“沅月。”姜平州珍重答道,眼神中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如何?”

    沅月,沅江源自尹州,流向潭州,最后溶入洞庭湖。

    沅江中的月?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炤炤不解,但在灼灼目光下还是点点头,算是认下这个字。

    这时茶酒博士端上煮茶的各种器具,茶料,正要烹制,一队胡装女子组成的卫队进入鹤鸣楼而打断。

    掌柜的上前点头哈腰对女子们解释道:“几位大人,真是不好意思,鹤鸣楼被这二位天师包下,一月内都不接待了。”

    为首的那个女子点点头,并不为难他,只是向姜平州与李炤炤走近,持出一块金玉令牌:“二位道长,河阳道节度使陈夫人有请。”

    陈庄娴有请?

    这队女子着轻简胡装,穿皂靴,长发束冠,腰间各带一柄匕首,一把佩剑,英姿焕发不输男子,器宇轩昂如同卫所士兵,恰恰又是女子组成,陈念思真是个妙人。

    对方声势浩荡邀请,李炤炤对陈念思又难免好奇,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她与姜平州风尘仆仆前来,此刻只想安安生生吃顿饭:“几位大人先容贫道二人暂作休整。”

    为首女子瞥了眼鹤鸣楼大堂高悬着的字匾‘焚琴煮鹤’,心中默念一遍,而后嗤笑出声:“二位天师,进了刺史府夫人自有招待,鹤鸣楼的肉菜,建议二位不要动筷的好。”

    李炤炤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为首女子笑得意味不明,也不向她们解释,一队人站立笔直,在两侧静静等候她们起身。

    茶酒博士在旁听着,心生不虞也不敢出声打断,民怕商,商怕官,亘古不变。

    更何况这是陈夫人身边的女亲卫——那日河阳道节度使入城时他正巧檐下躲懒,不经意间瞥见陈夫人马车后跟着的这队英姿飒爽的亲卫。

    对方一派你不走我就在站个天荒地老的架势摆在那里,事已至此,李炤炤只好与姜平州起身,吩咐茶酒博士道:“备下两间厢房,有劳。”

    为首女子再次打断:“夫人已为二位备好院落,诚心相待,二位不要为难。”

    李炤炤与姜平州相目对视,竟是这样邀请?未免太过重视,他二人现在不过是区区道人罢了。

    不过水来土掩,离得越近越能探知他们真正的目的,解决孟州的问题,即使危险也要迎头而上。

    李炤炤从不惧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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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六尚局中尚宫局内司制司与司礼司四名女官各携两列四十名女史在长生殿前等候召见。

    四十名女史分列两侧,一列手中托盘上整齐放置着翟衣、爵弁服、翘头履两双以及服饰配件,一列手中托盘中放置玉冠、礼冠等饰物,最后两列并排捧着却扇的托盘,这些正是李炤炤与姜平州大婚所要用到的钿钗礼服。

    不多时就出来一名宦侍领着为首四名女官先行进入长生殿,先拜见高台凤椅上端坐的陈贵妃,后陈贵妃才召见那四十名女史。

    先进殿的自然是托着礼服与冠冕的两列女官,井然有序,礼规严谨。

    十余名女官将托盘中的礼服摆上桁架,两件深青色的礼服垂地而立,赫然出现在陈贵妃眼前,本来无精打采,慵懒卧在凤椅的陈贵妃在见到礼服后眼前骤然一亮,坐直了身子。

    左为尊右为卑,任姜平州得宠,在身份上也始终是李炤炤更为尊贵,婚仪也好平日见人也罢,都是公主在左,驸马在右,所以左侧桁架上的礼服自然就是李炤炤的翟衣。

    大魏以这人身份最高阶级的诰命礼服为婚服,示意新人身份尊贵,李炤炤的身份除去圣人与皇后就已是顶了天高,她的婚服自然也是用公主朝服为主。

    深青色面料上绣满赤金色翟鸟,织成面料,大带束腰,玉石组配;冠冕则是花树宝钿礼冠,冠底是一圈珍珠,红宝石坠子的流苏和抹额,冠中间孔雀鲜花的金片上布满了小巧的炸珠。

    “贵妃娘娘,这是司制司司衣部为元玄公主所制礼服,考虑到殿下身负官职,所以与庆阳公主礼服在底色上有所分别,您看是否还需再加添置?”说话的是为首女官。

    她是尚宫局苏尚宫,一同携来的三名女官则是司制司姚司制、司衣司林司衣、司礼司韦司礼。

    这件礼服极为漂亮,就连一向讲究的陈贵妃也无可挑剔,近日她来不可出宫,只能在殿中静心养胎,即使时常召见娘家兄长姐妹来殿中叙话也难免枯燥无味——以往她是最爱热闹。

    难得李炤炤的婚仪全权交由她来打理,如今闲人一位的她自然在这件事上细中再细。

    只是实在困乏——自怀上这胎后陈贵妃夜间总是噩梦连连,她打了个哈欠,才抬起眼皮挑剔道:“吾瞧二娘要瘦一些,她腰身纤细,这翟衣瞧着不合衬,大带再改也难免瑕疵,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若多做几件来,吾再行挑拣。”

    又对一旁侍奉的宫娥摆摆手:“去召二娘来,几位女官为她量尺寸。”

    陈贵妃今日好兴致,宫娥不敢忤逆,只是眼神不断瞟向左侧的伦忠。

    伦忠心中暗骂宫娥憨货,兀自上前语敬身恭:“娘娘,您忘了,二娘昨夜惹恼圣人,圣人下令禁足一月,不可出殿。”

    “哦?竟有这回事?那更要召过来问问她是怎么一回事了,婚仪在年底,现已是五月,时间紧张,不测身量如何将翟衣改好?”陈贵妃挥挥袖,伦忠还在原地不动,垂着脑袋,既不敢得罪陈贵妃更不敢得罪圣人。

    陈贵妃有些不耐烦:“不可出殿又不是不可在吾膝下承欢,你只管去,圣人要找便找吾的麻烦。你几位就在此候着。”后面那句话是对女官们说的。

    伦忠赶忙应是,携着宫娥宦侍就出了侧门去请人。

    “唯,”几名女官一同行礼,韦司礼并袖上前说着好话恭维她:“贵妃娘娘慈母仁心,元玄公主婚仪一定蔚为壮观。”

    陈贵妃笑着摇摇头:“二娘自幼不在吾身边长大,吾见她一个笑脸比登天还难,真是前世来讨债的。”

    能在宫中任职的都是人精,闻陈贵妃此言就知母女二人关系如履薄冰,韦司礼自知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

    苏尚宫则进一步圆道:“元玄公主及笄之年,不谙世事,姜国公府今年才将将开府,国公与夫人常年在朔方,下降之后殿下要独自料理府中事宜,届时必然能够体会娘娘辛劳,寸草春晖。”

    陈贵妃果然点头,笑得慈爱仿佛从前那些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她本来就觉得那些算不了什么,李炤炤都是她生的,为她吃点苦不过理所当然,就像她的母亲安国夫人教育她的一般。

    又想起下降到郑公府的李端端,吩咐道:“庆阳与元玄同时同刻,一前一后出生,吾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召庆阳公主一同入宫,吾今日与她二人好好相聚。”

    默不作声如空气般静静侍立在陈贵妃右下首的宫娥闻言向陈贵妃行了福礼就退了出去。

    苏尚宫上前,恭敬笑着:“娘娘,司膳司近日来研发几道新菜,一道丁香子淋脍,用丁香油淋过的鲜嫩的肉脍,一道小天酥,鸡肉、鹿肉剁成碎粒后拌上米糁同炙,一道白龙曜,上好的羊里脊捶打成肉泥,再拌上切成细丁的樱桃肉,最后加小葱和成肉丸烧制,其味酸甜可口,可供娘娘与二位殿下品尝。”

    几道菜听得怀孕以来一直害喜,食欲不振的陈贵妃食指大动,尤其是最后一道酸甜可口的白龙曜令她在脑海中垂涎,只是面上不显,淡淡得道:“就定这几样,传柳司膳觐见。”

    长生殿再次退出去一名女侍,陈贵妃才接着在礼服上挑刺儿,姜平州的爵弁服同样深青色,圆领袍衫,尚宫局做惯了他的衣服,无论是尺寸还是样式都是无从挑剔;礼冠是翼善冠,金线勾成麒麟镶东珠,形似幞头,转头而向上,十分喜庆,以姜平州身长貌俊穿戴上更显英武伟岸,这同样让陈贵妃无从下手。

    她撇了撇广袖,姚司制就退下去领捧着婚鞋、却扇托盘的宫娥入殿。

    婚鞋是翘头履,鞋身坠一圈烧蓝宝石,红携绿宝石绕鞋点缀。

    却扇由大红色孔雀翎主底珍珠点缀,与花树冠同样红宝石坠子流苏,罗纱金丝扇框做底。

    其婚仪之隆重来日可见。

    陈贵妃心中泛着酸涩,饶是她做了大魏多年名副其实的国母也不禁艳羡,堂堂大魏公主身份尊贵,正妻之仪原是如此。

    她当年册封太子良娣,因出身低微只能以侧妃仪式入东宫,而正正经经的太子妃——出身门阀世家,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的谢公之女谢氏怀纾的婚仪盛大,与她二女儿的婚仪比起来不遑多让。

    若非谢怀纾在圣人登基前薨逝,只怕她还要过着低人一头的日子,可即使谢怀纾薨逝,在她没能生出大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前,因着母家商贾出身,她也不配封为皇后,永远只能屈居贵妃。

    现在皇后祎衣还存放在她内寝,每日打理,每日期盼。

    圣人已经待她极好,力排众议也决不立后,给予她母家爵位与荣耀,她期盼多年终于再次梦熊有召,还能抱怨什么呢?

    陈贵妃转一副笑颜,轻轻挥着手中羽扇,等待两个女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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