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马动身回家乡,去见钟箫声。

    拉着她一路向着家乡方向的火车上,她抱着重重的行李包,重物压住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安心,棉质的靠背传出阵阵暖意,她把头倚靠在跳动的火车窗边。

    呼啸而过的火车呜呜地叫着,穿校服的她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盯着远处轨道上的火车,那火车最远能去哪里呢,她将来又会在哪里,她叹息着趴在栏杆上,头正晃悠着往左歪去,越过人群她看到钟箫声,标志的板寸,光从他的眼睛滑向他的鼻梁再跃到嘴唇,就像调皮的绵羊从山顶跳进一个瀑布再落到下面的湖里,她正打算仔细观赏一番漂亮的侧脸。

    马赛突然从她身后冒出,吓得她身体一颤。

    “祝杳,你干什么呢?”

    “吓死我了你。”祝杳伸手要去拍他,却被他侧身躲过了。

    一阵风沙被大风卷来,祝杳趁此又看向钟箫声,这下,也将马赛的目光引了过去。

    她问马赛:“你说,他每天站在这里十分钟,不看书也不与人说话,他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那种人闷闷的,咱们不跟他玩,走,跟哥去小卖部。”

    转身,马赛拎着祝杳的衣领就要往前走,祝杳原地纹丝不动,用力把他的手拍了下去,眼睛依旧盯着钟箫声,说道:“我不去,我妈不叫我吃垃圾食品。”

    马赛又转回到她面前,饱含真情地求着她:“祖宗,你陪我去吧,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我上课没东西吃我就会不开心。”

    她咂舌,皱眉看向他:“不去。马赛,你看看你现在多重了?”

    在祝杳充满嫌弃的打量下马赛毫不退缩,依旧缠着她缠到上课,马赛都没能买到零食。

    上课铃声结束前的一秒,老师踩着点走进教室把门关上。

    火车门开了,她背着大行李包被人群裹挟着,一群人朝着车门的方向涌去像挤牙膏一样,看着熟悉的场面,她抓紧背包也往人群中挤去。

    出站后她见到马赛,不禁感叹:“这一站下车的人永远这么多。”

    而马赛却说:“祝杳,你变漂亮了。”

    汽车行驶了十几公里,祝杳在车上问马赛:“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吗?”

    马赛说:“很多年了,我不记得,不过他家离我家很近,隔了大概有五条街。”

    祝杳点点头:“比起我来确实很近。”

    坐在副驾驶上,她想起多年前去上学也是这样坐在父亲的副驾驶。

    上高中的时候她是学校里为数不多跨区上学的,学校在最西边,她家在最北边,为了不让她耽误学习,也为了省点力气,她父母在学校附近给她租了个小房子,临近火车轨道旁边,她和钟箫声认识,就是在她回出租屋的路上。

    马赛总是在祝杳回家的路上陪在后面,那天马赛晚自习需要请假,所以事先找好了代替他送祝杳的人,他在认识的里边挑挑拣拣,没人帮他,最终他找到了好捏的软柿子,钟箫声。

    马赛威胁钟箫声:“如果你敢把她丢在半路上,我绝对饶不了你。”

    “还有,你不能告诉她是我找你帮忙的。”

    安静的教室里钟箫声沉默着把书装进书包,面对马赛的各种嘱托他只回了一个闷闷的:“嗯。”

    那天祝杳的回家路格外顺畅,他们在路上聊纪伯伦,聊着祝杳喜欢的每一个作家每一本书,有缘的是,那些书他基本上也都读过,谈到《大裂》,他们一同为作者的死去感到惋惜,也同样被绝望的文字所震撼,可惜他们这地方没有书店卖这一本书。

    第二天祝杳拉着马赛讲她遇见一个灵魂多么相似的人时,马赛心如死灰,跟在她后边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每当她说钟箫声的一个好字,他就翻一个白眼,双手背在脑后装酷,心里却万般鄙视,下次需要再加一条,不许勾引祝杳。

    钟萧声无奈的脸瞬间定格,随着时间的吞噬他的面孔更加黯淡了。

    旧照片上的钟箫声头发长了,已经盖住了眉毛,那双忧郁的眼睛耷拉着,他实在是太瘦了,又瘦又高,如果他脱了上衣你准能看见他明显的凸出来的肋骨,然而他的脸却没有因为瘦就凹陷下去,反而依旧是平滑的,鼻子高耸,这样的他在最后一排里格外显眼。

    拍大合照的时候祝杳远赴大学参加面试,所以她并没有这张照片,马赛这个集体荣誉并不强烈的人能留住这样一张照片,这让她很意外。

    她头发长到胸前了,圆圆的眼角还是圆圆的,从侧面窥觑到她的眼睛,马赛不忍将事实告知她,几天前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开始追溯这个号码的源头,得知是钟箫声的那一刻起,他其实有些意外,钟箫声从不主动给人发短信,毕业后更是销声匿迹,这么久他都没有听到过关于钟箫声的半点消息,他去钟箫声住的那条街去问,却被告知钟箫声去年去世了,问及怎么去世的版本各有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在了。

    后来马赛也去找过他的父母,可他们却像没有过这个人一样把他拒之门外。

    “祝杳……”马赛递给她一杯水,试图提前让她镇定下来。

    “嗯?”她缓缓转过一张微笑着的柔和的脸。

    “别去见他了,他已经去世了。”

    她依然笑着,不解地拍了一下他:“你开什么玩笑呢,短信是鬼给我发的啊?”

    “定时发送的。”

    “嘭——”

    打扫完卫生,落日得颜色已经浓郁得像胡萝卜,钟箫声把教室的门关上,扣上了锁,晚霞染上教室的窗户,他驻足停留下来观看其中得映像,却被一张突然趴在窗户上的脸吓得没了兴致。

    被锁在屋内的祝杳怨气满腹:“你锁门的时候没发现还有人吗?”

    钟箫声把窗户拉开:“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现在班里钥匙不在我这,你从窗户跳出来,可以吗?”

    之后,他们走在橘红色的路上,钟箫声掏出一本《大裂》:“我用这个赔罪,可以吗?”

    “可以可以。”祝杳望着那本书店买不到的书目不转睛,但很快收回了目光,佯装并不兴奋地看向别处:“你从哪里买到的?”

    晚霞的光将他的睫毛照的透亮,含腰凑近祝杳的时候随着眨眼而闪动:“我从网上找的内容,自己打印装订的。”

    他说话总是温吞的,声音不大,却像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祝杳的心里。

    “封面呢?”她圆圆的眼睛充满好奇和期待。

    “我自己画的。”

    “你好厉害。”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尽管目视前方的柏油路面,可她满眼都是他的睫毛,说话时翕动的嘴唇,他那双看不到底的眼睛,令她想要一探究竟。

    自那以后她便总跑到他课桌面前问问题,她惊叹于这个人把自己喜欢的每样东西都了解得那么透彻。

    “你会不会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更加博学的我?”

    “不知道。”钟箫声说,“我家是南方的,你家是中原的,也许你会是我失散的妹妹。”

    祝杳被他逗得发笑:“你也会开玩笑吗?”

    手中的杯子从她的手里滑落摔到地上,她背过身去,拿起她的大行李包扛在肩膀,她执意要自己去寻找钟箫声,并对马赛满怀愤懑:“你这个骗子,我才不信他死了,他明明发短信约我见面了。”

    马赛握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的时候心里一揪,尽管她不肯抬头,但马赛看得清楚她眼底红红的,语气也软下来,他叹息道:“即便他还活着,那你打算去哪里找他呢?”

    “往南去。”

    “他不会在那里的。”

    “他说过他老家是南方的。”

    “你找不到他。”

    “但是我要去。”

    她就那样无情地走了,带着那张没有她的旧照片,她永远不会知道钟箫声不会在任何地方,但是马赛会永远在这里,倘若当时她停一停脚步,便能听见他的那些卑微的乞求和挽留,声势微弱,字字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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