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泠鸢在主院坐了整整一夜,这原本并不合规矩,只是老王妃被周珏对眼前这些蛊虫的讲述扰得心烦意乱,心中又惦念着付屿宸,未免将人驱离后听不到付屿宸的消息,便只能容下这两人在此处坐着。

    下首的椅子只一个最大的好处,那便是绝不会被蒙蒙亮的天色扰了清梦,也绝不会被上首的烛火刺得睁不开眼,她斜着身子,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一手半握拳头,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在不算太安静的院子里,迷迷糊糊地休息了好一会儿。

    整个屋子也就只有她能安心眯上一会儿,待外间的天大亮了,主院才又传来脚步声,初三不知何时归来,还换了一身衣裳,付泠鸢懒懒睁开眼,看不出喜怒。

    “王府门房方才收到的信件,洪大人方才细细查过,只是寻常信件,还请殿下过目。”

    这信是连着箭矢一道呈上来的,因这箭是从不远处飞射插入王府大门之上,洪协镇已然着人顺着那方向去追了,只是他们都清楚,这大概是追不到什么结果的。

    围困王府数日,这里边一点儿消息都送不出去,到底是让他着急了。她伸出撑着脑袋的那只手,示意初三将信递来,“军师说故事的本事不好,听得本殿脑袋昏沉得厉害,瞧着老王妃这脸色,也是不大满意。”

    坐在上首的人眼睛就不曾从她手中的信上挪开过,他们必定会在信封上留下什么标记,付泠鸢也并不遮掩,她想要看便让她看个清楚。信件在手中来回翻看,翻得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才拆开去看里边的内容。

    主动送来的信件自然是不会对王府不利的,付屿宸在信中只提了一个要求,一个说出口付泠鸢都觉得他在异想天开,堪称笑话的要求。

    “衡阳王要本殿退出衡阳,撤离全部兵马并承诺朝廷日后绝不再插手衡阳之事,否则就将辅国将军的首级送到本殿面前。”她歪着脑袋,看上去很是不解,“不如请老王妃给本殿解释解释,区区一个辅国将军,凭什么能换一座城池和这一屋子乱臣贼子的性命。”

    叶相域是将门之子,承袭的是守家卫国的将军爵位,是血战沙场不肯后退一步的叶家血脉,用他的性命来换衡阳,此事给他本人知晓,恐怕都是宁愿自绝当场,以护朝廷安宁的,付屿宸这要求实在可笑得厉害。

    她本以为,付屿宸是要用叶相域换出衡阳王府其中某些人的性命,却实在没有想到他竟这般敢想。

    “叶将军可是承袭了爵位的朝中重臣。”老王妃似是因着自己又掌握了事情的主动权而放松了不少,她拍着因坐了整整一夜而略显褶皱的衣裳,终于舍得放下所谓的宗室仪态,靠向身后的椅背,整个人看上去胜券在握,“他若不肯主动就死,难不成朝廷就当真不救了?”

    军中之人可以死于沙场,死于叛军手中,但绝不能死于朝廷的袖手旁观。她费劲心思才将朝中武将们的心收拢了一些在手中,绝不可因此而功亏一篑。况且,北楚的江山若要长久,君主便不能不护忠臣良将们的后嗣周全。

    只是依着叶相域的心性当是不会为人胁迫,付泠鸢轻笑一声,“衡阳王的罪名昭彰,以叶将军的心性,绝计不会为苟活于世而使天下百姓陷入随时会爆发的战火之中。”

    老王妃似笑非笑地看向付泠鸢,“周军师昨日在这处说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说到双生蛊,皇太女又一直表现得兴致缺缺,想必是知晓那东西的。”

    付泠鸢闻言只觉不对,这位老王妃执掌王府内务也有多年了,先前所说对地窖里的东西一无所知本就不大寻常,昨夜到底是她疏忽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皇太女在此处坐了一夜,想必也是累了,不妨起身走动走动。”

    “老王妃有话便直说罢,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兜圈子的。”她一向不是个听劝的,尤其不听对手的劝,只是那话听着奇怪,她少不了在宽大的衣裙底下略动了动自己的双腿。这不动便罢,稍一挪动,便有从骨子里钻出来的痛意,如被锤砸千万次般,不得动弹。

    她面上不显,脸色却已经有些不寻常地发白,这不是什么好预兆,“老王妃,该不会是给本殿下了蛊罢。”

    “想来周军师应当说过,认过主的蛊虫只有蛊主能下。”她起身走到付泠鸢身边,“皇太女太不小心了,战场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亲自上阵呢?”

    双生蛊必定是要同时下在两人身上才能成,只是这蛊虫总需要适应宿主的身上的气味血肉,没有个五六日总是醒不过来的,付屿宸躲了这些日子,终于等到他们两人身上的蛊虫苏醒,自然是要有所动作的。

    “叶将军如今的性命与皇太女的性命相连,即便他要自尽,也总得想想,北楚日后若是因着他的自尽而江山无继,叶家多年的名声会是否还能如现下一般。”

    付泠鸢转而看向初三,他自进门起便就沉着脸,这神情她是能猜到叶相域的情形恐怕不好,只是能有多不好却揣测不到,她垂下一边手臂,用衣袖挡住大半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腿侧。初三想是知晓她在问什么一般,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这便是默认叶相域的双腿的确是出了一些问题。付屿宸的手段高明,诚然,这其中也有她太过轻敌的缘故。

    “本殿要做何抉择,便不劳老王妃费心了。”她扬声唤了外间守候的随侍,“王府主院空旷,老王妃一人住着或许不大习惯,将她与这些个陶罐一道,送去会客厅罢。”

    “老王妃别忘了。”付泠鸢靠在太师椅上,如无事人一般强忍着痛回击了一句,“这里边,总还有尚未认主的蛊虫。”

    ……

    周珏面色难看地请求付泠鸢露出一小节手臂,因多日奔波而终于有了些线条的玉臂之上,长出了一条不甚明显但却十分突兀的红线,几乎快要回环成圈。

    “你们苗疆的蛊实在不大好,这不是叫人一瞧便知晓自己身子里有了蛊虫。”她此刻还有心思玩笑,是为了叫外边人还在搬着东西的人以为此事并不要紧,也免得乱成一团,生出什么不大必要的事端。

    待整个王府静了下来,周珏才又道,“只有双生蛊才会长出这样的红线,下了双生蛊的,一向也不在意被下蛊之人是否知晓。”

    原本就是无解的,有了这条线还能成为对被下蛊之人的警示,这红线也并非一直不变的,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性命垂危,那这线便会慢慢合拢,“若是一方宿主亡故,另一方手上的红线便会合拢成圈,三日后,亦会……”

    “会死。”付泠鸢接过他的话,这些事此前已经说过,她记得清楚,很是不必再遮遮掩掩,她轻轻戳着自己痛的几乎已经麻木的双腿,转而去问初三,“可见着你家将军了?”

    “见着了。”

    他不止是见着了自家将军,甚至还见着了,衡阳王。

    “见着了,便就将该说的都说个清楚,你们将军面前,你也是这般回话的?”

    她的耐心有限,尤其是现下这般情况有些超出控制的时候,快些理清所有掌控在手中的消息,或许还能有别的法子。

    “衡阳王的藏身之处离着衡阳并不远,就在齐凉山往东十里,那处山路难走不说,可以藏身的岩洞也实在不少。”

    那处大约能算得上付屿宸最后的依仗,因着里齐凉极近,故而那处本就是他藏着甲胄兵械的地方,为找寻叶相域的确切位置,他将每一处都寻了个仔细,那些稍能藏人的洞穴亦是没有一处放过,这倒是叫他发现,除去寻常的那些兵械,火药的数目也实在不少。

    而叶相域是被他们软禁在汤将军身边,身边几乎不曾脱离过看管的人。

    他的情形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躺在勉强能称之为床的石板之上,不得动弹。初三见过许多人伤重不能动弹的模样,也见过叶相域缠绵病榻时的模样,只是昨夜的那一眼,依旧让他震惊得恨不能以身相替。

    付屿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叶相域的双腿砸断,他见着的时候,军中的医师正一点点地小心给叶相域上着药,药粉撒在伤口之上,不过一瞬便被血水融化,接着便是不断重复地撒药,再眼睁睁地瞧着那药粉被潺潺而出的血水冲走,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将那血肉模糊的双腿裹上。

    “衡阳王吩咐,只消留着将军的性命便好,旁的不用多管。”初三说罢便忍不住跪伏在地,一手捂住压根就止不住的泪水,哽咽着求付泠鸢救叶相域一命。

    “哭什么,你家将军还没死呢。”付泠鸢冷呵出声,“这点痛连本殿都受得住,更何况是他叶相域。”

    同伤同病,付泠鸢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用这法子延缓腿上的痛处,也为着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北楚朝廷绝不受人威胁,想以性命想要挟,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章节目录

藏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覆盆子鲜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覆盆子鲜奶并收藏藏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