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辞坐在西次间的矮桌旁,就着冷冷的花茶,咽下精致的糕点。

    守夜的竹绿在一旁打趣她:“哟,吃这么着急,生怕屋里的郎君等不及呢?”

    她吞下哽在喉咙的桂花糕,一抹唇边糕点碎屑,哐哐哐连喝下三盏茶水,身子一歪,整个人靠在凭几上,双目一阖,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人怎么逮哪儿睡哪儿?还非得让人伺候。”

    竹绿料想她应当是累了,懒得再回偏院,上前撤走她面前的糕点喝花茶,挪开矮桌,从自己房间寻了一块毯子给她盖上。

    外头一婢子戴着蓑帽走到廊下,轻轻叩门,冲她道:“竹绿姐姐,外头有一宾客,唤做赵七郎的,他问阿婉娘子何时回屋?”

    府内有规矩,男宠一律不可踏入宴明殿,更何况这里是内殿,若有事需得站在外头通传,准允后才可进来。

    竹绿走到门边,低声同那婢子道:“都这个时辰了,何苦再来回折腾?再过两个时辰阿婉又得起身上早课,你去回赵七郎,就说今晚阿婉娘子在宴明殿歇息,不回偏院了。”

    婢子赶紧跑出殿外传话,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说:“那赵七郎说羊肉面做好了,阿婉娘子醒后,还请她尝一尝,若做得不好,告知与他,下次他改一改。”

    “这赵七郎真有心思,难怪吴阿婉偏宠他呢。”竹绿接过湿漉漉的食盒,道:“与他说食盒留下了,待阿婉醒了且看她吃不吃吧。”

    婢子点头,将这话传告给殿外站着的赵七郎,原以为他会就此回偏院去,不曾想他只站在零落的梨花树下,一柄黄纸伞,静默地等着。

    也不知在等什么。

    清晨,宴明内殿西次间传出惊呼。

    “这么晚了怎么不叫醒我?”

    吴非辞急急忙忙整理衣裳,快步走到铜镜前简单梳了梳发髻。

    此前都是赵知临叫醒她,即使她犯懒没醒,也直接将她从床上抱起,搂在怀里给她梳洗穿衣,甚至将早饭喂进她嘴里。

    这么一通伺候下来,吴非辞也就真的醒了。

    竹绿在后头给她递衣传梳,说着:“你知道你睡得有多沉吗?根本叫不醒,诶诶,绦带系上,松松垮垮怎么去见学官先生们?”

    吴非辞扯过绦带随意系在腰上,提起裙边跨步跑出西次间。

    竹绿赶上去让她吃完早饭再去。

    “来不及了。”

    她一溜烟跑出了殿外,根本没注意到殿外梨花树下等着的那个人,湿淋淋的,身上黏着几片惨败的树叶与花瓣,如同被放逐到荒野的一颗心脏。

    或者说她有意忽略那人。

    她生怕自己放不下,舍不得。

    往后时日,吴非辞愈发刻苦,日日待在宴明内殿,不是在书房就是在西次间,偶尔几次入寝殿内与昭平商议要事。

    “吴阿婉又不吃早饭了。”

    “吴阿婉还没吃午饭。”

    “吴阿婉晚饭又忘了吃,就睡过去了。”

    “吴阿婉晚上踢被子,一直咳嗽。”

    竹绿常说这些话,青乌也没法子,只能说:“不吃也不能强塞进她嘴里,时常放些果腹的点心在她手边,看着她别饿死就成。”

    某日,她终于回到偏院,推开门,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葱丝切得很细,羊肉薄薄一片卷起,码在拇指宽的面里。

    她拿起筷子,捞起面条尝了一口,唇瓣触碰到温热鲜咸的汤汁,熟悉的味道充斥她的口腔。

    什么都没想,埋头吃起来,脑袋跟着吃面吸溜的动作一耸一耸地微微起伏,像是在外头饿了很久的小猫,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要吃得饱饱的才满意。

    有人将一盏清茶递至她唇边,出于习惯,她看都没看,就着那人的手凑上去喝了几口。

    “啊……”她回过神来,抬眼看向那人,顿觉自己有些唐突,喝进去的茶不知要不要再吐回去。

    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她正了正脸色,道:“出府的事,你思虑得如何了?”

    “他们说阿婉娘子日日夜夜都离不开我。”赵知临将她喝了一半的茶放在她手边,道:“我若出府,谁来服侍你呢?”

    语气耐人寻味,似在控诉什么。

    吴非辞嘴里还嚼着羊肉,含糊道:“我不需要别人服侍。”

    “想必这一碗羊肉面是阿婉娘子今日的第一餐,而昨日半粒米未进,只吃了几口糕点。”

    他说的是实话,但吴非辞觉得被人拿捏了,没有他自己还吃不下饭了?

    吴非辞不高兴地撂下筷子,道:“没有这碗面我也饿不死。”又瞪着他,训斥的口吻:“没你服侍我也能好好的,你赶紧收拾东西等着出府,懒得再见你。”

    他眼眸微眯,凑近吴非辞的脸,皱着眉头委屈地问道:“当真不愿留我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委屈呢?明明是为他考虑,公主府有什么好的,留在这里生死难料,还不如赶紧出府自寻前程,恰好他又忘了吴非辞,完全无后顾之忧。

    何苦这般不情愿?

    吴非辞道:“是,不想再留你了,腻了,换几个新的。”

    “当真。”

    赵知临眼神过于灼热,要穿透吴非辞的心脏,掏出她血淋漓的想法。

    吴非辞心虚,别过脸去,道:“嗯,当真。”

    他默默垂眸许久,才幽幽开口道:“好。”

    说完他也没走,坐在吴非辞身侧转着手中那半盏茶。

    茶水轻轻撞着盏壁,欲洒未洒,吴非辞越看越心焦。

    她摁住赵知临轻转的手,瞥一眼没吃完的半碗面,咽了咽口水,命令道:“你,喂我吃面。”生怕他不乐意,又强硬道:“你还没出府,就还得服侍我。”

    “好。”赵知临放下茶盏,拿起被她撂在一边的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几根面条,凑到她唇边,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过灼热深邃,不敢直视。

    吴非辞只能再次命令:“低头,不许看我!”

    “好。”

    赵知临微微低头,眼眸安安静静垂下,抿了抿唇,卷起一筷子面条凑到她唇边,待她吞下,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边的残渍,然后……被骂了。

    “你别勾引我……”吴非辞打掉他停留在自己唇边的手指,轻哼道:“我是不会留你的。”

    赵知临:“…………”无奈地沉了沉气息,喉结无意上下滚了滚。

    她却更恼了,义正言辞道:“说了不许勾引我。”

    赵知临眸色更暗:“…………”

    若说刚才给她擦拭残渍时确实有藏着一丁点勾引的意思,可现在他当真只是在呼吸,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次呼吸勾引到了她,惹得她这样烦躁。

    吴非辞也回味过来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说的话未免有些离谱,面也不吃了,随意道一句:“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好生准备出府的事,骑射之事也该练一练。”

    理了理和她思绪一样烦乱的衣衫,走出屋内。

    她想要的太多了。

    她深处的虚荣希望事有所成,成以大义,而占有欲又想要所爱之人时刻留在身边,贪婪作祟,妄想两者皆有。

    她心烦意乱,见着赵知临就想咬一口,尤其是在两人亲近时,温热的指腹就在她嘴边,沉沉的呼吸就在她耳边,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她的神经,催动她的欲念。

    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只要赵知临愿意,出府的事就会很顺利。

    想要吴阿婉性命的人有很多,太子府那边尤甚,太子似乎不想对昭平下手,只想对吴阿婉下手。

    她整日待在公主府读书,男宠也一一散出府去,倒让那些人没了可乘之机。

    所以,当得知吴阿婉要跟着昭平公主一起去春草场上打马球时,有些人便按捺不住。

    吴非辞本就不擅长骑马,更别说打马球了,再加上场上这些郡王郡主、侯爷县主都是打马球的老手,她根本敌不过。

    双方角逐时,吴非辞她几次三番跌下马来,才爬上去又掉下来,拽着缰绳的手几乎要勒出血。

    看台上,除了荀炎外还有其他公侯伯爵,连太子也在后半场姗姗来迟,骑着马在远处,遥遥目睹昭平公主打马球的风采。

    吴非辞张望着四周,在帷幕的角落里看到负手而立的赵知临时,稍稍放下心来。

    马蹄在尘沙里激扬,藤球跃在余晖之中。

    她刚爬上马还没坐稳,后头一匹马就撞上来,前头又来一人拽住她衣领,要把她再次拉下马。

    这本是坏了规矩的。

    但在这些权贵面前,特别是面对吴阿婉这样一个婢子,根本不需要规矩。

    但吴非辞也不是好惹的主,抬脚就往身侧人的马肚子踹去。

    这一脚激怒了对方,三五个人围攻上来。

    昭平在外头冷冷看着,不打算掺和,手中曲棍一扬,击出一个漂亮高昂的弧度。

    “你个婢子,懂不懂规矩?找死啊你!”

    长长的曲棍直接横扫过来,吴非辞赶紧低下身子躲开,脚下不停地打着马肚子催促红鬃战马,快跑!

    她跑,他们追,她绕着草场画圈跑,他们前后堵截,她到处乱窜,他们直接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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