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气候好。
纳仁整夜未眠，和木头似的愣楞地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地盯住素帐倾垂而勾勒出的纹路，一条一条数着，好似全然无事，唯有余闲。
其枕边放着小叠识字书，纸页已然翻疏，足见得是学过许多遍。
她合上眼，两手附于身前，麻木地咀嚼着酥糕，甜意在味蕾漫开，豆沙和同糕渣成了团甜糊黏在喉头，由是直起身来呛得不停，用力地捶擂好几下胸口才罢。
疼痛与窒息感混在一同，让她的心绪愈发烦乱。
纳仁自觉被抛弃在孤岛，已然无援，许许多多困惑与不安倾轧碾磨着她。
春桃正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远远听闻她咳嗽声，便想开口询问。
她见房门被打开，日光照进来时，心底所有杂乱且沉淀的情绪倏然如干草被点燃般，蹙眉冷声道：“关上。”
春桃放下手中物什，闻她冰凉语气不禁怔然，纳仁乖巧，就算时而娇气任性了些，也不常动怒，想来是昨夜余悲未定。
可温家对她如此薄情，何必还处处惦念着呢，春桃不解。
她轻步将门阖上，给人倒盏热茶端去，“怪我，昨夜不该同你说那些糟心事……”
纳仁“嘭”一声又躺回床榻，扯过被褥来盖住面庞，两条腿扑腾几下敲得床板咚咚作响，不消一会又没动静了。
“要不我去取早膳来，你用过再睡。”春桃轻扯她的被褥，“郁结于心会生病的，温娘子。”
纳仁却全然没有心情，强烈的不安感再度如浪翻涌。
出逃的恐慌如数罟密网，将她华美的羽翼包裹摧折，好不容易以断喙的代价凿出了缺口，却仍然没有挣脱的希望。
明明都拚死拼搏，明明都熬过了那么多个心惊胆战的日日夜夜，可折磨却永无止境。
纳仁露出头面，肿着双杏眼，眼下一片青黑，声音喑哑，“我不……在这。”
她不想待在此处。
但她有无国可奔，无路可走，无家可以归，被逼得亲友之众无人可靠，被逼得日夜之长无处可寝，被逼得这天下何茫茫，却无立锥之地可容身！
……
纳仁的思绪再次飘回过往。
她记得在自己十岁那年，为庆祝斡恩真部与晏国达成弭兵协议，父亲特地在郊野举行了祝祷仪式，王城万人空巷，所有臣民都集聚于外。
惠风和畅，日光下照，茵茵的草原苍莽无垠，赤旗与经幡飞扬接天，场地嘈杂。
铁汉角抵，勇士驯马，欢呼如浪奔。
眼见一匹七尺骊骒一个立蹬，便将健壮妇人甩落马下，直至两个套马翁磨破了皮靴才将其堪堪勒停。
场面焦灼，无人敢再上前驯练。
“可汗！骊骒不可制，请示下。”
可汗闻言环视，如鹰的目光最终落在布日骨身上，手捋白须，因他长久受中原文化教养，气质颇为儒雅，“布日骨，你可驯得？”
布日骨放下手中酒盏，起身行礼，表性刚烈，“要兹物归服，当需三物。”
可汗饶有兴趣地注视儿子，“哦？”
“一为鞭，二为锤，三为刀。鞭打其不服，则以铁锤击之，倘还不能顺从，当予斩杀。”
上位者面上的笑渐渐凝着，后方叹道：“儿甚勇，然佳节见血怕是欠妥。”
纳仁拂开敖登拽着自己袍子的手，高举手臂呼喊道：“儿能制之！”
可汗由是转过头来打量卓然玉立的女儿，戏谑笑道：“此马身高七尺，恐你难及其项背。”
父亲说的不假，她这会尚是细胳膊细腿的娇小体态，若被甩落其下，怎么着也得躺上十天半月，届时气运不好遭了蹄子，恐怕小命都要交代。
纳仁吃过两口奶酒，面上已显酡红，衬得气色很好，“阿兄既可驯得，我又驯何不得？阿耶就是听多了中原儒生的虚言，切莫要偏心儿女！”
可汗抚掌大笑道：“非也非也。你身子尚小，经不住颠簸折腾，不如顺匹小驹与你。”
“何须多言？”她昂昂头，气概丝毫不亚于旁人，“阿耶先且备下绿宝石匕首做奖赏，儿去去就回！”
可汗知女儿是要动真格，激动又担忧，实是怕人出个好歹来，赶忙顾左右而道：“都去都去，你们都给她把着点儿！”
纳仁才出到台下，便见众多伤者正在被搀扶着往回走，骊骒处除却马夫无人肯近。
“纳仁，这事儿太过凶险，要不算了罢。”敖登赶上去拉住人手臂。
纳仁转过身来，面色颇有不悦，“怎么，连你都不信我？”
敖登只笑，“阿姊可瞧见了那摔折腿、摔断肋骨的，何必逞一时之勇呢？”
“你是不知道，自从那帮子中原酸儒来到之后，日日在阿耶耳边说‘王姬怎么能和兄长平起平坐呢’这样的胡话，”纳仁模仿着儒生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道，又翻了个白眼，“我偏要证明我不比布日骨差，好生震震他们！”
敖登闻言抿着嘴点点头，与之并排行走，“你事成之后，他们可又要说王姬彪悍，须得关在帐内了。”
她闻言就要发作，谁料敖登先行开口，“待会别急着上马，先好生安抚它，喂它吃些草。”
纳仁看看面前人，黑褐色的瞳眸渐渐泛起笑意，皱着的小眉头慢慢舒展开，转而换上了副得意面容，像昂头的小孔雀，“我就说你会帮我的。”
她们的笑语漫在草原，双足在草地上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直向那处去。
纳仁按人所言尽力安抚，耐心而又轻柔地抚摸它的脑袋与脖颈，大约一刻后，看其颤抖的腿渐渐立稳，方才轻步近身。
它许是太紧张，吃草很慢，时而还摇摇头，发出喘气的粗声。
待干草喂完，纳仁叉着腰长呼出口气，满脸笑容地打量着它——
看来并没有很难搞，这不挺乖的。
因此它尚未被驯服故而未加鞍具之类，纳仁只能被人扶上去，只待她拿过鞭条来，即下令道：“松开。”
左右松手，马儿异常乖静，她骑行两步正要庆幸，谁料刹那间它便甩头原地跳转，复低头向远处猛冲，她霎时心惊，勒紧缰绳与其一番纠缠。
远处的可汗已走到高台之外，认真注视女儿的一举一动，时而唤人套马，时而又拍手称快。
而在台中，布日骨冷冷斜眼瞧外边的动静，兀自喝着酒。
“哎呀——快快快！松开呀！”可汗焦急的声音传来。
原纳仁已被骊骒甩落一半，整个身子都悬在了马儿身侧，只有条腿架在其背上，饶是如此她仍然紧拽缰绳，掌心已然苍白，任是指尖充血都不肯松去半点。
她耳边徒留萧萧风声与蹄子起落声，僵持许久后终于吃准时机，发动腰膂想要正正身子，谁料它一个急转弯直接把她甩落。
电光火石之间，纳仁稍趔趄了下，又随马跑上两步，腿脚发力翻身坐回了它背上。
纳仁与它厮缠不知多久，它才缓缓减下甩人的幅度，奔驰的速度也慢去，而纳仁体力却已消耗大半，只靠意志死死吊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用酸疼的双腿死死夹住其脊背，随着它的步伐上下提坐。
又过了半个时辰，骊骒才终于在驯服与抚慰中认下新主，驮着人在草原飞驰。
在风中，马儿强健俊美的体态一览无余，黑色的鬃毛如旗帜翩飞，光滑的毛像丝绸般美丽，而驾驭它的人，头戴宝石红布方冠，长长的冠带束于下颌下缘，红袍猎猎，衣带飘飞，好生是凤凰出南禺，靓丽尾羽如云，又似是乳虎啸山谷，昭昭勇气如虹。
马蹄踏过清澈的浅泊，水珠如雨滴逆流般，颗颗密密的飞扬在空中，映射着日光，将她笼在一片金辉之中。
御马天河，逐日而生。
幼女的身影在发光，她扬起手臂，鞭子被高高举起，张手感受着生物以息相吹。
她生来就是大地的女儿。
过去许久，纳仁才驾驭新坐骑回来，渐近人群，直着嗓子喊道：“取我弓来！”
敖登闻言，即刻解下弓来扬手扔去，桦皮弓在空中回旋十几下，最终稳稳被握在纳仁手中。
纳仁早笑开了花，回首道：“敖登！等我射下彩头送你！”
草原骑射为上，既有聚会，少不得比试射艺，只见一布球被高悬于门洞之中，在风中左右摇摆，门洞十丈开外便设下围栏不能接近，须于场外远射。
她赶到栏外，松开手中缰绳，挽弓如满月，合上左眼来，右手背拉着弦紧贴在面侧，闻箭镞鸣声与牛筋弦颤声同时响起，而不过几息功夫，布球在空中飞了些距离才缓缓坠地停下。
最终，她跨着那匹连布日骨都没有驯服的烈马在草原驰骋，看这天地宽广，万物蕃息，看日夜星河皆围绕自己而运行。
多么挥斥方遒，多么意气风发啊。
她的耳边又回响起句句话语。
“此王姬生得螓首蛾眉、龙睛凤颈，当为一代英雌。”
“我瞧你勇气可嘉，想连王椅都坐得。”
“纳仁，别玩玺印了，快拿回来。”
……
不，决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弱如软草的声音在心头回荡，被纳仁在刹那间紧紧攥住。
哪怕是没有据点，哪怕是无人襄助，哪怕是自己明日就命丧黄泉，也不能自颓放弃，不能自耗精血。
她从回忆中猛然回神，缓缓坐起身来喘息，胸口起伏着，目光左右游移。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春桃的话如一阵风，在她耳边消散。
纳仁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身前人的手，正如当初紧紧拽住缰绳一般，眼眸微微亮起光来，“识字，教、识字。”
“好好好，我教你识字，起来罢，起来。”春桃说着便将人搀起，“你先起身将膳食用了罢，别饿坏身子。”
她迅速地拾回理智，重整思绪，暗道温氏那边还有一个奶娘正在来路上，若是自己人，实乃万幸，若非是，当即暗杀切不可手软。还有这给自己好衣食的男子，着实不凡，或能有所勖助，须得打探一番，好做利用。
“你……主、为何？”
春桃听闻，稍作理解，顾及晏修和无意透露身份，便有意瞒道：“阿郎为商贾出身，常走于市。”
原是商人。
纳仁点点头，这方应下——没事，只要能获得帮助，管他王侯将相、士农工商的呢。
纳仁整夜未眠，和木头似的愣楞地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地盯住素帐倾垂而勾勒出的纹路，一条一条数着，好似全然无事，唯有余闲。
其枕边放着小叠识字书，纸页已然翻疏，足见得是学过许多遍。
她合上眼，两手附于身前，麻木地咀嚼着酥糕，甜意在味蕾漫开，豆沙和同糕渣成了团甜糊黏在喉头，由是直起身来呛得不停，用力地捶擂好几下胸口才罢。
疼痛与窒息感混在一同，让她的心绪愈发烦乱。
纳仁自觉被抛弃在孤岛，已然无援，许许多多困惑与不安倾轧碾磨着她。
春桃正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远远听闻她咳嗽声，便想开口询问。
她见房门被打开，日光照进来时，心底所有杂乱且沉淀的情绪倏然如干草被点燃般，蹙眉冷声道：“关上。”
春桃放下手中物什，闻她冰凉语气不禁怔然，纳仁乖巧，就算时而娇气任性了些，也不常动怒，想来是昨夜余悲未定。
可温家对她如此薄情，何必还处处惦念着呢，春桃不解。
她轻步将门阖上，给人倒盏热茶端去，“怪我，昨夜不该同你说那些糟心事……”
纳仁“嘭”一声又躺回床榻，扯过被褥来盖住面庞，两条腿扑腾几下敲得床板咚咚作响，不消一会又没动静了。
“要不我去取早膳来，你用过再睡。”春桃轻扯她的被褥，“郁结于心会生病的，温娘子。”
纳仁却全然没有心情，强烈的不安感再度如浪翻涌。
出逃的恐慌如数罟密网，将她华美的羽翼包裹摧折，好不容易以断喙的代价凿出了缺口，却仍然没有挣脱的希望。
明明都拚死拼搏，明明都熬过了那么多个心惊胆战的日日夜夜，可折磨却永无止境。
纳仁露出头面，肿着双杏眼，眼下一片青黑，声音喑哑，“我不……在这。”
她不想待在此处。
但她有无国可奔，无路可走，无家可以归，被逼得亲友之众无人可靠，被逼得日夜之长无处可寝，被逼得这天下何茫茫，却无立锥之地可容身！
……
纳仁的思绪再次飘回过往。
她记得在自己十岁那年，为庆祝斡恩真部与晏国达成弭兵协议，父亲特地在郊野举行了祝祷仪式，王城万人空巷，所有臣民都集聚于外。
惠风和畅，日光下照，茵茵的草原苍莽无垠，赤旗与经幡飞扬接天，场地嘈杂。
铁汉角抵，勇士驯马，欢呼如浪奔。
眼见一匹七尺骊骒一个立蹬，便将健壮妇人甩落马下，直至两个套马翁磨破了皮靴才将其堪堪勒停。
场面焦灼，无人敢再上前驯练。
“可汗！骊骒不可制，请示下。”
可汗闻言环视，如鹰的目光最终落在布日骨身上，手捋白须，因他长久受中原文化教养，气质颇为儒雅，“布日骨，你可驯得？”
布日骨放下手中酒盏，起身行礼，表性刚烈，“要兹物归服，当需三物。”
可汗饶有兴趣地注视儿子，“哦？”
“一为鞭，二为锤，三为刀。鞭打其不服，则以铁锤击之，倘还不能顺从，当予斩杀。”
上位者面上的笑渐渐凝着，后方叹道：“儿甚勇，然佳节见血怕是欠妥。”
纳仁拂开敖登拽着自己袍子的手，高举手臂呼喊道：“儿能制之！”
可汗由是转过头来打量卓然玉立的女儿，戏谑笑道：“此马身高七尺，恐你难及其项背。”
父亲说的不假，她这会尚是细胳膊细腿的娇小体态，若被甩落其下，怎么着也得躺上十天半月，届时气运不好遭了蹄子，恐怕小命都要交代。
纳仁吃过两口奶酒，面上已显酡红，衬得气色很好，“阿兄既可驯得，我又驯何不得？阿耶就是听多了中原儒生的虚言，切莫要偏心儿女！”
可汗抚掌大笑道：“非也非也。你身子尚小，经不住颠簸折腾，不如顺匹小驹与你。”
“何须多言？”她昂昂头，气概丝毫不亚于旁人，“阿耶先且备下绿宝石匕首做奖赏，儿去去就回！”
可汗知女儿是要动真格，激动又担忧，实是怕人出个好歹来，赶忙顾左右而道：“都去都去，你们都给她把着点儿！”
纳仁才出到台下，便见众多伤者正在被搀扶着往回走，骊骒处除却马夫无人肯近。
“纳仁，这事儿太过凶险，要不算了罢。”敖登赶上去拉住人手臂。
纳仁转过身来，面色颇有不悦，“怎么，连你都不信我？”
敖登只笑，“阿姊可瞧见了那摔折腿、摔断肋骨的，何必逞一时之勇呢？”
“你是不知道，自从那帮子中原酸儒来到之后，日日在阿耶耳边说‘王姬怎么能和兄长平起平坐呢’这样的胡话，”纳仁模仿着儒生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道，又翻了个白眼，“我偏要证明我不比布日骨差，好生震震他们！”
敖登闻言抿着嘴点点头，与之并排行走，“你事成之后，他们可又要说王姬彪悍，须得关在帐内了。”
她闻言就要发作，谁料敖登先行开口，“待会别急着上马，先好生安抚它，喂它吃些草。”
纳仁看看面前人，黑褐色的瞳眸渐渐泛起笑意，皱着的小眉头慢慢舒展开，转而换上了副得意面容，像昂头的小孔雀，“我就说你会帮我的。”
她们的笑语漫在草原，双足在草地上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直向那处去。
纳仁按人所言尽力安抚，耐心而又轻柔地抚摸它的脑袋与脖颈，大约一刻后，看其颤抖的腿渐渐立稳，方才轻步近身。
它许是太紧张，吃草很慢，时而还摇摇头，发出喘气的粗声。
待干草喂完，纳仁叉着腰长呼出口气，满脸笑容地打量着它——
看来并没有很难搞，这不挺乖的。
因此它尚未被驯服故而未加鞍具之类，纳仁只能被人扶上去，只待她拿过鞭条来，即下令道：“松开。”
左右松手，马儿异常乖静，她骑行两步正要庆幸，谁料刹那间它便甩头原地跳转，复低头向远处猛冲，她霎时心惊，勒紧缰绳与其一番纠缠。
远处的可汗已走到高台之外，认真注视女儿的一举一动，时而唤人套马，时而又拍手称快。
而在台中，布日骨冷冷斜眼瞧外边的动静，兀自喝着酒。
“哎呀——快快快！松开呀！”可汗焦急的声音传来。
原纳仁已被骊骒甩落一半，整个身子都悬在了马儿身侧，只有条腿架在其背上，饶是如此她仍然紧拽缰绳，掌心已然苍白，任是指尖充血都不肯松去半点。
她耳边徒留萧萧风声与蹄子起落声，僵持许久后终于吃准时机，发动腰膂想要正正身子，谁料它一个急转弯直接把她甩落。
电光火石之间，纳仁稍趔趄了下，又随马跑上两步，腿脚发力翻身坐回了它背上。
纳仁与它厮缠不知多久，它才缓缓减下甩人的幅度，奔驰的速度也慢去，而纳仁体力却已消耗大半，只靠意志死死吊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用酸疼的双腿死死夹住其脊背，随着它的步伐上下提坐。
又过了半个时辰，骊骒才终于在驯服与抚慰中认下新主，驮着人在草原飞驰。
在风中，马儿强健俊美的体态一览无余，黑色的鬃毛如旗帜翩飞，光滑的毛像丝绸般美丽，而驾驭它的人，头戴宝石红布方冠，长长的冠带束于下颌下缘，红袍猎猎，衣带飘飞，好生是凤凰出南禺，靓丽尾羽如云，又似是乳虎啸山谷，昭昭勇气如虹。
马蹄踏过清澈的浅泊，水珠如雨滴逆流般，颗颗密密的飞扬在空中，映射着日光，将她笼在一片金辉之中。
御马天河，逐日而生。
幼女的身影在发光，她扬起手臂，鞭子被高高举起，张手感受着生物以息相吹。
她生来就是大地的女儿。
过去许久，纳仁才驾驭新坐骑回来，渐近人群，直着嗓子喊道：“取我弓来！”
敖登闻言，即刻解下弓来扬手扔去，桦皮弓在空中回旋十几下，最终稳稳被握在纳仁手中。
纳仁早笑开了花，回首道：“敖登！等我射下彩头送你！”
草原骑射为上，既有聚会，少不得比试射艺，只见一布球被高悬于门洞之中，在风中左右摇摆，门洞十丈开外便设下围栏不能接近，须于场外远射。
她赶到栏外，松开手中缰绳，挽弓如满月，合上左眼来，右手背拉着弦紧贴在面侧，闻箭镞鸣声与牛筋弦颤声同时响起，而不过几息功夫，布球在空中飞了些距离才缓缓坠地停下。
最终，她跨着那匹连布日骨都没有驯服的烈马在草原驰骋，看这天地宽广，万物蕃息，看日夜星河皆围绕自己而运行。
多么挥斥方遒，多么意气风发啊。
她的耳边又回响起句句话语。
“此王姬生得螓首蛾眉、龙睛凤颈，当为一代英雌。”
“我瞧你勇气可嘉，想连王椅都坐得。”
“纳仁，别玩玺印了，快拿回来。”
……
不，决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弱如软草的声音在心头回荡，被纳仁在刹那间紧紧攥住。
哪怕是没有据点，哪怕是无人襄助，哪怕是自己明日就命丧黄泉，也不能自颓放弃，不能自耗精血。
她从回忆中猛然回神，缓缓坐起身来喘息，胸口起伏着，目光左右游移。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春桃的话如一阵风，在她耳边消散。
纳仁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身前人的手，正如当初紧紧拽住缰绳一般，眼眸微微亮起光来，“识字，教、识字。”
“好好好，我教你识字，起来罢，起来。”春桃说着便将人搀起，“你先起身将膳食用了罢，别饿坏身子。”
她迅速地拾回理智，重整思绪，暗道温氏那边还有一个奶娘正在来路上，若是自己人，实乃万幸，若非是，当即暗杀切不可手软。还有这给自己好衣食的男子，着实不凡，或能有所勖助，须得打探一番，好做利用。
“你……主、为何？”
春桃听闻，稍作理解，顾及晏修和无意透露身份，便有意瞒道：“阿郎为商贾出身，常走于市。”
原是商人。
纳仁点点头，这方应下——没事，只要能获得帮助，管他王侯将相、士农工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