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战事已经停止,不过还不能确定敌军会不会突然卷土重来……毕竟谁也想不到流秋——这个正在走下坡路的丞相——会突然间因中毒陷入昏迷,直至今早才清醒过来……

    前来探病的人来的也真的很快,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慕长史快进来吧。”侍女边说,边挑开帘子请身后的人进来。

    慕衣宽目不斜视地大跨步进屋。

    又有侍女立即上前,道,“丞相身子虚弱仍卧病榻,且丞相仪容未整,固将屏风立于床前,还望将军理解。”

    慕衣宽看了眼面前的屏风也没说什么,撩衣裙,单膝下跪,道,“慕衣宽见过丞相。”

    “起来吧,不必多礼。”屏风后传来的女子轻柔沙哑的声音,“本相不该这样见你的,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衣宽你见谅。”

    说话间,侍女拿过蒲团。慕衣宽跪坐下来,情绪低落道,“臣都明白,丞相无需向衣宽解释的。”

    听见屏风后传来的翻动书籍声,慕衣宽不由得皱了皱眉,劝道,“不过丞相今早才苏醒过来,不要太过劳神,身体要紧。”

    流秋看着床旁桌案上的两摞公文和刚刚派人拿来的堆得满床的官员宗卷,太阳穴隐隐作痛,却只得淡淡笑道,“待一会儿喝了药本相就歇下了,不过多谢你的关心。”

    听流秋这么说慕衣宽略微放心些,又问道,“丞相现在感觉身体如何?”

    流秋沉吟片刻,道,“都还好,只是有些乏力。”

    站在流秋床前的度尚宫怕慕衣宽不信,便补充道,“慕长史放心吧。医官说了,丞相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清还需疗养几日。”

    慕衣宽“嗯”了一声,不再问什么。其实他早已问过医官了,只不过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听到流秋说都好,他也能安心些。

    “听说,本相昏迷这几日,你每日都要问数次本相的状况,今早更甚,本相刚醒你便来了,一直在门外站了两个多时辰。”流秋道,“若不是规矩太多,你来时本相便让你进来了。毕竟本相今早才苏醒,便是有些乏力也实属正常,你不必担心。”

    慕衣宽垂下眼眸,神色黯淡道,“臣……怎么能不担心丞相……更何况丞相中毒昏迷是臣的失职,臣不得不自责。”

    流秋微愣,有些不解,又有些无奈,“本相因何中毒你又不是不知。既知,又何必自责。”

    她最了解这种毒——出自“霜叶风花”。

    她虽不知流丞相是如何接触到霜叶风花的,但这毒却一定是她自服的。

    “臣是知情者,所以臣有无法逃避的责任。”慕衣宽正色道,“无论一开始是出于什么原因,臣都间接都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因为臣不够谨慎,因为臣不够小心……”

    “如果一开始臣能……”慕衣宽瞥了眼屋子里的近十个侍女,闭上了嘴。

    流秋自然也明白,虽说屋里的人都是亲信,但有些话依旧不能说。所以她也只是含糊不明地道,“这只是个开始,这种事以后会经常发生。”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为了活下去,她还会服毒,或者说是替流丞相服毒,而且会不间断的服毒。

    饮鸩止渴。

    霜叶风花——悲剧的起源。

    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他在乎流丞相,他就注定要沉浸流丞相主演悲剧中。如今便是流丞相已经死了,可他已经在悲剧中无法自拔,因为他继承了这份不属于他的悲剧。

    “你能这样为本相着想,本相是很感激。”流秋温柔地道,“谢谢。”

    我为她谢谢你……

    慕衣宽不明所以地道,“丞相?”

    此时流秋体内的余毒有了发作迹象,疲惫感一点点的涌了上来。

    医官说已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清还需疗养几日……

    流秋却很清楚,不过是毒素随着时间推移再无法被诊出……这分明是一辈子都解不了的毒……

    流秋将忧郁隐于平静的面容下,柔声对慕衣宽道,“你退下吧,本相累了。”

    慕衣宽愣了下,起身拱手道,“那衣宽告辞了。”

    流秋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一会,便响起挑帘子的声音,珠子相撞很是清脆。想来他已经走了。

    流秋用一只手抵着床撑着乏力的身子,另一只手将书翻了一页,之后又将书直接合上,抬头向身旁的度尚宫,道,“药煎好了吗?”

    “煎好了。方才奴婢见丞相与慕长史说话没敢上前打扰。”

    “端过来。”流秋吩咐道,“把屏风抬出去,本相看着心闷。”

    度尚宫应了一声,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药碗,服侍流秋喝下,又转身向一旁侍女道,“你们几个把屏风抬出去。”

    喝过药,流秋将床上的信件、宗卷稍作整理后,让侍女拿到一旁,接着又道,“你们都退下,有事本相会传唤。”

    又对度尚宫道,“傍晚时,你来一次,本相若醒着,你便端些粥来,本相若是睡了,你就直接退出去。不要让旁人进来打扰到本相休息。”

    见侍女们都退了下去,流秋缓缓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直挺挺的躺着。

    清晰的、全身心的感受着——被体内的毒素卸去的大半的力气,以及缓流的血液、轻跳的心脏、僵住的四肢、轻缓的呼吸……

    此时此景流秋已不知该如何形容,又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

    她曾以此毒生,后因此毒亡,现被献舍之身也身中此毒……

    午夜时分,月明星稀。

    窗户如被风吹开般的开了一半。一抹白色而又模糊的幽影从窗外跃近,又迅速将窗户关上。昏暗的光线里,这抹白是最显眼的存在,如幽魂一般。

    也不知道这么显眼的存在是怎么不合常理地旁若无人地来到这的。

    “幽魂”扫视一圈屋内的陈设后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女子,眼神晦暗不明。

    黑暗里女子模糊的面容……

    让记忆里另一位女子本已模糊模样渐渐清晰起来……

    她们真的很像……

    “幽魂”失神了片刻后,转身走到桌旁,从盘子里的拿出糕点嗅了嗅后,便跪坐着细细品尝起来。接着又往杯里倒了些茶壶里早就凉掉的茶,让它们在杯盏里晃了晃,后又将其泼到地上。

    再将茶满上,一饮而尽。

    这时床上的人轻微的动了动,带着笑意的轻声呓语,“荣鸢……”你呀……

    缠绵着无尽柔情。

    “幽魂,”拿糕点的手微顿,他看着床上的人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再次将糕点投入口中后,“幽魂”站起身再次走到床前,将一个白色瓷瓶放到流秋的枕旁,而后来到窗前,打开窗户,飞身上房。

    根本懒得飞檐走壁,鞋底刚一触碰到瓦片就顺势躺了下来。瓦片的凉意透过衣衫沁入肌肤。

    风很柔和,身下很凉,瓦片很硌,并不舒服,但都无所谓。一只手扶着瓦片上的波浪,另一只手覆在眼上,遮住入眼的月光。之后有意无意地听着房檐下侍女的私语。

    “慕长史生的真俊郎,就是性子太冷、戾气太重。”

    “可他对丞相却温柔的很,也对……他喜欢丞相……”

    那名侍女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词,恍然道,“你不觉得丞相今天不太正常吗?丞相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温柔?她那样的人会温柔?”另一名侍女明显很吃惊,“你眼睛有问题吧?”

    “今天丞相说话时一直在笑,而且语气特别温柔。丞相她可是能板一天脸、还一直散发威严的气场的人。”不甘地辩驳着。

    “你想多了。”另一名侍女也生硬道,完全不留回转的余地,“丞相今早才醒过来,身子弱,更何况又没人惹她,她何必板着脸,再说,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说的也是……”也不禁动摇了。

    又有侍女插嘴道,“虽然丞相不怎么责罚人,但我还是挺怕丞相,这可能就是不怒自威吧。”

    “不怕她才怪!”狠狠道。

    躺在房上的“幽灵”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恍惚间似乎还留在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太像了……

    那里的庭院也是这样的——每个门前都站着侍卫,还一些侍卫在巡逻——防守的好像有多严似的。

    守在门外的侍女等待着根本等不到的传话,于是天南地北的聊着,最多的是说着屋内的人和旁人的爱恨情仇。而且都对屋里的人带有极大的厌恶。

    他也像今日这样旁若无人地翻窗进只有一人的房间。

    不过那夜,他推窗的那一刻少女就有所察觉,他也在那一刻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所以他每一步都迈的格外小心。

    可不知为什么少女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他将匕首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才猛地睁开眼,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冰冷与稍瞬即逝的杀气都在睁眼时藏在了眼底。

    她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半点挣扎,异常淡然地躺着,细细地打量着他,声音极其轻柔——

    “我们又见面了。不过夜闯闺阁是登徒浪子的行为,和你不符。”

    “盗贼公子……怎么称呼?”

    “需要我帮忙吗?我无聊得很。”

    “不过你最好杀了我。因为我帮是你不合情理的。‘我随时出卖你’这句话才有几分真实。”

    “夜深了……你请便,东西可以带走,但不能弄坏。我睡了。”

    那夜匕首在少年颈上抵了许久,但在匕首胁迫下少女似乎在说完话后真的睡熟了。

    而在匕首收回时,染上了少许少女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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