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炎从金窝出来,去了县城里葛老板的汽配城。葛老板一见他来,就很高兴地拉着他看刚来的一批二手车,让他跟自己一起掌掌眼。忙完了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凤凰的冬天晚上格外冷,路上被车轮压过的泥已经冻得很硬了。他骑着摩托,在回家路上接到了姥姥的电话,说晚上要在医院照顾爷爷过夜,让他去店里看一眼,顺道见一个来打短工的人。

    “今天刚贴出去就有人应聘了?”穆炎听到这里顿了顿。

    “对啊。那个姑娘给我打了电话,说从今晚就能开始干。你爷爷这个腿得在医院住一阵,邱宝这几天家里有事,晚上也不能在那收拾。我听那姑娘声音,感觉年纪不大但挺稳重的,就这几个月,先让她在那顶一顶。”

    穆炎放下电话,眼前下意识浮现出那张侧脸。他的摩托拐了一个弯,来到棋牌店门口的巷子里。今天太冷了,场子散的早,邱宝正背着包在门口路灯下和一个女孩说着什么。那女孩朝她点点头,邱宝就转身走了。穆炎站在巷子的阴影里没有出来,那女孩似乎正对着棋牌店门口贴的一张招租客的广告出神。那张广告在几个月前穆炎帮姥姥贴的,棋牌室的二楼有个空房间,姥姥觉得空着浪费,想租出去,虽然一个月只要六百,但是楼下是天天打到深夜的麻将声,小镇又没啥产业吸引外来人口,没人愿意租。

    海雨站在店门口环顾着店里的情况,整个棋牌店面积不大,一楼有两个包厢,外面有八张麻将桌,都很旧了,有的椅子腿下面还垫着瓷砖。收银台上放了一只掉漆的招财猫,一瓶水都要干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富贵竹。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四海来财生意旺,三江进宝财源广。”生意旺和财源广几个字因为在下面,不知道被谁扯掉一半。

    突然,她感到似乎有人在背后看自己,转过身来,有点吃惊地看着戴着头盔的高大男生。男生没有摘头盔,而是径直走进棋牌室里的空桌子边,海雨试探地问:“请问是老板吗?”

    男生点头,把头盔摘下来,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可能是一路上骑摩托车出了汗,在冬夜的冷风里他的头上似乎冒着些微的热气。海雨看见他有些怔愣,听他问道:“你要在这里打工?”他的声音和网吧里听到的一样,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匪气。

    海雨已经认出他是白天网吧里的社会小青年之一,有些忐忑,但看他没有要替朋友找自己算账的意思,立刻镇静下来:“对。我本来是只想打工,但是刚看到你们这里在招租客,现在还有空房吗?”

    穆炎似乎进门后第一次抬起眼认真看她,他的眼神很锋利,海雨感觉自己好像被这目光剖开了,然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有是有。你没有地方住?”

    这个问题有点直接,但海雨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是。我想租这个房子,这样打完工就能直接休息,不用再走回住的地方,能省点时间。”

    穆炎沉默了两秒,看着她说:“你应该还是高中生吧。这里晚上打麻将很吵。”

    海雨笑了笑,穆炎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笑,她说:“不要紧的,声音不会影响我学习。”

    穆炎想了想白天她在网吧的全身贯注,倒是再没说什么。

    海雨又问:“看店的时间是10:00-12:00整吗?刚才邱宝姐姐跟我说了一些,冬天这个点没什么新的人来,不用收钱,就是看看店送送客人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穆炎点头:“以前晚上是我家里人在看。最近有点事顾不上。现在冬天,熬夜打麻将的人少。”顿了顿,他又说:“来这玩的人杂,尤其是晚上,我家里本来想找个年纪大点的本地人。你之前打过工吗?”

    海雨以为他打算拒绝自己,急着说道:“我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就经常打工的。”

    穆炎挑了挑眼皮,说道:“哟,还在大城市打过工。你不是说你还是学生吗?”

    海雨只能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做过很多兼职,在……在不上课的时候。”

    穆炎熄了烟,眼睛盯着她,抬手指了指外面:“我们这小地方和首都可不一样。打牌的人,输了难免不高兴喝点酒,你知道怎么应付赌鬼和醉鬼吗?”他看了一眼海雨裹着厚厚羽绒服仍然纤细的腰,别开目光,把烟头扔进桌子上的烟灰缸,慢慢地说道:“要是哪个赌鬼喝醉了摸你一下,你怎么办?”

    海雨没有被吓住也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说了句:“我可以处理。”

    穆炎似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又轻飘飘的口气,说道:“既然吓不走你,就留下来吧。”海雨没想到他就这样答应了,有点意外,轻轻说了句“谢谢”。

    他把目光移向她的裤子,那里还残留着几滴黑色的泥点。不知道为什么,穆炎觉得那泥点很碍眼。晚上的风很冷,她穿的虽然不多,但在冷风中站得很直,整个人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光,好像有什么热度来源于她的内部。穆炎突然想到了她的那段白玉般的脖子,可是她此刻围着厚围巾,什么也看不到。

    海雨见他不再说话,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对他说:“那我们签个协议吧,我把刚才说的内容写下来,我们签个字,一式两份。”她在收银台上坐好,开始写合同。穆炎拿出一根烟,刚要点,想了想拿着出去抽了。海雨写完,见他站在门外,就拿着纸笔出去递给他。烟圈在路灯下笼罩着他的周身,走近他的时候,除了烟草的味道,海雨还闻到了一种清冽的气味,像香皂又像刚刚割完的草地。穆炎从她手里拿过合同,两个人的手指短暂地碰了一下,那细腻温软的触感似乎一根羽毛轻轻在他心里撩动了一下。他不再看她,低头看合同,合同写的很全面规范,不像是第一次写的。她的字也很好看,既有女孩的灵秀飞逸,又有男孩的刚劲有力。他看到落款成海雨三个字时,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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