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这是蒋嘉宝首次接到徐辉的电话,这个点,他想做什么?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既惊且喜地接通。

    “我现在你家门口,方便出来一趟吗?”

    徐辉不仅主动打电话给她,还来她家找她,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嘉宝放下手机,迅速脱下睡衣,换了套清新风格的新衣服,对着镜子抹了抹口红,然后飞奔下楼。

    靠近车门,她有些即将拆开礼物的惊喜,平复着喘息,生怕呼吸声一大,惊醒了这个美梦。

    她缓缓拉开车门,然后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笑着问徐辉:“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徐辉把她的紧张雀跃看在眼里,说实话,他真不明白,仅凭两人吃过几顿饭、看过两场电影的交情,她是怎么对他产生如此痴迷的感情的?

    她居然还说家里人安排他们结婚?她为何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就……匪夷所思。

    顾及她情绪比较脆弱,徐辉尽量表现得耐心温和。

    “你为什么要和人说我们要结婚了?”

    即使语气柔和,嘉宝也敏感地听出来,这是一句质问。

    她没什么朋友,这话只和程幼云说过。她是为了过一时嘴瘾,有点向幼云炫耀的意思。她本以为程幼云和徐辉没什么交集,徐辉不会知道的。

    她被问的措手不及,昏涨涨的脑子来不及分析徐辉为什么会知道。

    只本能地狡辩:“我没有这么说,我只说家里有让我们结婚的意思。”

    “这两种说法有本质区别吗?”

    蒋嘉宝被问住了。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徐辉一定觉得我是个爱说大话、白日做梦的撒谎精。

    羞耻,懊悔,自责,恼怒……让她瞬间泪如泉涌,捂着嘴巴伤心欲绝。

    徐辉震惊,虽然知道蒋嘉宝好像有点个性柔弱,但他还没说过分的话呢,她至于哭成这样吗?

    他内心深处有点排斥,觉得这女孩好像有点异于常人。但他确实有用她挡家里的相亲,还借她的存在故意怄程幼云,想到这里,他升起一丝歉意。

    于是只能按下不喜,递给她一张纸巾。

    蒋嘉宝于是一边抽噎着擦泪一边听徐辉说。

    “本来我觉得没有必要跟你说这些,因为第一次吃饭,我就说得很明白,我们从朋友做起。你还记得吧?”

    嘉宝点头,困惑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这两个月以来,我们的确以约会的名义见过几面,但我自认为除了第一次送你礼物和答应帮程幼云那一次,绝对没做其他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事。如果是那两次让你对我和你的关系产生误解,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徐辉一边说一边回忆这段时间两人的互动,发现其实一开始就不该为了刺激程幼云而刻意买礼物给蒋嘉宝,当时他还不知道蒋嘉宝很会当真,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微末小事。

    现在看来,他错了。

    以蒋嘉宝的承受力看来,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点卑劣。不过那又如何,他对程幼云更卑劣。

    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温和只是他的表象,对那些无关紧要或者不屑搭理的人,他从来都是温和的。

    老师常对他耳提面命医者仁心,但他一向是听听就算。

    蒋嘉宝还在哭,边哭边口齿不清地说:“可是我爱你啊!”

    徐辉觉得她有点没完没了,干脆道:“可是我不爱你,连朋友之间的喜欢都谈不上。”

    这绝情的话听得蒋嘉宝一愣,她回忆着每次与他见面的欢喜甜蜜,支撑着她对抗母亲的冷嘲热讽。

    她真的爱他啊!

    见她终于暂停了哭泣,徐辉叹气,语重心长道:“嘉宝,你别看我是个医生,但其实我根本不是个好人。你和我结婚不会幸福的。”

    蒋嘉宝想到母亲,想到那个令人恐惧的家,想到毫无希望的人生,再想到和他每一次约会的安心,忍不住喃喃悲凄,“可我的幸福就是你啊……”

    徐辉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反正我话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蒋嘉宝干脆趴在中控台上大哭起来,徐辉从没见过这么愚钝又低自尊的女孩,他匪夷所思又很心累地等她哭完,然后请她下车。

    车子在嘉宝朦胧泪眼中绝尘而去。

    嘉宝回到家里,满脸被风干的泪痕,新裙子皱皱巴巴,口红被她埋头的动作蹭花,一副惨遭抛弃的狼狈样。

    邵琦正在浏览现任国家舞蹈剧院首席李晓清的亚洲巡演报道,现年28岁的李晓清,素着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庞,宣称自己绝不会在40岁以前结婚生子,眼神坚毅,闪闪发光。

    28岁,只比蒋嘉宝大1岁,可人家怎么就这么有出息呢?而蒋嘉宝,看她现在这样!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婚姻不是女人的必需品!看她就知道了,如果她当初没有嫁给蒋总,她现在依旧是首席,说不定已经举办过世界巡演了。

    邵琦的眼神闪烁不定。

    蒋嘉宝就要经过她身边,突然,她承受不住地跪扑到母亲脚边,匍匐的姿态,语无伦次诉说着与徐辉见面的经过。

    邵琦听完,淡淡一笑,“那就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嘉宝眼神哀求:“真的没办法了吗?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嫁给他。”

    邵琦看着她,许久,幽幽长叹一口气。

    “算了,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什么办法?”

    “徐辉不喜欢你,可我看她妈对你还算满意,改天我打个电话给她旁敲侧击一下,看能不能赶紧把你俩的事定下来。”

    很讽刺,蒋嘉宝把徐家当做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但没有嫁给徐辉前,邵琦,这个导致她痛苦根源的女人,却是她目前生活中唯一的依靠。

    曾经还有半个依靠是程幼云,但现在已经没了。

    “可是徐辉会同意吗?”

    邵琦不以为然,“先搞定他家里啊。毕竟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他不能不听父母的意见。”

    她又略鄙夷地看了女儿一眼:“虽然你很笨,但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聪明人,再来一个非得打起来不可。现在家里稍微好过点的人家都喜欢把女孩培养得特别优秀有自信,像你这种柔顺听话的反而是凤毛麟角。”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所以,你得偿心愿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蒋嘉宝长到这么大,母亲第一次尊重她的心意行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疑惑且不安,但表面装得欢喜,甚至小心翼翼地环住母亲的胳膊,说谢谢妈妈。

    邵琦用鼻子嗯了一声,嘴角似笑非笑。

    成宁手术那天,程幼云一大早便赶到医院。

    进手术室前,她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别害怕,睡一觉出来,你就是个健康的人了。”

    她独自坐在墙角,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脑子里还是胡思乱想着某种可怕的情形。

    这个外貌清秀的男孩虽然心脏不好,却有着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他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久久地盯着手术中的标识,慢慢困倦地闭上眼。

    突然,她被一阵动静吵醒,迷迷瞪瞪地睁眼,手术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有轮子贴地滚动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她转头,对上一双黑湛湛的眼,眼型深俊,长眉浓睫,像是用墨线在宣纸上细细勾出来的一样。

    她认识那双眼睛的主人,带着蓝色的专用口罩,看着她,因为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十分明显。

    一秒后,程幼云把视线落到成宁的脸上。此刻他双目紧闭,脸色雪白,衬得额际的头发格外清黑。

    徐辉帮忙推着手术车,阎秋声跟在他身后,程幼云绕过徐辉,问他手术结果。

    阎秋声微笑:“小伙子很顽强,当然我们市立的心外科团队也不赖!总之手术很成功!”

    程幼云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如果恢复良好的话,他以后……可以活多久?”

    “好好保养,注意健康的生活方式,没准成宁能活得比我还久!”

    程幼云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这个世界充斥着痛苦与不幸,但也有许多快乐和美丽的风景,成宁前23年的人生在泥淖中苦苦挣扎,她不希望他怀着对人生的质疑与愤恨离去。

    而现在,他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领略人生的美好了。

    她真为他高兴。

    她走到手术车的另一侧,看着成宁的脸,忍不住流下眼泪。

    徐辉看着程幼云的小半侧脸,他慢慢就松开了手,立在原地,任别的助理医生推走仍在昏迷中的成宁。

    而除了刚出手术室那一秒钟不小心的对视,程幼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她彻底将他当透明人了,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内。可心却还是那么难受,难受得像被人生生挖出一个大洞,他想大喊,想尖叫,想摧毁一切令他感到碍眼的人与事,但表面上,他比谁都淡定。

    阎秋声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成宁醒来后,程幼云没呆多久就又回台里工作了,3天后就是阎秋声的专访录制,她越来越忙。

    离开前,她给男护工讲了一遍注意事项,一条一条,交代得很是仔细。

    男护工是个30多岁的男人,面相憨厚,老实巴交,拿着小本本边听边记,程幼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靠谱的护工。

    等她走后,被程幼云容貌震慑、大气也不敢喘的男护工低声对成宁羡慕道,“那啥,你可真有福气,媳妇对你这么好。”

    成宁没有纠正他,麻药退后,胸膛的伤口让他疼得丝丝抽气,他哪还有闲心跟人澄清。何况他也不介意被误会。

    男护工的话被进来给病人做检查的小胡医生听个正着。

    回到办公室,他眼瞅着徐辉有条不紊地做事,忙忙碌碌的,却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那是一种从每个毛孔里透出的郁郁寡欢。

    “喂,你和程幼云怎么回事啊,明明——”胡佑诚两只大拇指一弯,比了个手势,“为什么在医院形同陌路似的。而且刚护工误会成宁和幼云是夫妻,成宁也没否认。这家伙,不是明目张胆地挖墙脚吗?”

    “以后别乱说了,我和程幼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胡佑诚一手搭在徐辉的肩上,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会吧哥们,你是在质疑我医大智多星、心外万人迷的实力吗?我要是不当医生,肯定去写情感宝典,拯救那些情路受阻的痴男怨女。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现在装得若无其事,其实难受得要命。”

    徐辉嘴唇轻抿,不否认就是默认。

    胡佑诚得意落座。

    “万人迷,虽然你的技术不如我,但情感阅历的确比我丰富,那麻烦请教一下,这种难受的情绪怎么缓解呢?”

    “喂喂,注意不要人身攻击,哪方面的技术我会不如你啊?”

    “哪方面的技术你都不如我。好了,赶紧说吧。”

    “那你得先告诉我咋回事,我才好帮你分析啊。”

    “这事,说来话长。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都有点扭曲了。”

    胡佑诚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这自我认知真是深刻。既然说来话长,不如今晚下班后请我喝酒,咱们慢慢说。”

    徐辉把那天楼道里程幼云对他的简单概括补充了一些情节,说给胡佑诚听。

    他倾斜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摇了摇头,表达对自己的失望,“看她那样,我很难受,但我不敢再靠近她,因为我知道,一旦靠近她,我可能又会忍不住伤害她。其实这一次之前,我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只不过程度没这次这么严重。”

    胡佑诚一口将酒干了,咂了咂嘴,评价道:“你可真是个神经病。”

    徐辉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评价,然后又给他续上酒。

    胡佑诚看他的动作,3分好奇7分八卦。

    “我说至于吗?你们当初为什么闹掰啊,把你气成这样?”

    细节徐辉说不出口,也不想说,这就是一笔连当事人都算不清的一笔烂账。

    于是他简明扼要:“我想和她结婚,她却和我说分手,我感觉被抛弃了,至今有心理阴影。”

    “我其实问过她后不后悔和我分手,两次,两次她都说不后悔,斩钉截铁的。”

    “她不后悔和我分手,又说爱我,你说这他妈不是自相矛盾吗?谁他妈稀罕这种爱?我有种悲观的想法,觉得哪怕我们复合了,必要的时候,她依旧可以头也不回地甩掉我。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又不想爱她了。”

    说到这里,徐辉眼睛都红了。

    胡佑诚听得啧啧称奇,“我觉得你们好像男女剧本拿错了。”

    他眼珠一转,问到了重点:“你有问过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徐辉的眼神恢复了沉郁。

    “说了两点,我都觉得很可笑。一是我当时成绩不好,怕耽误我。二是因为她妈妈,可能经历不是很光彩。”

    胡佑诚抠了抠下巴,为难道:“成绩不好这点,我看法和你一样,确实挺扯的。说实话如果有女的用这点跟我分手,我只会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这第二点你能展开细说说吗?”

    “那你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因为这个瞧不起她。”

    胡佑诚一脸冤枉,“拜托,我瞧不起谁也不能瞧不起程幼云啊,我公众号还是托了她的福才运营起来的。我很像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吗?”

    “她妈妈靠小三上位,搞定过好多有钱人,据说就靠这个发家致富,走上了人生巅峰。”

    胡佑诚嘴巴半天才合拢,眼神歆羡,“真好,下辈子我也想做女人,美丽女人。”

    徐辉:“所以你也觉得这点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是不是庸人自扰?”

    谁知胡佑诚突然变节:“谁说没什么大不了?你这话很没情商啊,显得你共情能力特别低下。”

    “这种事,只有经历过或者有类似经历的人才有发言权,你有什么资格说没什么大不了?你一个生在罗马的人,有一对体面的父母,你当然无法理解那种因为父母抬不起头的感觉了。就像富人永远无法理解穷人的痛苦一样,穷人觉得自己拼尽全力依旧活得辛苦,富人却只觉得他们过得不好是因为懒惰和愚蠢。”

    “我觉得我还是能理解她的。我爸爸早年是个混混兼酒鬼,反正平时做的营生都不咋干净。高中有段时间,别人一提到他我就恨不得夺门而逃。大学谈的每一段恋爱,女方一问我家里是干什么的,我就想和她分手。人家女孩也没错,是我自卑,我不敢告诉她我爸是那样的。我们这种不是正常家庭出来的人,无关经济条件,那种心理层面的低人一等和心虚害怕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不是健康家庭的人一句‘没什么大不了’就能抹杀的,你明白吗徐公子。”

    徐辉不说话。

    胡佑诚:“如果你现在还不明白,那你20出头那会就更不可能明白了。所以人家程幼云不愿意告诉你嘛,可见她还是比较了解你的。要是告诉你,结果你来一句‘庸人自扰’、‘没什么大不了’,是我都能直接气吐血,然后连夜和你分手。”

    “你要是还纠结被分手的原因,你就找个合适的时机,问她,1234都列出来,一条一条给你掰扯清楚,掰扯不清楚或者不让你满意,你就大耳刮子抽她!”

    徐辉眼神漠漠地瞟了他一眼,当他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他斤斤计较吗?

    斤斤计较怎么了?他就爱斤斤计较!再说感情的事能叫斤斤计较吗?那叫追求纯粹!

    抛开背景不谈,徐辉也算一个优质人脉,胡佑诚不好把他讽刺狠了,又找补似的语重心长道:“总之,兄弟,咱是男人,大气一点,少一点纠结,多一点决断,不要反反复复把自己弄得跟神经病似的。想爱就把她追回来,不想爱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非要搞中间态,痛苦的是你们俩!”

    徐辉举起酒杯,跟胡佑诚对碰。

    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胡佑诚长得还挺帅的,的确是除他之外心外科第二棵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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