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云目前所在栏目的女主播看她格外不顺眼,一周以来经常把她当保姆使唤。使唤就使唤吧,还嫌她买的咖啡加太多冰,订的团队餐不够健康,说着说着就开始对她人身攻击。

    考虑到女主播兼任这个栏目的副统筹一职,按照考核规定,到时候还需要她给自己打分,程幼云忍气吞声。

    等到终于下班,已经是晚上9点。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总台,后者在夜色衬托下越显恢宏气派,她却觉察到自己的渺小和软弱。

    回想今日种种,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很想打个电话给徐辉。但又怕他嘲笑自己,当初死活不愿意和他出国旅游,硬要去总台实习自讨苦吃,碰了壁,活该!

    于是她把手机放回包包,吸了吸鼻子,清瘦背影萧疏寥落。

    一个人追上来。她转头诧异道:“学长?”

    学长叫秦霈,也毕业于传媒学院,读编导专业,比她高5届,现在《环球国际》担任节目策划。程幼云同期的实习生3个月内在总台各个栏目轮转,学长所在的《环球国际》不但是程幼云最属意的内容,整个节目团队氛围也相对最好。程幼云私心很想加入学长的团队,事到如今希望渺茫。

    夜幕笼罩下,秦学长神色显得十分温柔。对于那个女主播的作风,他有所耳闻,安慰程幼云:“你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她也只敢在这些小事上刁难你,考核评分她不敢不实事求是,上头好多双眼睛盯着呢。退一万步,就算她给了你低分,还有1个半月呢,凭你的实力,难道会追不回来?总不能你次次这么倒霉,都摊上她那么个灭绝师太吧?”

    听秦学长对女主播灭绝师太的评价,程幼云忍不住笑了,然后清致的眉宇间重新笼罩轻愁:“万一呢?万一我就是这么倒霉呢……”

    秦学长的家离程幼云租住的小区不远,他以夜深为由,绅士地护送她到小区门口。

    两人一路说着话,听学长讲述他当年初到总台如何不小心得罪大领导,为此担惊受怕连续一周无法安枕的糗事,程幼云心头的阴霾顿时消散不少。

    正待向秦学长道谢告辞,她眼角一闪,小区外一排桂花树的阴影里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她还以为这个暑假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程幼云看徐辉拉着行李箱缓缓朝自己走来,眼睛瞬间就湿了。

    秦学长敏锐感知气氛有异,默然退场。

    徐辉走到她跟前,视线从那位学长身上移回,看她在夜色掩映下闪烁的眸子,轻轻唤了声:“宝宝。”

    程幼云积攒了一个多月的委屈、伤心、害怕和焦虑,在他一声熟悉的、低柔的呼唤中,终于悉数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徐辉心疼极了,将程幼云搂进怀中,轻轻拍她因为抽噎而微微发颤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哄:“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的我心都疼了……”

    程幼云含着眼泪,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国外……玩得……很开心吗?”

    徐辉凑近她,闻闻她熟悉的味道,又亲亲她耳朵。

    “谁说我玩得很开心?故意拍那些照片气你,你还给我朋友圈点赞,好像在说,你一点都不在乎,祝我玩得开心!我都快郁闷死了……”

    程幼云点赞本意是想求和示弱,没想到在徐辉看来,却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她伏在徐辉胸口玩他衬衣上的第3颗扣子,闷声道:“笨蛋,我那是讨好你呢……”

    徐辉听得心头发软,抬起她的下巴,就着月光扫了一圈她的脸,说她瘦了。

    她说遇到了一个老爱挑刺的老巫婆,都把她气瘦了。

    “老巫婆?你同事?”

    “哪能呢?她是我临时领导,她说东我不敢往西。她要是我同事,我早就撕吧她了……”

    徐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不着痕迹地转到自己真正在意的话题:“刚才那个呢?也是你同事?”

    程幼云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小区,边走边摇头,简单介绍了下秦学长的职位和履历,然后略带神往地说:“俊俊,我好想进学长那个团队啊……”

    听得徐辉脸越来越黑,半晌他醋意十足地说:“……那个秦学长是不是喜欢你啊?三更半夜送女生回家,司马昭之心……我不许你进他团队,万一被他骚扰怎么办?”

    “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学长不是那种人。我也不觉得他送我回家就是喜欢我,绅士礼貌罢了……”

    见徐辉隐隐有发飚的前兆,程幼云不想破坏久违的美好气氛,便顺毛捋:“好好,我不进就是了,我还不一定能留下来呢……再说了,就算他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的。因为我只喜欢你……”

    徐辉顿时一扫郁闷,心花怒放了。

    两人回到程幼云的出租屋,小小的单人床不堪重负,长久地嘎吱作响。

    年轻的爱情就是这样,只需要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再加上一场热烈的欢爱,便可抵偿过去1个半月的冷战与委屈,和好如初,甜蜜更甚以往。

    如此纯粹,又暗藏危机。

    是的,危机。他们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之前冷战的根本原因,那就是二人观念上的根本分歧。

    徐辉是公立医疗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旗下最著名的市立医院价值不可估量。他本身对学业没有执念,只是觉得临床医学挺有意思,大一乐得把时间花在上面,加上脑瓜聪明,轻轻松松专业第一。遇到程幼云后,一切都不同了,他把程幼云看得比什么都重,包括自己的学业。他把闲暇时的大量时间精力都放在程幼云身上,大三甚至为了给程幼云做饭,而翘了不少课。等到大三期末时,门门低空飘过。科任老师找他谈过两次,看他那不以为然的模样,也知道他的未来和那些在一线艰苦奋斗的医生不同,便不再管他。只是警告他,学校规定,要是一学期挂科超过3门,就要留级。徐辉认为自己还不至于此,继续把大部分热情毫无保留地献给女朋友。在他看来,女朋友带给他的快乐和满足感,远比好成绩多得多。

    因此,女朋友是比学习重要的。

    程幼云心中也把徐辉放在第一位,但她无法为了徐辉牺牲工作。因为她太想向自己证明,她和邱美霞不同,她绝非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无论学业还是工作,她都雄心勃勃、全力以赴,想要有所建树。她长期以来坚守的价值观,根本不允许她为了男人将就工作。

    当徐辉看清这点,就容易产生一种心理失衡,失衡引发委屈,委屈滋生怨恨,怨恨导致争吵、冷战……

    这是徐辉和程幼云两人之间最本质的问题,如果不解决,那么一切和好如初的甜蜜不过烟花绽放,转瞬即逝,而那粒龃龉的种子早已在两人的心田生根发芽,默默茁壮,直到有一天发育成参天大树,然后遮天蔽日,阴霾降临。

    徐辉在程幼云的临时小窝住了半个月,就打点行李回校报到,而程幼云因为还要继续实习1个月,给辅导员递交了延期开学申请表。

    一进入大四,徐辉要学的东西更多了,因为知识基础没打牢,他学的有些吃力,一想到挂科要留级,他不想比程幼云低一年级,便打算收心一段时间。

    既然收心,接下来的一个月就没办法老往程幼云那边跑。但徐辉时刻关注着幼云的动向,还朝程幼云要了她实习伙伴的微信,说以防万一找不到她。

    这天晚餐,徐辉刷着实习伙伴的朋友圈,突然眸光一沉。

    照片里,朦胧暧昧的灯光里,程幼云双眸水润,靠在卡座里,似是有些醉了。她身旁坐着之前秦学长,秦学长正笑着举杯截住一只朝程幼云伸来的酒杯……

    伙伴配文:“实习即将结束,部门大佬们请我们吃饭!呜呜呜,舍不得总台。中间那张是我们同期实习里最优秀的女生!还有我大《环球国际》的节目策划秦霈前辈!呜呜唔,我也想要有前辈这么体贴温柔的帅哥替我挡酒……

    徐辉饭也不想吃了,立刻就想打给程幼云,问她照片怎么回事,除了挡酒,那个男的还有没做别的?

    但他及时按捺冲动,想着手机里说不明白,还容易吵架。可他心里难受的很,一刻也等不了了。

    于是他看看时间,晚上6点50,从医科大学打车到总台是1个小时,到那不到8点,徐辉打算直接去总台找程幼云。要是碰到那姓秦的就更好了,他非要揪着他问个究竟不可。

    然后就看到了令他刺心的一幕。

    只见夜幕下,程幼云正坐在花坛边垂泪,泪痕在暗影中明明灭灭。而秦学长微微俯身,递给她一张纸巾,又拍了拍她的肩。

    一股无名火从胸中蹿起,他几步上前,抢过那枚纸巾往地上一扔,然后一把将人用力推倒在地。

    迎着地上那人错愕又恼火的神情,徐辉丝毫不惧,冷冷道:“什么鬼策划?要不要脸?勾引人家女朋友?”

    程幼云回过神来,立刻起身扶起秦学长,无奈又生气,朝徐辉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徐辉愤怒地盯着程幼云背后的人,抬起手:“姓秦的敢说对你没有龌龊心思?”

    秦学长坦荡回应:“没错!我是喜欢幼云,但那不叫龌龊心思!所以你别摆出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幼云,明明看到她哭,却不关心为什么,而是急着兴师问罪,还是莫须有的罪名!”

    话毕,秦学长拉住程幼云的手:“师妹,我觉得这个男的一点也配不上你,我……”

    话音未落,徐辉将程幼云撇到一边,一拳狠狠揍到学长的脸上。

    学长眼神一厉,反应迅速,立刻还击。

    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地扭打在一起……

    程幼云一迭声制止他们,不管用,觑了个空上前抱住徐辉,徐辉脸上挂彩,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看着秦学长。

    学长看起来比他还糟,但那睥睨不屑的眼神好像在说:“哼,冲动易怒,感情用事,等着瞧,我等着你跟她分手那天!”

    徐辉欲挣脱幼云,还好保安循着动静赶来,这才避免了战火进一步升级。

    见程幼云还想对那姓秦的说些什么,徐辉立刻拽着她转身离开,动作强硬。

    秦学长面无表情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路口,然后默默收回视线

    直到都看不见总台大楼了,徐辉仍紧紧地攥着幼云的手。

    程幼云突然停下,用力甩开他的手。

    他再牵,她再甩;再牵,再甩……

    他又再一次去牵她的手,这次低声加了句:“对不起……”

    借着灯光,程幼云看到他脸颊硬币大小的淤青和嘴角的伤痕,心头一软。

    她无奈叹气:“你该道歉的是秦学长。这3个月,他教我很多,你作为我男朋友,不替我感谢人家就罢了,还要跟人动手……”

    徐辉不思悔改:“我跟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刚没有最先关心你为什么哭,但我打他是应该的,他就是欠揍,个绿茶男。”

    程幼云本来还在生气,一听绿茶男这个称呼,又有点想笑。

    她问:“不是,人家学长怎么绿茶了?”

    徐辉道:“哼,暗戳戳挑拨离间,踩我以标榜他自己,不是绿茶男是什么?当我听不出来呢?”

    事已至此,程幼云无力与他争辩,无意义地微微一笑,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徐辉追问。

    程幼云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今年总台唯一一个实习转正的名额留给黄诗琪了……我跟你说过黄诗琪吗?一个特别……我特别瞧不上她,觉得就算败给谁也不可能败给她,结果今天我才知道,人家表叔还是堂舅之类的,是某厅老大的官……”

    徐辉安慰她:“不是还有秋招春招吗?”

    程幼云摇头:“总台校园招聘要求很高的,不是他们直属的传媒大学,基本要研究生起步。我的学校虽然也很好,拿到人才济济的总台,就有点不够看了。”

    徐辉说可以考虑别的电视台。

    程幼云重新振作,语气坚定:“不行,我就要去总台。”

    后来,大四秋招,运气也好,实力也罢,程幼云还是被总台招聘部的人看中,收到了心心念念的offer,只是不是她感兴趣的国际新闻方向。

    当秦学长发消息问她时,她如实告知,学长便告诉她,先进来干一段时间,之后他可以想办法向台里申请借调,然后借着借着就不还了。

    徐辉知道后,忍不住质疑:“这是可以随便调的吗?你得先找到愿意接收你的部门或团队吧?”

    程幼云不想瞒他,说:“是秦学长,说要以借调的名义让我加入他的团队。”

    徐辉看着她,缓缓说:“那你就欠他一个大人情。”

    程幼云也看着他,点头道:“对啊。可我又不止欠他这一个人情。他说不用感谢,非要感谢的话就拿出真才实学……”

    徐辉打断她:“程幼云,你有没脑子?姓秦的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用一个个人情一步步软化你的心!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许进他的组不许进他的组?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你总是言而无信?”

    “因为当时我以为我根本进不了总台,我不该随便承诺,对不起。但是,我现在都已经签协议了,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叫你反悔,我知道你想进总台。但我不许你进他的组!”

    徐辉越说越大声,但不是声音越大就越有作用。

    程幼云站在原地不说话,用无声表达坚决的反抗。

    是啊,就是这样,每次都这样。徐辉心想,他没有哪一次成功让程幼云为他妥协过,一次都没有。

    他想起那个秦学长看程幼云的眼神,他居然还一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好像他这个程幼云的正牌男友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迟早要谢幕的跳梁小丑罢了。

    他绝不允许程幼云进姓秦的团队!因为他嗅到一股浓浓的威胁,雄性生物的本能让他看紧了领地上珍贵的所有物,不顾一切想要隔绝所有异性的靠近。

    徐辉与程幼云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这场冷战从大四秋招后一直持续到学期末,整整两个半月,视频、电话、微信、短信……他们互不理睬,谁也没有妥协的意思。

    两人不是同校,互不理睬又不联系,真的就和陌生人一样,甚至想偶遇都没机会。

    那间校外的公寓因长久无人光顾,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厨房清锅冷灶,显示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寒假离校前夕,外面寒风呼啸,下着大雪。寝室内烧着暖气,程幼云正收拾行李,她忙得微微发汗,只穿了身薄薄的法兰绒睡衣。

    室友取完外卖上楼,告诉她徐辉在楼下等她。

    她微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室友见状,微微叹气,道:“大雪天的,下去看看吧,瘦了一大圈呢,你也心疼心疼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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