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我一腔意气,辗转难平。

    于是覥着脸打电话给乔燃。

    她大约还没睡。

    果然,乔燃很快便接起。“等着,二十分钟后到。”

    二十一分钟,无敌铁血女战士裹着睡袍来敲门,手里叮叮当当拎着酒瓶,冲我扬一扬。

    “来吧,什么故事,让我们一醉解千愁。”

    愁?我愁是真的,她有什么愁。”

    但她的笑激起我一腔豪气。

    “来。”

    正好正好,她有酒,我有许多故事。

    愿我的故事,配得起她带来的酒。

    我与乔燃已经久未对饮,取来酒杯,我俩席地而坐。

    我向她学与韩远光的对话,还有与前婆婆的斗争。

    乔燃笑倒在地上。

    “太正常,人之常情,人家对你没受过怀孕之苦也未经历过生产之痛,所谓隔层肚皮,中间是几万层山,小初,你太天真总也学不会现实。”

    现实??

    现实是我也叫了她十年的“妈”。

    “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任意苛待?”我不平。

    乔燃不可置否,“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有血亲的姑侄,看不顺眼不是一样扫地出门,棒打鸳鸯,可悲的小男人母命难违,又不肯承认自己无能,一切一股脑推给东风,其实最凉薄的不过是自己。称是挚爱却不尽力保护,倒是有诗流传千古。”

    我知道她讲的是千百年前的故事。

    “男人,若是不爱了,有千千万万种理由,但没有一条是自己的关系。”

    “做女人真惨。”我叹。

    “为什么惨?”乔燃奇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女性,独立,自强,再也不用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取悦自己,再不用事事依附男人,这样不好?”

    好。我默然,心中赞同乔燃。

    她说得对,是我太天真,明明身处现实之中却宁愿蒙住眼睛瞎摸乱撞,撞得满身是伤还不肯面对现实。

    人家对我好,我便欢天喜地跑去结婚。受了委屈,便缩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照照镜子,里面的女人木纳呆滞,毫无神彩,粗大的毛孔狰狞的在脸上排兵布阵。

    头顶心一根白发,变了颜色,半截灰白半截乌黑,立在那迎风招摇。

    为什么,凭什么?我要把自己禁锢在这前尘往事里不得救赎。蹉跎生命耗费心血。

    我不是唐菀也不做刘兰芝。

    郁郁而终或者一死百了,除了亲者痛,仇者快,其他毫无裨益,只会更让人瞧不起。

    我该听乔燃说的,左右不了别人那就取悦自己,没有人因为离婚而哭倒在沙发里一蹶不振。人这一生,还有许许多多更重要的事情。应该自己主导,别人没有权利来撼动一丝一毫。生活不曾苛待于我,为何我自己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所谓等风来不如追风去。

    这一切的一切,我终究要看淡放下。

    但愿还不算太晚。

    我利用起一切空余的时间,不再临风洒泪,对月长吁。

    钢琴,搏击,健身。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寂寞不是吗?

    去书店扛回大摞的书,倚在沙发上一本接一本的念。

    初时晦涩难懂,翻几页便呵欠连天,大烟鬼一样软了筋骨,歪头便睡。

    两周后渐入佳境,老苏幼安干丈豪情,纳兰清照细致缠绵。细读下来口角噙香。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想想以前真是蠢,整日东游西荡,白白错付了韶华,现在静静坐下来,手边一盏清茶,双手捧牢一本嘉著,人在书中,爱恨情怨已在上个世纪。

    读倦了便去运动,锻炼出紧致流畅的线条。当大颗大颗汗滴迅速吸收在速干垫面上,极致的酣畅淋漓。我突然想,我与韩远光这十年来的一地鸡毛,是不是也能同那汗滴一样最终消散不见。

    老张再见我,连连抚掌,“士别三日当刮目,任小初,你简直脱胎换骨。”

    “生动。”

    边点点头,肯定似的,“对,就是生动,不像你以前,丧气阴阴的裹着一张皮囊,内里住着刻板阴郁的灵魂,行将就木,眼珠都转不得。”

    面对老张如此“尖刻”的形容,我莞尔,好朋友才肯这样同你说话。

    “心境不同罢了,以往我内心羸弱,参不透红尘人生,如今断了执念,覆水难收,放开总比握紧容易。”

    我总不能一味留在原地。

    如今我与两句词最应景。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吟罢还要豪迈吼一句,“谁怕。”

    难得的双休,妙妙跟她爸爸去了动物园,我无事可做,拿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

    电话打来,乔燃约我出去,

    “干嘛去?”

    我是真心不愿出门,周一到周五天天累得半死,常常延后半小时四十分下不得班,难得的双休,她还不肯放过我。

    “我已昏昏欲睡了。”

    “睡什么,你死以后,大把时间给你睡。”

    “快来。”

    乔燃不由分说挂断电弧,她真的,一如既往的专横霸道。

    我不情不愿的放下书,拎起我的帆布口袋出门。

    到达赴约地点,乔燃面对我,一副要昏过去的表情。“任小初,你活像个要饭的。”

    我翻翻白眼坐在她对面,乔燃恨得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脚。

    “好歹你也换一双鞋子来。”

    我低头瞥一眼,我一双白球鞋万年不变,穿久了,颜色有些发黄。

    有什么关系,穿不穿着它,我不一样还是任小初。

    “干嘛,穿给别人看?莫不是你有俊男要安排我相亲?”

    我好笑地揶揄她,还想再想说些什么与她打趣,有人从背后打招呼走来,声音浑厚爽朗。

    我扭过去看。

    来的人个子很高,头发修剪得稍短,浓密,柔软且清爽,眉目间开阔且朗毅,带一股坦荡之气。

    走到面前来,双目亮晶晶地瞧着我,笑出一口光洁整齐的白牙。

    “任小初,好久不见。”

    他他他,他怎么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震撼得不能自已,回首去看乔燃,目光询问,他是谁?

    乔燃端坐好整以暇,却就是不肯拿出答案来给我解围。

    我只好望回来,细看这人眉眼的确似曾相识。

    我指着他。

    “你—你—”

    你来你去,却半天叫不出名字。

    他笑得更深,右边嘴角向上扬起,右颊上隐隐现一浅窝。

    一只手去按胸口,上半身微微后倾,夸张的做出一副心痛状。

    “任小初,你可真让我伤心。”

    我有些无措,求救地再看向乔燃。

    乔燃以手扶额。

    “狗脑子,高三坐你半年同桌,任小初,你忘了他。”

    “叶承康。”

    名字冲口而出。

    对啊,那时候有题不会还是抄他的。

    香港人,乔燃母亲合伙人的儿子,高中来借读与我坐了半年同桌。

    我记得他那时,课桌上时常摆着一只玻璃茶杯,清澈的水面上悬浮几朵绿茶叶子,剔透悦目,眉眼秀美,极俊逸的一个男孩子。

    曾经单薄纤弱的男孩子如今长出男人坚实挺拔的骨骼。

    叶承康勾住我一根手指,一拉一带,将我半圈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肩膀,笑着在我头顶又重新说一句。

    “任小初,好久不见。”

    我嗅到他身上浅淡好闻的木质香味。

    大家坐下来,乔燃不动,我只好向里给他让出位置。映着阳光,发现他头发在阳光泛着光泽的微微的深棕色。

    我有些不好意思,仍热辣辣的烧着耳根。

    叶承康笑眯眯地转过来。

    “任小初,这样多年,你果然一点没变。”

    我心一动,低下头,偷偷缩了缩脚。

    一点没变。

    怎么会,他大概,说的是寒酸。

    我的心已经历尽沧桑,即便还完全未面目全非,又能好到哪里去。

    倒是他没怎么变化,除了个子更高大肩膀更宽厚,仍是那一副明明应该清冷,却总是笑眯眯的凤眼,与乔燃坐在一处,赏心悦目,真真一对璧人。

    突然感觉自惭形愧。

    针毡在下,便再也坐不住,匆忙告辞出来。

    胡乱睡了一夜,早早醒了过来,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

    拜邹玉所赐,我将闹钟向前调了又调。

    如今生物钟已形成固定模式。

    可这罕贵的享受机会,又不甘心浪费了白白起来。

    闭起眼睛,努力放空脑袋。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踢掉缠在小腿上的薄被,放弃挣扎。

    天已大亮,鸟雀在枝上吱喳的叫。

    有人在楼下唤我名字。

    我以为听错了,自顾自不做理会,可是隔了未久,又有人叫,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是谁?这样早来此找我。

    我诧异好奇到极点,忙奔到窗口。

    叶承康倚在吉普车上,两条长腿交叠站着,黑色上衣外面罩一件牛仔衫。

    见到我,挥一挥手臂,晨光里一脸笑意。

    我胡乱刷了牙,抹了脸。

    下楼去。

    他真高,倚在车上我才抵在他肩膀。

    “你找我?”

    为什么?我想起昨天那个拥抱,不禁脸色有些发红,猜不透他来意。

    至于地址,不出意外自然是乔燃透露底细。

    叶承康微微笑道。

    “你今天的休息,作何安排?”

    安排?

    “没有。”我下意识的答。

    若不陪妙妙,我会整日窝在家里。

    “那很好。”

    他拉开车门,将我塞在座位里。

    “去哪里?”我问他。

    扭头去看,后面车位上食品和水,准备齐全。

    叶承康不答,只抿着唇笑。

    我便又看到他右颊上浅浅的窝。

    “好歹也让我换件衣服啊。”我急道。

    这世上怎么报应得如此快,上一天我还和乔燃犟嘴说自己穿什么无所谓,怎么面对他,我突然在意起自己形象,我有些脸红了。

    “不需要。”叶承康将车子启动着,转过来对我笑道,“很漂亮。”

    漂亮吗?

    还很漂亮??

    我愧意的低下头望自己,头发松松的编一条辫子,牛仔裤,白上衣,脚上穿的还是那双泛着黄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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