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歇舞止,鸦雀无声,只是那筚篥声凄凄不绝,似乎还在大殿中回荡。

    哀婉悲凉的余音如一把冰凉的钩子,挨着挨划过众人心间,带起一片毛骨悚然的震骇。

    南楚康王,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在饮下皇后敬上的那杯清酒后,喷薄出一大口黑血,倒了。

    在座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打心底里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如同石化后的雕塑一样定在位置上,没有任何动作。

    双目呆滞无神,唐翎亦也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手中一松,剑便咣当掉在地上,与玉砖相击发出一声尖响,众人方如大梦初醒,开始叫嚷。

    “来人,快宣御医上殿!”

    场中骚乱起来,安排的安排,惊慌的惊慌,议论争吵声嘈杂不断,恨不得将这保和殿的屋顶掀翻。

    料到此次议和不会那么顺利,可金琰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就闹出这么大一个乱子,此时气得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

    抓起面前的茶杯,他猛地往地上一掷,上好的黄釉瓷杯顿时摔个粉碎。

    “够了,都给朕闭嘴!”

    吵嚷的众人迫于雷霆之威,再如何想发表意见,都先唯唯诺诺安静下来,一同盯着那涉案之人,静候太医赶来。

    复杂的目光先是看向面容严峻的谢望舒,继而掠过不知所措的也乔,最后落在仿佛失了魂儿一样的唐翎亦身上。

    金琰眉眼一沉,叹了口气,唤道:“皇后,过来。”

    唐翎亦却跟完全听不见似的,没有动,也没有应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泷韬这是……

    死了么?意识昏昏沉沉,唐翎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绪总是时断时续的,好像脑袋里正滚着一锅疙瘩汤,咕咕嘟嘟,不甚了了。

    “喂!”迷蒙间,她看着自己用脚踹了一下谢泷韬的案几,骂道,“老不死的,别碰瓷儿啊!什么酒量啊一杯倒。”

    我大抵是疯了,她想。

    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金琰看到这一幕,头皮都要气炸了。眼看着唐翎亦骂骂咧咧几句,还要拿酒壶去敲人家的头,他霍然起身,快步奔向她。

    “翎翎,别胡闹。”

    攥着她细腕往后拽,金琰将人扯进自己怀里,阻止唐翎亦还要继续的疯狂行为。

    “皇上,他讹我。”像是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唐翎亦委屈道。

    瞥了眼一动不动的谢泷韬,金琰心知他凶多吉少,想来唐翎亦是被吓到了。碍于自己对她十分“珍爱”,此时不免心生怜惜,嘘寒问暖一番。

    于是揽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金琰哄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脑袋乖巧地抵住他胸膛,唐翎亦原本茫然中带着焦急的神色慢慢变得平静,逐渐松弛下来。

    看着这二人亲昵动作,谢望舒修长的手指一声声点在桌上,发出不怎么规律的杂响,黑沉沉的眼瞳幽深一片,晦涩不明。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的心情,可不是太美妙。

    谁死了亲戚能高兴得起来?虽然谢望舒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还没说半个字,但金琰已经预料到此事有多么棘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有看太医怎么说。

    “启禀陛下!”太医哆嗦着手跪过来,头咚的一声磕到地上,“南楚王爷这是中了剧毒,在喝下酒水之际便已殒命,救不回来了啊!”

    什么?果然是酒中有毒!席上顿时一片哗然,嘈嘈切切的私论声响起,如同锅中滚起的沸水,翻涌不歇。

    “王爷啊——”

    谢泷韬的随从们骤闻噩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了,几个人扑过去围着谢泷韬的尸体就开始嚎。

    更有一忠仆恨红了眼,竟朝着唐翎亦冲去,同时吼道:“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家王爷不过和你争执几句,你竟痛下狠手,夺他性命!”

    看架势是要和唐翎亦拼个你死我活!

    见状,金琰身旁的太监极英勇地挡在帝后身前,细嗓子一喊:“来人啊,快护驾!!!”

    尖利更胜公鸡打鸣,恨不得刺破众人的耳膜一样聒噪。

    不消羽林卫进殿,就见谢望舒指尖一挑,筷架上的一根乌木筷便凌空飞起,紧接着他屈指一弹,那筷子就直直飞出敲在仆从的后脑勺上。

    只听那失去理智的忠仆闷哼一声,随之软软倒地,被直接给敲昏过去了!

    谁料那根筷子被弹开之后,竟又好巧不巧地打在大太监脸上,将他抽得又是一阵大叫。

    烦躁地按压眉心,谢望舒吩咐道:“拖下去,吵死了。”不知道在说谁。

    总之南楚那边的人听令,立刻将刚刚那大喊冲出的仆从拖了下去,另外几个哭丧的也不敢吱声了,守在谢泷韬尸体旁动都不敢动。

    看了身前的大太监一眼,金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脚跺在他身上,没好气道:“没眼色的东西,滚开!”

    还以为自己此番勇敢护主能够得到嘉奖,没想到就因为谢望舒指代不明的一句话,反而遭到了皇帝厌恶。

    一时赔上谄媚笑脸,大太监赶紧灰溜溜退到一侧去了。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谢望舒再发话,哪怕少君掌握此次出使的绝对话语权,谢泷韬那边儿的人也等不下去了。

    自家主子尸骨未寒,他们急着为他的死向北越讨一个说法,主事人于是愤然离席到金琰身前跪下。

    面容哀中带痛,他怒道:“我们王爷本为结盟而来,想与北越缔结友好邦交,纵然贵国皇后与王爷发生龃龉,倒也不必害他性命啊!”

    凄厉的声音盘桓在大殿之上,字字泣血,含着令人心惊的怨念与悲愤。

    神智归笼,唐翎亦终于从那飘飘然如同喝了假酒的状态中重获清醒,恢复了思考能力。

    所以最后找来找去,凶手竟是我自己?

    哪怕思路还没捋清,唐翎亦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妙,看来装柔弱一举势在必行啊。

    匆匆看一眼愤怒至极的使臣,她像是被吓到一样立马别过头去,声音害怕地打着颤,“皇上我没有,我、我真的没有……”

    说哭就哭,唐翎亦眼睛一眨,泪珠子就啪嗒啪嗒落下,犹如被雨淋湿的春梨一般,看起来既无助又可怜。

    哪还有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

    看着唐翎亦,谢望舒突然想起那日在河岸边,她被他桎梏在手下,哪怕心生退意、被他迫得呼吸都绷紧了,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输。

    这样倔的人,又怎会因为一件还未定论之事,就害怕地哭起来?呵,殿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到底是死者为大,她此刻若是咄咄逼人,情况只会更糟糕。

    能屈能伸,倒是个人才,他想。

    那边金琰看见她哭,甭管真情还是假意,面上的冷峻已然软和下来,擦着她闪闪泪花,“别怕,朕会查清楚的。”

    “北越皇帝!” 蓦地站起,使臣高喊一声,目眦欲裂,“王爷为南北和谈一事,不远万里跋涉来这望京城,却遭歹徒当殿毒杀,您现在是要包庇罪犯吗?”

    “我们南楚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双目圆睁,怒发冲冠,这使臣拼着一身视死如归的架势,块块肌肉都绷起来。

    仿佛北越这边如果不给出合理交代,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会不计代价为亡主报仇!

    不惧死亡的疯子,往往才是最惹不起的存在。金琰对上他愤激的双眼,甚至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反应,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放肆,我北越皇后岂容你如此污蔑!”

    此时严肃的吼声乍出,尤如平地惊雷一般打破僵局,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就见唐问宁直直从座位上起身,先是上前向金琰跪拜行礼,然后才站起来与南楚使臣对峙:“皇后贵为我北越国母,怎会下毒害人?容不得你在这大呼小叫,信口污蔑!”

    是了,唐大将军最是宠爱他这个妹妹,这时候当然忍不住要出声维护,他们一家子人都对唐翎亦这个混世魔王宝贝的不得了。

    大臣们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偷偷去瞄位列前席的镇国公,只见他虽然在位上还没有动作,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唐皇后,神情难掩焦急。

    显然也在为女儿摊上命案而担忧不已。

    “污蔑?”被激得怒气更甚,使臣大叫起来,“我们康王殿下,是因为喝了皇后倒的毒酒而死!大家有目共睹之事,你们还能怎么抵赖!”

    “笑话!”丝毫不惧,唐问宁态度十分强硬,“她倒的酒就是她下的毒了?你们南楚看事情未免太过武断!”

    “再说了,当时皇后手上还提着剑,要想杀人,直接刺上去不就完了,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闻此,使臣冷笑一声,满目嘲讽,“若是那样,你们哪里还有余地在此辩驳?杀人却不想获罪,所以她便绞尽脑汁,想出下毒的法子为自己留下这开脱的机会。”

    这也行?唐问宁一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很是斩钉截铁:“不可能,她若真想杀人直接就上了,根本没脑子想这老多!”

    唐翎亦:“……”谢谢您嘞我的好哥哥!

    如此不顾脸面,使臣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地嘴角一抽:“为了脱罪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在下佩服。”

    “可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为何你们处心积虑也要谋害王爷的性命?”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镇国公府想要破坏和谈,所以才蓄意害死康王殿下,想要挑起南北两国战火,好让你们唐家重掌帅印?”

    “一派胡言!”

    坐不住了,唐青川也离席上前,“老夫我说句大不敬的,若照你这样说,皇后敬少君的酒他也喝了,我们直接毒害少君岂不是更加方便!”

    边境战事艰难,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谢望舒在背后排兵布阵,若是除了他这个劲敌,唐家军甚至有信心反败为胜,攻入南楚!

    常闻那位脾气不好,唐问宁连忙冲着谢望舒一拱手,“我爹他就事论事,并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少君见谅。”

    谢望舒还没回答,就见那使臣跟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针对唐青川刚刚所言驳斥道:“因为你们如果敢动少君的话,哪里还有解释的机会?楚帝会亲自率领铁骑,踏平北越……”

    “够了。”

    默不作声许久,谢望舒此时突然开口,不过短短二字却异常骇人,争执声因之戛然而止。

    ——话中浓重的杀意如有实质,犹似狂风骤雨前积聚的阴云,蕴藏着摧折一切的威力,压迫感十足。

    于是双方无不恭敬地看向他。

    案几之后,谢望舒仍然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似乎已经旁观了这场闹剧太久。

    玉长的两根手指轻搭在太阳穴处,他单手半支着下巴,凌厉的眼半眯,愠色浓得几乎要从那清俊的眉宇间泻出,冲走这一室的聒噪。

    已然是不耐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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