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唐翎亦无事一身轻,简直不要太潇洒。

    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好像回到了宫宴牵扯出这一大堆麻烦事前的日子,天塌下来都不归她发愁,不用脑就没烦恼。

    ——毒案一事已埋下钩子,现在只用坐等嫌犯找上门来,自投罗网。

    有了续玉骨,谢望舒的命也保住了,不过因为此事隐秘,东西没办法找人检验。

    好在侍书这个知情者常年负责谢望舒起居,医术上虽说比不上木毓静这等神医之流,却也能抵得上半个太医。

    他看过之后,判断此物无害,为保谨慎又抓了几只小白鼠试验,接触微量药物后也没有出现问题。

    于是谢望舒就按照老国主之前给的方子,将续玉骨这味主药加入其中熬制,服下之后身体果然如脱胎换骨一般,一扫沉疴,分外轻盈。

    只不过再神的药也不能一下子就将人医彻底,谢望舒被病魔困扰多年,后续还需要慢慢调理。

    却也算极大的喜事了。

    所以唐翎亦心头大石一卸,整个人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日日拉着谢望舒走街串巷,撒了欢儿地玩儿。

    这不今儿个,她又约了谢望舒去城郊跑马,早早就溜出了宫,准备去他那儿挑一匹好马骑骑。

    刚出了皇宫的大门,唐翎亦背着个手探头一望,就看见谢望舒等在马车旁,长身玉立,清姿无双。

    身前是巍峨宫殿,朱红高墙映面。背靠繁华大街,鼎沸人潮作衬。

    他明明站在尘世里,却好似河道中分流的静石,所有的喧嚣都绕过他溜走,唯有他是这热闹画面中格格不入的一笔,无声亦无息。

    “没两步路,做什么还来接我。”她笑嘻嘻地凑过去。

    看她一眼,谢望舒觉着好笑,“跨着望京城,还要怎么远?”

    又道:“你若真不愿本君来接,怎么出宫不坐马车?”

    被揭穿,唐翎亦佯恼:“看破不说破,兄弟有得做!”

    谁要跟你做兄弟?白她一眼,谢望舒言简意赅,“上车。”

    他们回到宅子的时候,侍书刚安排下人把马刷好,一个个的油光水滑,皮毛锃亮,高傲地昂着马首。

    马厩如同橱窗,它们就是陈列其中等待被挑选的精致商品。

    “呦西呦西,小可爱们长得真不赖。”大客户唐某一见了就两眼放光,搓着手就过去了,“让姐姐挑一个最漂亮的跟我走天涯、杀四方去!”

    慢她一步过来的谢望舒看见此情此景:“……”

    咱们就不能不这么猥琐吗?

    摸摸这个的头,捋捋那个的毛,唐翎亦挑来看去只觉得哪个都好,各有千秋,一时还真挑不出个马魁来。

    正作难时,余光就瞥到侍书牵了一匹身姿矫健的马儿过来。

    鬃毛长又顺,体型高且壮,眼睛大得出奇,四肢结实有力。

    最特别的是,在阳光照耀下,它枣红色的皮毛是那样色泽鲜艳,就好像全身发着光一般。

    眼眶顿时一热,唐翎亦大呼一声:“小红!”

    然后张开了手屁颠儿屁颠儿跑过去,在所有人反应未及之时,跟马来了个热情拥抱,蹭着它马头十足亲昵。

    跟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下人们尽管见识了很多次,依旧会被这位主子的离谱操作给惊到,一个个瞠目结舌,规矩都忘个干净,迟迟没挪开目光。

    谢望舒更是一脑门子困惑:“???”这又是搞哪一出,他乡遇故知么?

    “什么小红?”侍书牵着马,被吓了好一跳,“娘娘叫的是它吗?这是我们少君的马,唤作行霜的,不是什么小红。”

    唐翎亦听不进去,她爱怜地给马儿顺着毛,居然还带出点哭腔,“在我心中,它就是小红,漂亮的小红。”

    跟她当初从殿下那里拐来的马一模一样。

    那时候,小红跟着他们两个游山玩水始终陪着,直到老得跑不动了,才葬在了满山红枫叶下。

    她当时难受得大哭了好一场。

    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与小红几乎一模一样的行霜,难道马也是可以各世界做任务的吗?真是新奇。

    “你们都叫它行霜,只我一个将它认作小红,可以吗?”

    唐翎亦像是看不懂马眼中透出的抗拒一样,和它头抵着头,语气眷恋。

    不知道她又在这儿演什么,谢望舒制止侍书的纠正,“随她去吧。”

    虽然他瞧着行霜不怎么乐意,很嫌弃这个名字似的。

    “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但少君今天可不可以把小红借我骑一下?”她眨巴眨巴眼,“我就骑这一回,不会霸占你的马的。”

    估计也是知道自己风评不太好,唐翎亦保证在三,承诺绝不会强取豪夺行霜。

    谢望舒被她这样子逗笑了,淡淡颔首,“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侍书为她解释,“娘娘有所不知,行霜乃是名驹,可在雪夜走霜奔袭千里而不露疲态,当初多少人想要驯服都没能成功,也就只肯听我们少君驱使。”

    “这么傲气?”

    唐翎亦诧异地看向小红马,就见它马蹄子在地上一蹭,头一晃,鼻子里哼出两道长长的不屑。

    “没事儿,姐姐我就喜欢烈马,今日且叫我教教它做马的道理!”

    一群人浩浩荡荡随着她又去到后面的马场,想要膜拜一番唐翎亦自夸海口的驯马术。

    结果她到了那里,不说如何调教,竟先拉着马唠起嗑来,想要和人家称兄道弟套近乎呢!

    众人绝倒,又听得唐翎亦说她马兄好面子,心已愿意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不下脸来,故而拜托大家都回去,先不要围观。

    习惯了她的无厘头,谢望舒面对这种离谱事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于是便叫下人们都散开,他自己在旁边看顾着。

    唐翎亦拉关系拉得辛苦,嘟噜嘟噜说一大堆,还要不停地给马顺毛,谢望舒听得都为她劳累。

    想着她嘴巴估计说得干渴,他看她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于是放心地绕廊回房,去给她带一杯茶水。

    “喂喂小红,他们都走了,这下你不用跟我装不认识避嫌了吧?”

    谢望舒前脚刚走,唐翎亦后脚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你这辈子认了少君为主,就觉得有愧于殿下,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这有啥呢!你看,我这辈子还嫁了那姓金的嘞!所以不要有心理负担,咱俩可以组成背叛者联盟哦。”

    她朝它挤眉弄眼。

    行霜:“……”我是真的马,你也是真的狗。

    这女的到底有什么毛病啊!

    “好了,话已至此,我相信你也想清楚了。”唐翎亦语重心长地拍拍它。

    “旧相识,老伙计,载我一程,叫他们见识见识我望京城马神的厉害!”

    她一拽缰绳,翻身上马。

    “嘶——”行霜顿时挣扎起来,左摆右摇,要将背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甩下去。

    于是还没坐稳,唐翎亦就被这剧烈的翻腾颠得七上八下,几乎要被甩飞出去。

    “嘿!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小红,你怎么不讲道义啊你!”她头晕眼花,嘴还叭叭个不停,“不念旧情,这可不是为马的规矩!”

    晃着晃着唐翎亦突然想起来,影无踪那时候初见小红,它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倔的跟驴一样。

    脾气上来了,唐翎亦有意与它较劲儿,非要将这匹烈马驯服不可,死拽着缰绳不肯撒手。

    良驹认主,谢望舒调|教出来的马又格外烈性些,如何也不肯屈居旁人胯|下。

    只见它剧烈翻腾起来,一人一马僵持半天,随着马儿一声长嘶,马首高扬,前蹄腾空,上半身一个猛甩!

    唐翎亦便从马背上跌飞出去。

    下落时还不忘叫一声:“马兄,你这脾气真够爆的啊!”

    刚端着凉茶行至马场,谢望舒看见这一幕心头顿凛,未作思考足尖已然点地,茶盏随意一扔,纵身跃向半空,揽住她细软腰肢堪堪将人接下。

    四目相接,他正对上唐翎亦直愣愣看来的双眼,那里头明澈一片,犹如不染尘秽的镜湖一般,安静地映着自己的面庞。

    她眼中的他脸色微沉,隐有薄怒,锁眉凝目正要发火。

    然而那抹因担忧而升起的怒火,却在她一瞬不眨的注视下渐渐消散,化成旁的什么东西——

    与马相斗一番,唐翎亦此时面色潮红,云鬓松散,有发丝垂垂散落下来,被风一吹就凌乱地拂在她白皙面颊,无端增添几分不羁的昳丽。

    乌发如墨,肤白胜雪,二者交织在一处竟美得惊人,让他挪不开眼。

    恍惚间已经稳稳落地,谢望舒没有松开手,唐翎亦也不曾挣开他怀抱,二人静望着彼此,中间似有不可道尽的情愫蔓延。

    她在……想什么呢?

    视线不受控制地挪向怀中人樱色唇瓣,谢望舒呼吸一窒,心跳乱了几拍,复而克制地将目光转回她明澈双眸,想要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一些他想要的,痕迹。

    半晌,却见唐翎亦专注地看着他,忽然幽幽开口,他心跳便随着她动作急促起来。

    “十六郎。”唐翎亦柔柔唤了一句,紧接着道,“你这马还真跟它主人一样——”

    “脾气臭得不讨人喜欢啊!”

    谢望舒:“……”果断松手。

    他转身就走。

    哎呦一声,唐翎亦毫无防备一下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声嚷嚷起来:“你看,我刚说啥来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谢望舒!”

    她欲追上去理论一番,谁知刚站起来跑了一步,口中又是“啊呀”一句,重跌回原位了。

    “怎么回事?”听见动静已经折回,谢望舒蹲下去扶她,“怎么又坐到地上去了。”

    “嘶……”唐翎亦咬着嘴,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刚才惊着马的时候,别在脚蹬子上,崴着了。”

    谢望舒皱眉,手刚一挨上去她就瞎叫唤,心想恐怕伤得不轻,情急之下竟拽下她鞋子欲要查看伤势。

    长袜褪到半道,他才想起来这样不妥,长指一顿,下意识去看唐翎亦的反应。

    却见她呲牙咧嘴不要太自然,还催促,“少君你快给我瞧瞧,这不会是骨折了吧!”

    心思转了千百回,谢望舒终是一手托着她脚丫,缓缓脱掉唐翎亦的罗袜。

    或是从没有被晒到,他掌中的脚丫分外白皙,阳光一照更是白得晃眼,衬得那脚踝处的红肿愈发触目惊心。

    “无碍,好在扭伤不算太严重,否则今天本君非要好好罚你,让你长回记性。”

    谢望舒板起脸来的时候很能唬人,把唐翎亦吓得屏声息气吭都不敢吭。

    “罚、罚什么?”心里痒痒,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谢望舒叫人取了跌打损伤的药膏,亲自拿指腹蘸了,为她涂药。

    “罚什么?你不是喜欢马么,本君就罚你把所有的马都刷过一遍儿,好好跟它们亲近亲近。”

    什么?她好歹也是一国之母,这厮居然敢叫她去刷马?!

    心有不忿,唐翎亦刚想争辩,一对上谢望舒那张面含警告的俊脸,立马就萎了,敢怒不敢言。

    罢了,这不是也没刷吗?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跟他计较了,唐翎亦如此这般想着。

    阵儿一阵儿的疼慢慢缓解,谢望舒用的力道轻重有度,那冰冰凉凉的药膏在他掌中逐渐化开时,她伤处便隐隐发热,不那么痛了。

    唐翎亦眯着眼享受,正想夸上两句,就察觉到他动作突然停了。

    略略不满地拿眼睇他,她看到谢望舒那张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出现了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复杂表情。

    ——三分错愕,三分不解,还有四分难言的嫌弃。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唐翎亦呼吸就是一窒,她看到自己被他握在大掌中的脚腕处,竟被搓出了泥!

    这一瞬,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鬼哭狼嚎,唐翎亦连眼带心都受到了狠狠的冲击。

    她恨不得立时化身土拨鼠,将地钻出个洞来,一猛子扎进去再也不复返。

    良久,唐翎亦才找回了自己的魂儿,强忍着尴尬慢慢开口道:“我说,这是我今天早上搽香香搽多了,你能理解吗?”

    天地良心,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虽然有做丐帮帮主的心,却也没当济公的脸啊!

    理解?谢望舒不太能理解,却还是凝重地点了点头,“本君明白。”

    明白?你看看你这表情像是明白吗?脚趾蜷紧到没脸见人,唐翎亦忽然觉得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

    这种偶像剧情节的唯美画面到了她这里,怎么就成“震惊!某女子常年不洗澡,被男子一搓竟出泥”了呢?

    深感绝望,唐翎亦闭眼仰天,缓缓收回她“脏臭”的脚,却突然被谢望舒一把攥住。

    “别动。”一扫其他,他此时的表情是全然的严肃,“本君记得,那日在河岸初见你时,你身上不是这个味道。”

    那是一股很独特的香味,虽淡却不势弱,如同她本人一般娇蛮霸道,贴近他的同时也将他全然浸透。

    比起香料什么的外物,更像是……体香。

    逮着机会扳回一城,唐翎亦拍手笑道:“好哇,谢少君竟是个登徒子,头回见我便注意到了我身上香气,风流得很呢!”

    “别闹,本君没跟你玩笑。”

    谢望舒看向她足踝处厚重的泥,她刚才收脚时带起的香风明明是清新柔和的花草香。

    “你说的香香,可是……”

    “少君!”气喘吁吁跑过来,侍书看到他二人动作就是一个急刹车,然后扭身垂首立在一旁不敢看了,像是有事要禀告。

    “慌什么?”谢望舒等着他下文,却见他始终沉默。

    没有什么事情是唐翎亦不能听的,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有关唐家的事了。

    谢望舒面色一肃,“走,过去说。”他放下唐翎亦的脚,安排她在原地乖乖坐着别动。

    “老大,我来给你涂药吧。”桃绿在旁边蠢蠢欲动已久,终于等到谢少君有事,轮到她上手。

    “好哦。”

    唐翎亦把药递过去,紧接着一脸愤然地捶地,“刚才太尴尬了,我跟少君解释,他看起来还不咋信!简直有辱我光辉形象。”

    边说话边瞅着谢望舒,也不知道他从侍书那儿听了什么,霍地一下扭头看她,表情怪怪的说不上来。

    咋了?唐翎亦歪着脑袋无声问询,就见他好看的眉毛皱着,又别过头去,和侍书一起匆匆离开了。

    “奇奇怪怪。”她嘟囔了一句,又把话题转回来,“总之你待会儿得给我作证,告诉他这香膏真是我每天都涂,一日不落的!”

    却不知桃绿在发什么愣,也不回她,唐翎亦喊:“桃绿?桃绿!”

    “啊?娘娘怎么了么。”桃绿回过神儿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唐翎亦不高兴地嘟着嘴。

    “娘娘又在说什么呢?”这时刚巧木毓静来了,身上还挎着一只小药箱,“唉呀,这是怎么弄的,脚怎么扭了。”

    她蹲下去,“这药倒是好药,见效极快的。来桃绿,把药给我吧,我知道一些穴位,能更好发挥药效。”

    于是唐翎亦的脚再易主,换到了木医师手中,她事先声明,“静静我先说好,这上头的泥是我香香搽多了,不是脏的哈!”

    “知道!”木毓静笑起来,“娘娘勤加沐浴我岂会不知?再说这泥带香,哪有人不洗澡是这……”

    “等等,娘娘这香膏是从何处得来?!”她面色一凛。

    “怎、怎么了吗?”不安感浮起,唐翎亦没来由地心慌。

    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木毓静掏出札记翻得哗哗响,然后把其中一处指给她看。

    “娘娘,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香膏就是我们这些时日所查,能控制你的那个毒。”

    如被当头棒喝,唐翎亦当场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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