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落虹桥便心情大异,想这桥里埋着这么多灵族,虽是动物,但是都修炼成人又跟人有什么不同?思及此处,战战兢兢走了两步便咬着牙飞奔回去。

    直入了主宫室看到人才不怕的,是夜才回过味忘了请不寿公子卜算一番白校长和他女儿是否能康复,又想该请他算算我与胡不归的缘分,遗憾了半夜,那地方鬼气森森的确实不想再去。

    次日我睡得极香,梦境香甜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刚一睁眼,便见语笑嫣然:“佳客姐姐好睡!若非万春尊主再三吩咐了你未醒便任你睡个够,我可早吵起你来了!”

    我心头一乐,怎么是锦儿在我眼前?连忙爬起来握着她双手问她如何又到这里了?

    她道:“春耕大祭啊,我家公子最是好乐,连探花郎遴选都要去看的,何况这春耕大祭是正事!听说能见到佳客姐姐,我便跟了公子来。”她一壁催我穿衣洗漱,一壁将一托盘小食捧到我面前:“姐姐快吃些罢,这花蜜羊奶长秋林却喝不到,还有栀子酥饼还是我们上次在‘海棠香国’吃过,我便做梦也是想吃的!大祭早开了,我们再不去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这才想起早听得余蓉众人说今日便是大祭,典礼甚是隆重,天天瞎逛完全把这一节抛之脑后了。于是赶紧胡乱塞了几口就带着锦儿往大祭典礼场赶,早知典礼便在万春群宫正殿“万春殿”举行,离余蓉寝殿不远,我已经去看了几次风景,几弯几拐便到了。

    这万春殿占地阔绰,位置奇巧,在淼中长洲中心,这洲却在这里裂了一道,形成一个水面开阔的内湖,因而虽是大殿却有大片水景。余下地面却不是垒砖砌玉的辉煌,开垦成农田样式,引水通衢,连殿中各楼阁都是饰以茅草竹篱,除主殿恢弘阔朗,余者倒像是《桃花源记》中的理想村落。

    到了殿中便见典礼早已开始,众灵族各着盛装,肃穆立于殿下,余蓉正披华服正冠冕于台上祝祷,祷辞大意为祈求神佛庇佑,愿风调雨顺四地灵族安宁云云。我与锦儿蹑手蹑脚随意找了个队伍最后站下,心中疑惑想悄声问锦儿道:“这万春谷是春天,秋天却在长秋林,春种秋收,在这里是如何呢?”

    我前面一个女子转身,满面喜色似要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悄声道:“这便是余蓉姐姐常提的佳客了?真是幸会!”我看她身材玲珑,神色飞舞,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思索间她又道:“佳客有所不知,我们这离墟四地四季,各地皆有所主,这粮食种收只万春谷与长秋林所持。万春谷种下,只有开花、成叶二事;长秋林亦同时种下,却待得万春谷花叶皆过才渐渐结实成籽,两地联动供给四地粮食,因此这春耕大祭是我离墟最重的事。”

    我听了心中先道奇异,又赞巧妙,如此便牵一发动全身,各地相互协作又相互制约,便不至产生缺了季节的坏处。

    说话间余蓉祝祷已毕,广袖一舒数点飞出,植于地面绿芽齐发。一时欢声雷动,大殿四侧皆锣鼓齐鸣。

    一时又有舞乐助兴,虽是或凌空奏乐,或水上舞蹈看之不尽,但相对积夏海龙君圣寿,和探花郎君遴选,场面虽大却不甚惊艳,倒像是大型团体操表演,不过一个整齐。心里暗暗纳罕这大祭如此重要,怎么反而有些无趣?不觉轻叹了一声偷偷伸个懒腰。适才的绯衣女子突然又转身道:“佳客是否觉得无聊?我也甚觉得无趣,还不如选探花郎好看哩!这大典舞乐皆是自古传下来的祭祀正统,枯燥得紧,若不是为了看不归先生作舞,我也未必来的。”

    我不禁好笑,心道:“这姑娘定也是觉得无聊极了,不然我略一动作她就听见。”她又转过来咬着我的耳朵道:“等会子我们去找余蓉姐姐罢!”

    锦儿是极伶俐可爱的,这女子更是语笑无忌,一看便是深受溺爱的样子,我也莫名有些喜欢她。听她说胡不归要来作舞,我便精神一震,又暗想也不知道不归先生什么时候来?

    她推了推旁侧的男子道:“爹爹,不归先生怎么还不出来?”

    那男子未及回答,只听得一片惊呼,胡不归自湖心踏浪而出。卸下身上避水长披风,先向大殿及四方屈膝作大礼毕。忽而长剑在握,随着一声似筝似琴的乐响便引水为台踏水而舞。

    队伍本是向着大殿整齐排列,后在舞乐表演时便围绕湖面而立,这地面想是刻意为之,四周略高越往中心便越低,因此即使站在最后也看得分明。

    胡不归一袭黑衣,神情肃穆,持剑在手,舞蹈如献祭,如朝拜。或有飞旋满天,或有肢臂飞扬,亦有人剑合一,但这都无关紧要,只从他抬臂起舞那一瞬起,他的身上便有一个故事,一些烟海般的往事复活了。一场有关命运的惶恐与挣扎,一段从未言明的心事,就那么隐隐约约地写在他修长优美的指尖,写在他微微湿润的眉目;他是一卷久未开启的画卷,他也是一坛深埋山间的烈酒;他是笔墨,他亦是史册,用起伏腰的身,用流动的足迹写出一个久远的传说,他便在这传说之中。

    就这么舞啊,舞啊,从苍凉到悲壮到遥远的幸福,一直到适才洒下的种子生出满满的绿意;从断狐崖的凄冷严寒舞进万春谷的温润和风,似一场跌宕起伏的命运,终于有了温暖的句点。

    适才语笑如醉的姑娘早已泣不成声;锦儿也双手捧在腮边目不转睛;初见秦不寿以凤鸣献舞乐时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蔓延我全身。胡不归舞至极处戛然而止,双臂一收立于水面立即回到日常的满面笑容,又四周转动向人群致意,我正觉得自己与他目光相接,却听得骚动起来,好些女子都在喊:“他看见我了!不归先生看见我了!”人群如潮水般向他涌过去,许是太过激动竟有许多人忘记运动灵术,只听得“啊哟!噗通!”之声不绝于耳,不也不知道四下有多少人被挤进水里去,又纷纷回过神笑起来。

    接下来便是连日宴饮,来访灵族也有留一天的,也有留数日的,直到七日后方才散尽,我这才知虽然四地皆有人来,但多数还是万春谷的,离墟人珍视年岁,像于非龙公子极其座下这般毫不忌讳来往四季的是极少数。胡不归亦留下与余蓉共商大事。

    几日间我已与那天相逢的女子混熟,原来她便是当日我初见余蓉在帘外喊“莫不是屋里藏了男人”的那位,真身乃是一株辛夷花,名唤百月辛陌。辛夷高洁,这女子确是这般淘气可爱,真令人倍感造化神奇。我向来缺乏这种青春热烈的劲头,便很愿意亲近她和锦儿。

    她很是喜欢听我讲些异世见闻,余蓉又宠着她,因留她与我们同在万春淼住些日子,待看了花再回去,她父亲虽是万般不舍,却也是没有不应允的。锦儿见这般热闹早舍不得去了,于非龙公子便道舍一点年岁如何,我方要去永雪原走一趟呢?锦儿在于非龙公子座下数载,早已心思开阔,便也留下与我相伴些日子。

    开春大事已尽,余蓉事务虽还是繁多但比此前已经大好,得闲便带我等做些雅致玩乐,甚是适意。

    人一多再挤在余蓉寝殿便不成事,我与锦儿便住了辛夷坞,花木爽朗,庭院清阔,位于一个缓坡之上,有些相似当日初逢秦不寿的地方。卧室乃是一侧的挑高楼阁,三层楼倒比六层楼还高些,每日醒来便在阁中看辛夷花,连心情与梦境都是粉红的。

    辛陌便住了芍药栏,芍药花还未开放,单看层层叠叠的花蕾便知开放后的盛景。

    余蓉只道好笑,两个地方正合她与辛陌真身,偏住这两处。我在此间甚是欢喜,时时与余蓉相伴不说,更得常见胡不归。

    他一贯行踪飘忽,好在万春宫虽为历代万春尊主制所,但余蓉并不长居此处,其座下灵官本各自散居,近日为觐见余蓉方便,数名高阶掌事灵官如司苗、司叶、司花等皆随居宫中,其中数者与胡不归交好,每日来往不绝,倒反把他拘在这里。

    如此一来,我虽未得与胡不归朝夕相处,但是几乎是每日都能说上话。怪哉我细查心事,竟也并不想快速进一步,似这般时时见他言语狎昵,语笑如醉便很如意,甚是享受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且迁徙大事未完之时,胡不归须与余蓉常见面,不论是万春宫还是芍风台,总有他的落脚之所;听那狐门迁徙回万春谷的大事,更明了早晚他必常居万春谷,要见他机会自然越来越多,更是安下心来。

    回想当初我是事事都按部就班,选择追得最紧的人当男朋友,牵过手便认定了他,哪里有过这样细数眉梢眼角情意的暧昧,很是满意自己终于不再那般刻板紧张了。

章节目录

命运手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晏无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晏无忌并收藏命运手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