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相见欢

    相见欢

    引子

    谢清欢原本不是现在这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因为他有个把他宠到天上去的干爹爹。

    谢清欢出生的时候,七剑里,除了他爹爹和跳叔,其余几剑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虹少侠。虹少侠少年心性,正处于爱玩爱闹的年纪——旁人都道虹少侠少年老成,但是七剑的弟兄们却晓得,虹少侠此人,其实是个幼稚鬼。

    幼稚鬼虹某人,和小屁孩儿谢清欢玩得来,两个崽子常常搅得十里画廊鸡飞狗跳。

    这一日,虹某人带谢清欢上房揭瓦,踩坏十里画廊的花花草草;过一日,虹某人带谢清欢焚琴煮鹤,拔秃了居士家仙鹤的毛;再一日,虹某人带谢清欢下河摸鱼,他用火舞旋风烤鱼,烧焦了居士家的竹林。

    直到和蓝宫主成亲,入赘玉蟾宫,虹某人才没了机会祸祸谢清欢。

    旋风剑主从此对蓝宫主感激涕零,远离了虹某人,谢清欢在自家父母手中按部就班长大,终成现在这副成熟稳重的谢清欢。

    谢清欢行冠礼的那天,虹某人看着蓝衣白袍的小少年,淡定从容沉凝如玉的样子,没由来地恍惚半瞬。他扭头与自家媳妇咬耳朵道:“阿蓝,我记得欢哥儿小时候皮到不像话,转瞬十余年,竟然长成玉树临风的端方君子了。啧啧。”

    蓝宫主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瞅着虹某人,在心底默默叹气。她回想起十余年前,居士跑到她的玉蟾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虹某人的恶行。并表示,希望蓝宫主想想办法,不然他就赖在玉蟾宫不走了!

    蓝宫主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反问居士,希望她怎么做。

    居士抹了把泪,定定地望着蓝宫主,说:“也许少侠成家了,便好些了。”

    蓝宫主若有所思。

    三个月后,虹少侠蓝宫主大婚。

    一

    长安城千年古都,气象万千。城内丝竹飘飘处处闻,宫殿楼阁城高耸入云。自明德门上俯瞰,能将长安最美的景色都收入眼中。

    今日是元宵,待得晨钟响彻整个长安城,长安十二门次第而开。在城门等候多时的人们蜂拥而至,或涌入城中或策马出城,往来车马人员络绎不绝,始过一刻钟的时间,长安城的街道上便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了。

    邬泠泠是西市西北角马行老板家的小闺女,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头上还簪着闹蛾儿。她骑着枣红色的小马驹,好奇而又欣喜地看着周围的景象:沿街走过,家家户户挂着彩灯,头顶上悬着的成片成片的灯笼是官府挂上去的。吆喝之声不绝于耳,羊肉片儿汤的香气窜入口鼻,惹人食指大动。更兼有行商走贩沿街叫卖,卖的是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往东而去,成片成片的波斯邸闯入眼帘,形形色色的胡商夷人来来往往。一座奉火寺前,红袍白袍的信徒纷纷冲着他们信奉的父神叩拜,虔诚地祈祷着。

    奉火教徒整齐划一地行礼跪拜,引得路人纷纷流连驻足,好奇地观望着他们。

    教徒们只是祈祷,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们在供奉着最神圣的神,作为教徒,眼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吗?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邬泠泠歪着脑袋,问帮自己牵着小马驹的父亲。

    邬老板仰头,跟自家闺女解释道:“他们相信神会听到他们的祈祷,从而帮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那泠泠也要许愿!”邬泠泠嚷着,要下马来。

    邬老板拿自家闺女没办法,只能将她从马上抱下来,任她兴致冲冲地跑向奉火寺,他要系马,不能立刻追上邬泠泠,便连声喊道:“跑慢些,不要跟爹爹走丢了!”

    “好嘞!”邬泠泠一溜烟儿窜进了奉火教教徒里。

    邬泠泠长得不高,刚刚与跪着的教徒们齐平,她须得点着脚尖儿才能看到前方的景象。而人又很多,她踮着脚尖儿,也很难往前挪动几分。

    寺前很安静,即便跪了那么多的教徒,整个会场都很宁静,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阖目肃立在神像前,用邬泠泠听不懂的波斯语诵着古老的经典。

    邬泠泠看呆了,她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一个人挤人的地儿,遂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一个人。

    “啪!”邬泠泠跌坐在地,旁边的奉火教徒往边上一挪,避开了这个毛手毛脚的小姑娘。

    “唔。”虽然邬泠泠有些委屈,但她还是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等邬泠泠睁开眼时,有一只好看到宛若雕刻而成的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只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温和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小姑娘,你没摔疼吧?”

    邬泠泠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邬泠泠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只得到“神仙”二字,这两个字还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很多很多年后,邬泠泠长成了大姑娘,也有了心仪的郎君,她的郎君长得极好,她的郎君是长安城里人人欢喜的少年郎。在她心里,她的郎君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可是呢,若要当着她的郎君说“你是神仙吗?”,邬泠泠是不肯的,一来是有些羞于启齿,二来是有些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轻浮没见识的姑娘呢。

    这世间,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邬泠泠站在大街上,指着鼻子喊人家“神仙”,那大约就是此时此刻她眼前的少年了。

    少年有瞬间的诧异,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倒是他旁边的年轻女子,憋笑憋到满脸通红,她明显是碍于现在奉火寺前肃穆庄严的气氛,不敢贸然出声。

    女子笑容捂着嘴,“嗤嗤”的轻笑声仍然掩不住。她冲邬泠泠挤挤眼睛,然后将头上的闹蛾儿摘下,簪到邬泠泠的发上,正好与邬泠泠的凑成了一对。

    邬泠泠什么都没反应过来,那二人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看到了么,这就是长安。”寨主一挥手,似要将眼前繁华景色拢于袖中。她侧头看看少年,悄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她知道少年喜欢清静,不喜欢凑热闹,却不曾想,这人居然达到了若非必要,连院门都不出的境界。

    他来自己山上几个月,都没出过寨门,更遑论下山。

    这人每日不是查账就是临帖,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日。

    你若主动去跟他讲话,他倒也会理你,可是除却回答你的问题,多余的他半个字也不跟你多说。

    不仅如此,他好像从未有过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

    寨主不止一次怀疑过,小白脸是不是木头成精。

    “怎样,长安如何?”寨主深深吸了口气,她的鼻腔里立刻被长安的气息填满。

    若可以,寨主真想与这长安城融为一体。

    哪怕有一日,她化风而起,也定要徘徊在长安城,永不离去。

    长安,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啊!

    每次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她的喜爱也因此不会消减。

    “我好像来过。”少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寨主从未见过的情绪波动。

    二

    金雷寨寨主半年前,从山上捡了个账房先生回来 。

    账房先生被寨主捡回来时,浑身是血,身上的骨头断了几根,乍看上去,几乎是活不成了。

    寨主本想把这人丢在山中等死,可是,作为一个颜狗,看清楚这人的脸后,寨主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硬是将他拖回了金雷寨中。

    在寨主的精心照料下,小白脸醒了。

    但是,小白脸什么都不记得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寨主欣喜若狂,立刻握住小白脸的手,真挚万分地跟小白脸说:“没关系,我是你的老婆,咱们重新开始。”

    小白脸上下打量了下寨主,冷冷地开口:“你在骗我。”

    寨主惊了!在内心思考着应对之策,想着如何把这个小白脸诓骗来。

    “阁下长得些许潦草。”小白脸淡定地说。

    寨主怒了:“你要不要这么以貌取人啊!”

    寨主大发雷霆,发誓要将小白脸扔出去。

    “你给我滚!”

    小白脸颔首,理好衣服穿好鞋就往外走。

    望着小白脸颀长的背影,寨主人傻了,她冲上去,双手抵住了门框,拦住那人:“叫你走你就走?能不能有点儿骨气?”

    小白脸看着寨主,认真地问:“上一刻让我走,这一刻让我留,姑娘究竟想我怎样?”

    这话倒是真的把寨主问住了,寨主磕磕巴巴道:“当、当然是留下!你医药钱都没给我!怎能让你一走了之?!”

    就这样,小白脸在金雷寨住下了。

    不过,虽然寨主说让小白脸打工还债,但是实际上,寨主只是把小白脸放在屋里养着,天天好吃好喝供着。

    一个月下来,小白脸的脸圆了一圈儿,皮肤瞅着更加光滑了。

    小白脸的生活过得很滋润,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被寨主压榨的痕迹。

    山中岁月长,日复一日的生活枯燥得很,山寨中的人,隔三差五,就要下山巡山收保护费。除了赚钱之外,更是为了出去散心,免得在山中闷着闷出病来。

    寨主曾问过小白脸,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逛逛,但是小白脸心静如水,在寂静的山中,耐得住性子。

    天天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墙上划拉,谁都不知道他在划拉什么。

    众人觉得这个小白脸多半有病,总离这个小白脸三尺远。但是,寨主喜欢看小白脸在墙上划拉的样子——不止寨主喜欢,寨中的少女们也很喜欢。

    小白脸认真专注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动。常常是他往墙前一立,立刻就会吸引众多女子的目光。

    寨中男子对此多有不满,但是迫于寨主和诸位女侠的淫威,没有人敢在在寨中说小白脸半句不好。

    “小白,我给你带东西了!”这次从山下回来,寨主风风火火地直奔小白脸的房间,将一个包裹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小白脸拆开包裹,文房四宝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寨主仔细观察着小白脸的神情,发现他十分平静,并未显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寨主心里哇凉哇凉的,之前的兴奋劲也去了大半。

    寨主正预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小白脸熟练地磨墨、运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

    寨主好奇地凑过去,她虽然不识字,亦不懂书法,但是她发自内心的觉着,小白脸的字,真好看。

    看了半晌,寨主憋红了脸,扭捏问道:“你,你写的是什么呀?”

    “绨袍更有赠,犹荷故人怜。”小白脸将纸上的诗句念了出来。

    “给我的?”

    “嗯。”

    寨主盯着小白脸,看了半晌,问:“会算数不?”

    “略懂。”小白脸如实道。

    寨主在小白脸的肩头拍了几拍,郑重道:“好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金雷寨的账房先生了。”

    是夜,寨主在床上辗转反则,愣是睡不着。

    她从床上弹起,点上了蜡烛,将那副字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绨袍更有赠,犹荷故人怜”。是说她跟莲花一样好看吗?

    寨主小心翼翼地把那副字叠好,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和字帖一同放好的,还有少女隐隐发烫的一颗萌动的春心。

    三

    金雷寨规模不算大,所以逢年过节,寨中的大部分弟兄都要回家,同家人团聚,今年自然也不列外。

    趁着过元宵节,寨中无事的时候,寨主连拖带拽地将小白脸从寨中揪出来,硬拉着他陪着自己下山去了。

    “我好像来过。”

    小白脸的这句话,令寨主吃了一惊,她发现,小白脸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充斥着茫然和恍惚两种情绪。

    ——小白脸自失忆以来,从未有过这种表情——哪怕他的心里一直不安也从未表现在连上过,小白脸还是第一次将这样明显的情绪摆在脸上。

    小白脸缓缓向前行去,不住观察着四周。他每往前走几步,小白脸的眉头就拧紧一分,嘴角也抿得更紧了。

    本来来到了长安,寨主很激动,也很开心。可是见到小白脸这样紧张的模样,寨主心里的喜悦也渐渐消逝而去。

    “出云阁……出云阁可在此处?”小白脸出神地想着什么,不住喃喃自语,步子也迈得焦急。

    寨主几乎是小跑才跟上小白脸,她听清了小白脸的低语,伸手捉住对方,急促地说道:“出云阁在长安不假,可是,可是大半年前,出云阁已灭。”

    小白脸茫然地看着寨主,问她:“出云阁是什么?我怎么会知晓的?”

    话音未落,小白脸的头皮剧烈颤抖了一下,好像有只手在他的脑袋里用力搅合着,又像千万虫蚁啃食着他的脑髓。

    刻骨噬心的疼痛传来,小白脸居然还忍得住,他仍维持着自身的仪态,只蹙着眉伸手按压着前额,他对寨主说:“带我去出云阁……我敢肯定,我失忆跟出云阁有关。”

    “可是出云阁已经覆灭了。”寨主拉住小白脸的衣袖,她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劝着小白脸:“还是别去了吧。”

    寨主不乐意小白脸去出云阁。

    出云阁大半年前被灭,令整个长安的江湖门派人人自危。因为出云阁覆灭时的惨状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且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她刚才带着小白脸去奉火寺,不仅仅是为了带小白脸体会下长安独有的风景和文化,更是想借机观察下奉火教是否有异常。因为出云阁满门被屠,凶手手段残忍,死者大多身体发乌,尸体只有背心留下了白色的手掌印。

    还有些尸体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被什么薄而锋利的东西从脑壳正中央刺入,一击致命。

    出云阁武学秘籍《出云手》亦在那场惨案里失踪,没人知道秘籍的下落。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灭了出云阁满门的人,并非来自中原,可能是外邦异族下的杀手。

    这样诡异的死状和奇怪的兵器的痕迹,让长安附近的武林帮派都感到来者的不同寻常,再加上长安城内最负盛名的门派——试剑阁——他们都没出来说话,有眼力见的人都不会做那个出头鸟,去替出云阁抱不平。

    是以,出云阁灭门一案虽然动静挺大,但终归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现在小白脸突然说自己要去出云阁,寨主是万万不放心的。

    “你个书生,参与江湖事情做什么?刀剑无眼,你若惹了不该惹的麻烦,我……我不一定救得了你。”寨主拦着小白脸的去路。

    她说这番话时,看起来大义凛然理直气壮,她内地里其实心虚到完全不敢正眼看小白脸。毕竟小白脸出现在金雷寨的时间,恰是出云阁灭门的那天。万一小白脸真的是出云阁幸存下来的弟子,那要是让恶人见到岂还得了?

    她是绝计不会让小白脸置身险境的!

    疼痛感自小白脸的头顶蔓延,连带着后颈的皮肉都跟着不住抽痛,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开口说道:“寨主在害怕我去出云阁。”

    小白脸的话,并不是反问句,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陈述句。

    寨主立刻大声嚷嚷开来,好像声音大,就能掩盖自己的心虚似的:“谁、谁怕你去了?!”

    此话出口,小白脸并没有接话,他只是定定看着寨主。

    这样的眼神令寨主不适到了极点,在某个瞬间,寨主如回到儿时,面对着严格的父亲。那样如芒在背的目光,让寨主在寒日里后背冒汗,浸透了衣衫。

    她捡回来的这个小白脸哪里都好,就是某些时刻威严极盛。所以哪怕小白脸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先生,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很让寨主意外的是,到了后面,寨中那些野得不行的弟兄们在账房先生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账房先生浑然天成的可畏威严前,寨主也忍不住有些害怕和胆怯。哪怕她真的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此时此刻也张皇失措。

    四

    从西市出来后一路穿过穿过怀远、延康、崇贤、延福四坊,便能抵达永安坊。出云阁曾经就坐落在这里,只不过过去的层台累榭都在大半年前那场灭顶之灾里,化作了灰烬。现在出云阁原址上是一片废墟,仅有地基还存在着。

    望着眼前焦黑的土地,依稀能想象出半年前那场大火是何等的猛烈。

    出云阁对面就是一家茶楼,从茶楼二楼北面靠窗的地儿就能看到出云阁。现下,这方宝地,正有一男一女霸着。

    寨主到底是拗不过小白脸,跟着他来到了出云阁遗址。她悄咪咪瞥着小白脸,默默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小白脸只是泰然饮茶,神色自若,好像他就是个进来歇脚的茶客,更不在意出云阁如何。他坐在靠着窗的地方,冬日的阳光洒落,给他整个人笼上一层光芒,只是小白脸气质清冷出尘,本就轻而薄的阳光,此时在他身上酿成了月色。

    玉色难画的男子在这座茶楼里很显眼,加上本朝民风开放,不少姑娘都侧目,将一双眼睛落在了小白脸身上。

    这让寨主感到很不开心,她柳眉倒竖,硬将几个姑娘的眼神瞪了回去。

    随后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猛灌自己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她唇舌间蔓延开来,寨主皱着眉头:“天爷呀?苦成这样有什么好喝的?”

    她平日里喝的都是酒,装模作样地喝茶还是第一次,她按着小白脸的意愿点了龙涎茶,却未曾想到这茶让人难以下咽,她可附庸不来这个风雅。

    “这家的龙涎茶确实不好。”小白脸将茶盏放到了一边儿,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悄悄打量着已化作灰烬的出云阁。

    可是没有等他观察仔细,忽有小二上前,赔笑道:“这位公子,您说咱家的茶不好?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咱家的龙涎茶可是直接从凤凰岛进的货,不知公子对哪点儿不满呢?”

    小白脸张口似要说什么,但他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连龙涎茶不好喝这点,都是他本能的反应,是身体里自带的意识做出的判断。所以他现在无法具体回答小二的问题,指出这茶究竟哪点儿不好。将这人打发了才是要紧事,小白脸遂单手按着太阳穴,思索一下,说道:“在下只是说口感和以前比略差,并未质疑贵店的龙涎茶不正,莫要多想。”

    小二心思玲珑,听出这位公子不愿多谈的意思,打了几个哈哈便退下了。

    小白脸正准备继续观察出云阁时,听得身畔风声一动,又有一物迸出寒芒,令寨主和小白脸眼前具是一花!

    寨主反应迅速,她奋力往前扑去,携着小白脸直接从窗口跃出!

    连着“叮叮叮”的几声,茶楼靠窗的桌面上出现了几根细长的铁签子,日光之下,铁签子泛着森然寒气。

    茶楼里所有人都看呆了,在靠窗的一男一女跳了出去后,他们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恍惚也跟着跳下了楼。

    寨主拉着小白脸不要命地狂奔在街上,直直往人多的地方闯去。

    他们身后风声急促,铁签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寨主头都不敢回,紧紧拽着小白脸东躲西藏,他们二人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寨主闹出的动静极大,竟然还惊动了在街上巡逻的左右街使,穿着公服的街使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寨主,厉声喝道:“今日人多!你怎敢在城中放肆!”

    寨主双耳微动,听到身后铁签子的声音,她顾不上得罪官府的人,反手将街使按在了地上,带着小白脸顺势往前一滚,避开那阴诡的铁签子。同时出声喊道:“不想死就别拦着!”

    小白脸的注意到那细而狭长的铁签子,身形忽然一顿,停在了原地,他右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左肩头:他这里有道细长的伤口,这个伤口看起来微不足道,实则深可见骨。他在金雷寨休养那么长时间,实际上就是在养这处的伤。

    不过铁签子这么粗,它又是如何造成这样细而薄的伤口的?

    正当小白脸疑惑的时候,钉在地上的铁签子突然凭空而起,有道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它们。

    “是内力吗?”小白脸紧紧盯着铁签子。

    但是寨主不容他再发呆,连拖带拽地将小白脸拉走。

    一直紧追着二人的那位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几乎是和寨主二人转身拔腿同一时刻,铁签子再度破风而来。

    这次两人却有些避无可避的样子了。

    寨主反手拔刀,要跟那人拼命。

    出人意料的事却在此刻发生了——一双只手在虚空中一握,那只手好像抓到了什么,几根铁签子立刻偏离了方向,落到了突然出手的人手里。

    小白脸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道铁签子大约是有细线牵引,难怪能从那么刁钻的角度追来。如果把细线作为武器,再加上铁签子自身的重量,确实能够造成细而薄的伤口。

    不待小白脸细想,寨主揪着他的衣领,迅速逃离了原地。

    “你是什么人?!”铁签子的主人身着白色长袍,兜帽将他的脸掩去了大半,旁人看不大清他的面孔。

    “你一个奉火教教徒,在我长安城当街杀人,怕是不妥。”来人右手执伞遮风,穿着红衣,样貌是难以形容的俊美。直叫人想起“身膏斧踬终尘土,若比莲花花亦羞”这句诗来。

    但他一双略显深沉的眸子和他好看清浚的外貌极为不符,这样潇洒俊逸的少年,怎能拥有这样一双难以见底的眼睛呢?

    少年看那人神色阴鸷,浅浅一笑:“若是惊动官府,怕是于君不利,保不准你们今夜的计划也会泡汤。”

    “你!你是什么人!”

    少年已凑到了那人跟前,他将铁签子奉还给对方:“一个过路人,请君好自为之。”

    话罢,少年回身进了小巷。在那里有个小孩儿抱着一堆吃食迎了过来,小孩儿拉住少年:“锦楼哥哥,吃的我买完了,咱们是直接去东市么?”

    “对,东市离得远,咱们得走快些才能赶上呢。”

    “不是我说哥哥,咱们平康坊那边也有这些吃的,何必一大早来西市这边买呢?”

    少年笑而不语。

    五

    邬泠泠手中捏着一块儿肉饼,她正坐在自家爹爹的肩头,望着红袖招的方向。

    今年元宵,红袖招为贺花灯节与即将开始的烟火大会,特请楼中花魁画影姑娘楼前抚琴,为长安城众人助兴,画影亦有幸被选为之后执灯人的一员。

    现在红袖招前已聚集了大批行人,整个平康坊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想一睹画影芳容。

    万众翘首以盼时,红袖招楼顶的阁子里忽传来一缕古朴的琴音,隐隐约约的琴音却有着令人难以言喻的魔力,竟然令本来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邬泠泠还小,不懂古琴妙处,只是被现下莫名宁静而有力的氛围影响到了,也安静地看着红袖招,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

    随着围观者渐渐安静下来,琴音越来越清晰,飘荡在夜空里的琴声让人心旷神怡,飘飘乎如坠云端,仿佛下一秒就可羽化而去。曲至某处,琴音一顿,宛转悠扬又清脆的歌声袅袅地自红袖招飘落:

    “云闲晚溜琅琅,泛炉香。一段斜川松菊,瘦而芳。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画影指下余音未散,一曲《相见欢》已博得满城喝彩!

    邬泠泠呆呆地问自家爹爹:“爹爹,这个姐姐是仙女么?她唱歌怎么这样好听?”

    只是邬泠泠并未听到她父亲的回答,反而是一男一女的对话率先闯入她的耳朵里。

    “哇?这都不算好?”

    “她弹错了一个音,又迟了小半拍。这个曲子本是哀而不伤,经此一改,倒俗了。”

    那个女声停了好一会儿,邬泠泠趁着这空档看清了两人,原来是上午在奉火寺前遇到的那对男女。

    女子愤恨地锤了男子一拳,骂道:“我见你心情不好,才特意拉你来听曲,你倒好,反倒挑起人画影姑娘的不是了!你知道人家露个面要多少钱吗?好容易有这个机会,你却不珍惜!偏你最懂琴是也不是?”

    男子沉默半晌,然后认真地说:“也许还真是。”

    女子气得直翻白眼。

    邬泠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发间的闹蛾儿也跟着轻轻颤动。

    女子瞟了眼邬泠泠,复又瞪着男子:“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狗话?小孩子听了都要发笑!”

    邬泠泠笑的更厉害了,她正想跟二人搭话,却见女子脸色骤变,冲她喊着什么。

    在下一个瞬间,邬泠泠觉得自己从云间走了一遭,回过神时她已到了男子怀中。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姐姐喊的或许是“小心”二字。

    “谢谢少侠救我家泠泠!”邬泠泠的老爹劫后余生般的从男子怀里接过自家闺女。

    同时人群中爆发出无数惊叫声,众人的目光从红袖招移到了另一处。

    邬泠泠这才有空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她就看到一个黑影几下起落,将画影掳了去!刚才那位哥哥,应该就是免得她被那贼人踩到头,才将她救下。

    眨眼之间,居然有这样的变数!

    “追。”这次换小白脸揪着寨主东奔西跑了,小白脸晓得寨主定然要问他为何又要搅和这种奇怪的事情,便抢先寨主开口:“掳走画影姑娘的是奉火教教徒,早上袭击我的也是奉火教徒。”

    寨主边跑边问:“你怎知那人是奉火教徒?”

    “他身上有奉火寺里的熏香的味道。”小白脸拨开前面的人群,艰难地挤在人堆里。

    众目睽睽之下,便有狂徒敢当街抢人,自然是吓到了不少游人,里面的人拼命往外跑,而外层的人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往前面挤。一来二去的,平康坊就无立锥之地了,人人摩肩接踵,官兵声嘶力竭地控制场面,无奈进退不得。小白脸和寨主夹在人群中,自然也是举步维艰。

    寨主看不下去了,抓住小白脸的胳膊,几下就跳到了房顶上。寨主瞅着跟贼人已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便撂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就独自去追贼人了。

    小白脸此刻站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脚下灯火通明,头上星河天悬,在更远的天边,有烟火绽放,盛大而绮丽。

    这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站在高处。略凉的夜风托起他的衣袂,冰冷的风自他袖口、领口灌入,令他整个人清醒不少。自白日就开始的头疼,此时也略有缓解。站在这里看风景,让小白脸的心底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着,有股声音在他心里呐喊着。

    小白脸还没有完全被这种兴奋感包围彻底,他的周身忽然出现了十数名奉火教徒,为首的那位身着白袍,他指尖夹着的铁签子,表明了他就是早上追杀小白脸的人。

    “你居然还活着。”白袍人语调僵硬,杀气已是肉眼可见。

    平康坊内的如意楼下,有个人悄悄出现在了墙角处。他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趁着无人注意时,他迅速蹲下身来,用火折子引燃了埋在不起眼处的引线。

    星子大小的火花沿着引线的走向一路窜去,那人也拼命逃亡相反的方向。

    等到那人停在了安全的区域,他回头观望,却发觉,预想中的爆炸并未来临。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其他方向,居然没有看到事成的信号!一个都没有!

    莫非失败了?

    他在心底飞速思考着:没爆炸也行,起码不会引起旁人注意,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但,事与愿违,下一刻,就有冷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借着昏暗的灯光与天上的月光,他看清来人衣服上绣着试剑阁的家徽。

    六

    这年元宵节,长安城里发生了几桩怪事。

    一是灯火节前,红袖招的画影姑娘当街被掳,凶徒气焰嚣张吓到无数人,惹得平康坊险些出了踩踏事故。

    一是本好好的奉火寺忽然被封,那些身着异域服饰的教徒一夜之间作鸟兽散,不再有大规模的聚集和礼拜。

    一是试剑阁在元宵夜,替长安城拦下一桩祸事,没让恶人纵火长安,自身却惹了麻烦。

    这三件事里,画影姑娘最后被金雷寨寨主救回,可是过了半个月,长安城郊金雷寨被人放了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长安城的奉火寺虽然被封,但更多教众东来,本常在西市波斯邸出现的高鼻深目的异域人,现在几乎遍布长安;试剑阁在那晚之后,阁中大护法被杀,此后他们便一直龟缩着,不轻易露面,更不轻易插手江湖事务。

    连着两个月,长安城都不怎么太平,刚开始常有武林人当街搏杀,起冲突的双方是中原武林人士和西来的异域高手。丢人的是,中原武林人士被杀得节节败退。接着那些西域人便肆无忌惮起来,居然敢将手伸到普通百姓家里,有好几家富户被劫钱,更有些美名在外的姑娘被抢走。再后来,这些番邦异徒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接连伤了几名朝廷命官。

    但是江湖事江湖断,此番还涉及番邦人士,朝廷还不能轻易插手,只能暂且任由这些奉火教徒在长安城里胡闹。而且早在前几年,来自西域的江湖人便有反客为主的趋势,搅得关中之地不得安宁。

    再加上去年他们一举灭了出云阁,又在元宵之后挫了试剑阁的锐气、火烧金雷寨,西边儿的异族人更加兴奋,他们趁热打铁,宣布今年的华山论剑将在长安城展开,这是一个信号——连名门华山派都迫于这些西域高手的淫威,不得不屈从。

    接到帖子的关中之地众多武林门派敢怒不敢言,所以他们明知此次华山论剑是一场鸿门宴,要做异族人的垫脚石,但为了自身门派的安危,他们不得不来长安。

    华山论剑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三,场地则定在出云阁遗址。

    三月三这日,无数江湖豪客来到了长安,但这当中有一半都是来自西域的人,余下则是中原的各家各派。虽然如此,但是大家的情绪却是前所未有的低落。相熟的人相互之间都提不起兴致长侃,整个会场的气氛沉闷异常。

    在场地中央有个丈高的擂台,四周高台为观赛处。

    在场地的外侧,有奉火教黑袍精锐来林立各处来回巡逻,给这主会场,平添了几分肃杀意。

    高台主位上坐着二人,一位是如今的华山派掌门宁雯钰,另一位是一名身着奉火教修生黑袍的外乡人。

    宁雯钰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还未及弱冠,他的脸上稚气未脱,穿着和他通身气质极为不相符的灰色道袍。宁雯钰板着脸,尽量不露出一点儿情绪,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此刻的他紧张到极点了。

    此刻,宁雯钰在心里默念着看到的所有门派:靳家堡、白虎堂、安乐帮、试剑阁、青城坊、浣花阁、少林……

    竟有如此多的帮派来此,关中之地、西北之域有名有姓的似乎都到了。

    与宁雯钰的紧张截然相反的是旁边的奉火教的教徒,他唤作苏莱曼,看起来二十来岁,他高鼻深目,皮肤雪白,拥有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

    苏莱曼神色惬意舒展,他悠然自得地望着台下众人,神色高傲又带着特有的狡黠。他眼珠一转,盯住了宁雯钰,不怀好意地开口:“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宁掌门也当得起一声‘俊杰’,为何还愁眉不展呢?”

    宁雯钰双手攒成拳,咬牙将怒火忍了下来,他明白,若自己忍不住,便会拖累整个华山派。

    华山派乃中原武林名门,关中门户。奈何家父早逝,只剩宁雯钰和他姐姐,他姐姐于武学上虽有天赋,但她志在朝堂,不在江湖,早就高中入朝辅佐今上去了。他笨些,学东西慢,这些年都是几位长老在外面撑门面。但是,华山派的这几位长老,早在一年前就被苏莱曼的手下一刀斩了。那日若非门下弟子拼命阻拦,那个人指不定要杀上华山之巅,将门派的秘籍一扫而空,就像他们对出云阁做的那样。

    宁雯钰每每想起,心中都发怵,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都不会相信,有人能够一人一刀灭华山,还能全身而退。

    那件事后,宁雯钰龟缩不出,但求保全门派。力图韬光养晦,能够一雪前耻。

    门中弟子有血气方刚者,也被他拦下,希望他们能以大局为重。

    不过宁雯钰万万没想到,奉火教竟然盯上了华山论剑。

    为了阖门上下,宁雯钰接受了这屈辱的邀请和荒唐的要求。

    出云阁也好,华山派也好,在这些异族人眼中,都一样,都是可以肆意践踏在脚下的东西。

    宁雯钰的指甲掐入掌心,刺破了血肉。今日天气不错,可在宁雯钰眼中,阳光太过刺眼,似要将他的眼睛刺出血来。他看到仍然有些焦黑的土地,忽然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华山子弟尚有血气不曾灭,未能让苏莱曼他们得逞,恐怕自家山门就会成为仇人得意洋洋耀武扬威之地。

    宁雯钰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看什么都有叠影,冷汗涔涔而下,到了这一刻,宁雯钰才真的害怕了起来。

    原来他的骄傲,在敌人看来,就是个笑话。

    宁雯钰无意识颤抖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苏莱曼注意到旁边小子的变化,唇角得意张扬地向上勾了一勾。

    随着一声锣响,全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身着红色衣袍的奉火教徒不徐不疾地上台,他用蹩脚的中原话,宣布了论剑大会的规则:“本次论剑大会,用车轮战的打法,掉下台者为输家,输家需奉上本门秘籍,或者本门至宝。台上刀剑无眼,请诸位死生自负。”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台下吵了个沸反盈天。

    宁雯钰立刻站起,扬声道:“这不公平,我中原这么多门派,你们奉火教有多少珍宝秘籍可填?只怕输不上几场!”

    苏莱曼不徐不疾起身,冲着宁雯钰和台下众人拱手鞠躬,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而后他击了两下手掌。立有教徒走到了场地的西北角,那里有小山高的箱子,被人用黑色的布遮盖着。教徒们闻声将黑布掀开,无数奇珍异宝出现在了阳光下,更惹人注意的是在这堆珍宝当中,有为数不少的武功秘籍。从宁雯钰的角度,恰能看到出云阁的《出云手》。

    有名教徒走到一个长匣子前,郑重地将匣子带上了台。擂台上有一个放着剑架的木桌。教徒将匣子打开,把匣中宝剑放在了剑架上。

    看清那柄宝剑后,宁雯钰彻底坐不住了,他急急踏上几步,瞳孔因震惊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旋、旋风剑!你们!你们!”

    全场人瞠目结舌。

    苏莱曼微微笑着,他指着台上的旋风剑,朗声道:“旋风剑便是此次论剑大会的终极奖励,诸位,请吧!”

    武林中众豪杰看着台上那青碧色的长剑,偌大会场,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不知是谁率先吆喝一声,紧接着怒吼一浪胜过一浪。

    怒火沸腾中,一名女子率先上台。

    “天下镖局,苏瞳求战!”

    七

    苏瞳乃天下镖局镖头,一手紫薇枪法出神入化,她此行本来只为敷衍奉火教,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纠缠。可是当她看到旋风剑时,她便改了主意。

    一年半前,天下镖局陷入险境,几乎要走向覆灭,是当今旋风剑主出手相助力挽狂澜,帮苏瞳渡过难关。

    如今旋风剑主不知所踪,旋风剑作为奖品,苏瞳岂能坐视不理?

    “瞳儿!”台下有名身形纤瘦的男子,唤了苏瞳名字后他的嘴角动了动,到最后却只担忧地望着苏瞳。

    苏瞳右肩一抖,枪尖发出嗡鸣声,她轻轻笑着,眼中却带着愤恨与怒火:“夫君,我知道你不愿我出头,但是,旋风剑主有恩于天下镖局,他现在生死不明,旋风剑还被这群异族侮辱,我岂能坐视不管?若今日我退,固然能独善其身,可他日我哪里还配掌镖旗?我天下镖局的‘义’字,便要湮没于此!”

    男子望着苏瞳,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略略点头,惨笑道:“祝镖头旗开得胜。”

    镖局众人铺开镖旗,齐声喝道:“天下镖局!旗开得胜!”

    三声过后,论剑大会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迎战苏瞳的是一名女性,她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头发微微卷曲。她的武器是一柄细长的剑,这样的武器在中原几乎没人见过。

    听得“唰”的一声,台上冷光乍现,台下众人眼睛一花,没人看到苏瞳是怎样出手的,等到风声骤然停止,异族女子的胸口已被苏瞳的长枪穿透。

    苏瞳握着滴血长枪,指着苏莱曼的方向:“再来啊!”

    苏莱曼眯起眼睛,示意其余教徒继续上。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接连有十一位奉火教徒上台与苏瞳对战。

    刚开始,苏瞳还能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苏瞳越发地力不从心,她攻击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在第十三名奉火教徒上台时,苏瞳握抢的手不受控地颤动着,她的口中有腥甜的液体涌上,豆大的汗珠自她额上落下。

    本来士气高昂的群雄,在察觉出奉火教是打算用车轮战拖死苏瞳后,激动地骂着。

    而苏莱曼对于这些无关痒痛的骂声毫不在意,他就是一个无耻的人,道义廉耻在他这里休想分得一席之地。

    苏瞳双手握抢,努力集中注意力,盯着敌人。

    对方的刀泛着寒意,他看苏瞳就像是看着被逼到穷巷的小猫。

    这个教徒和前面十二个很不一样,他手中的长刀散发着一股兴奋的气息——那是对于血的渴望。只有常被血浇灌的兵器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有这样的兵器才会对血无比渴望。

    这种渴望也传达到了主人的心底里,人和刀拥有同样的感情。

    在两方就要交手的瞬间,有块石子打在了苏瞳的穴道上,苏瞳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位清瘦的男子上台,冲着敌人抱拳行礼:“天下镖局认输,《紫薇枪谱》自当奉上。”

    “你……”苏瞳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夫君。

    男子无视掉苏瞳眼底的恨意,他将苏瞳打横抱起,跳下了擂台。

    道义也好,天下镖局的声名和秘籍也罢,在他的眼中都不及苏瞳一人,至于什么个中原武林的尊严,于他而言更是狗屁。

    “哪怕你恨我让天下镖局威严扫地,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再让你继续打下去了。”男子轻声说。

    苏瞳热泪盈眶,呜咽一声,将脸藏在了自家夫君怀里。

    “有意思。”苏莱曼身子稍稍前倾,他扭头问宁雯钰:“掌门认为下一个上台的会是哪个门派呢?”

    宁雯钰冷着脸,不搭理苏莱曼。

    苏莱曼继续看着台上,这次他看到有个臂刺白虎、虎背熊腰的和尚跳上擂台。这和尚眉眼带煞,不像是佛门中人,倒像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凶徒。

    “少林悟尘,请教拜火教高招!”

    本来群雄气势低迷,但看到来人,众人又拾起了希望。

    悟尘本是江湖上一名穷凶极恶的杀手,十多年前被少林弥生大师点化,入了佛门,从此少林多了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弟子。悟尘这人凶恶归凶恶,但是在武学一道很有天分,几乎是一点即通。

    现在他在少林,算得上他们这辈数一数二的高手。

    少林寺中那些耆老对于这个改邪归正的弟子都颇为赞叹,称少林后继有人。

    他站上了擂台,不由让中原武林人士为之喝彩。

    悟尘盯着拿刀的教徒,双拳紧握。

    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接下来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和沉着的悟尘不同,宁雯钰脸色惨白,他拍案而起,指着台上那黑袍教徒惊叫出声:“悟尘大师小心!这人是那日杀上华山派的鬼刀!他手段阴毒!你要小心!”

    悟尘扭头看着高台上的宁雯钰,暗暗在心底吃了一惊: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日杀上华山派的那个高手。看来不能轻敌啊。

    悟尘还在分神的时候,锣声忽然响起,悟尘急急回神,哪知他只看到了森森寒芒!

    鲜血自悟尘脖颈喷溅而出,人们看到擂台上一具无头躯体昂立如山如钟。

    在擂台一旁,奉火教安排了一处小凉亭,亭中坐着的正是红袖招花魁画影姑娘,画影被苏莱曼“请”来,为前来论剑大会的群雄抚琴助兴。苏莱曼说,大会不停,琴声不许止息。可怜无辜的画影在奉火教教徒的监视下,已经弹了整整半个时辰的琴了,她的手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趁着每个曲子的间隙略作休息。

    她恰弹至一曲末尾,忽有一物在半空划出一条优美而残忍的弧线,那件东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桌子上。

    那是一颗头颅,头颅上的眼睛还睁得浑圆,断处冒着腾腾热气。画影愣了半晌,而后尖叫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瞬间就晕了过去,场上还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惨叫。

    八

    台上台下死一般的沉寂,各路英雄的脸色几乎都白得泛青,有的人的脸上还带着绝望的死灰色。

    奉火教居然凶悍至此。

    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木架上,深蓝带紫的旋风剑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历经风霜的神兵,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不曾经历过?它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看着为它搏杀的人们。

    群雄也望着旋风剑,神兵近在咫尺,却无人能得到,甚至,这场论剑大会,只是个过场。

    奉火教最终目的,是借着论剑大会杀一杀中原人的锐气。

    不过认真论起来,这股锐气,光一个论剑大会是杀不掉的。

    杀人,要诛心。

    尽管现在中原武林以武林盟为尊,华山派为武林大家,但是,更具有影响力的是七剑。

    这次大家一派死寂,燃不起斗志,只因旋风剑落在了奉火教手里。

    七剑尚败,难道还有人能对抗奉火教么?

    正在众人觉得无助时,突见一个年轻人跃上了台。

    神色惨淡的宁雯钰忽然激动起来,颤抖着叫出声:“师兄你做什么!快下来!”

    华山派众弟子亦激动道:“大师兄你快下来!别——”

    年轻人长剑出鞘,他笔直地站着,压抑着满腔悲愤,报上自己名号:“华山派胡雪净,请求一战!”

    随后,胡雪净冲着满场英豪抱拳致意:“论剑大会用的是我华山派的名头,我知诸君笑我华山软弱,对外邦异族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唯有鲜血,能证我华山风骨,不死不屈!请诸位做个见证!我华山从未毁节求生!

    “华山的各位!我若死!诸君当战!

    “华山若死!群雄当战!”

    胡雪净声贯全场,一番话激得在场华山子弟皆堕泪。

    “战!”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华山派弟子所站的方向传来。

    “战!”

    刺眼的日光自苍穹落下,却比月光还要寒凉。

    “战!”

    响遏行云的三声呐喊,震住了全场。

    鬼刀的笑声从兜帽之下传出,他的笑声如百鬼夜哭,令闻者心烦意乱。他手中长刀唤作“惊风雨”,这柄刀和其它普通的刀十分不一样,它足有六尺长,刀身薄而利,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寒气和冲天杀气——只有终年被血浇灌的兵器,才能拥有这样的气息。

    鬼刀以杀养刀,以铸刀意。惊风雨一但出鞘,必定是尸骨成山。

    胡雪净绵长气劲顺着经脉运转着,对面惊风雨在胡雪净的气息改变的瞬间,刀刃发出惊人的嗡鸣声!

    惊风雨在兴奋!鬼刀也在兴奋!

    一人一刀对血的渴望,在这个瞬间,到达了巅峰!

    刀光乍起,鬼刀手中长刃携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长刀挥出必然带着尖锐的蜂鸣。无论是谁,挨上这一刀,身子必然会断做两截儿。

    胡雪净在华山就见识过了鬼刀惊风雨的威力,不敢与鬼刀硬碰,故,他在惊风雨刀意出现的那一刻,猛退丈远,跳出了惊风雨的攻击范围,避开了鬼刀的刀风。同时,胡雪净的面上出现若有若无的紫气,他周身气息绵若云霞,整个人好似浸在蔚蔚霞光里,他方圆三尺内的空气都涤荡着一股浩然正气——这是华山派的紫霞神功。

    “长剑傍身,紫霞护体。明智的选择。”苏莱曼支着脑袋,同时不忘讽刺宁雯钰“没想到,华山派能喘气儿的人里,还有这么个少年。”

    宁雯钰混若不闻,他紧张地看着场上,屏住了呼吸:胡雪净是他们这一代里实力最强的人,只是之前的长老都不能奈何鬼刀,大师兄胡雪净又能如何呢?

    鬼刀也愣了一刻,他以为胡雪净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可以很轻松地拿下这局,却不料胡雪净对战时却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看起来这小子要跟他打持久战啊。

    两人静默地对峙着,场地上刀意剑气各占一隅,两人的气息离得很近,却又拿捏着分寸。两人都太熟悉对方了,鬼刀杀上华山,已将华山派各式铭记于心,应付之法早刻在了血肉里;胡雪净记得这个仇人,他的刀风如何,他的刀法如何,胡雪净亦能忆起,如果能够抓住机会,他可以将此僚斩于剑下!

    他们彼此试探,谁也不肯贸然出手。

    台下众人屏气凝神,凝重地看着擂台上二人。

    不知是哪一刻剑光突起,刀风狂啸,场上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好似要震碎所有人的大脑。群雄纷纷痛苦地捂住耳朵,惊人的刀光剑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怒吼的风声好像要将天空撕裂,有无形的力量要将一切碾碎!

    本游刃有余神色安然的苏莱曼也受到不小的冲击——果然,不能低估仇恨的力量。区区一个胡雪净,竟然能将鬼刀逼到这个地步。

    难怪他的父亲总说,中原人看似温顺如羊羔,若你将他逼急了,哪怕用钝钝的牙齿,羊羔也能将你撕成碎片。你可以觉得中原人保持着风骨的模样虚伪,但绝不可小觑他们。

    苏莱曼在中原这些年,对父亲的这些言论嗤之以鼻,因为在他的眼中,中原人毫无信仰,他们没有自己的神,既如此,他们又能对谁虔诚呢?难道是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没有半分神迹的风骨吗?

    苏莱曼是不信的。

    只是如今,他不得不信。

    尽管他还是不懂“风骨”“气节”究竟是什么,可他能确定,自己的内心,在这个瞬间对这种东西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敬畏之情,这份敬畏之下,甚至还有一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刀光剑芒消逝,灰尘散去,擂台上鬼刀与胡雪净相对而立。

    鬼刀单手握刀,刀锋上扬着,刀刃薄如雪,折射着明净的阳光。

    胡雪净右手紧握着长剑,背对场下,没人看到他的脸。

    “小子,下场去吧。”鬼刀将惊风雨抗在肩头,哂笑着。

    胡雪净缓缓转身,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噼啪”的声音,剑身上出现了明显的碎痕,飘荡的长风拂过,胡雪净的剑化作无数碎片。而他本人脚下出现了一个小血洼,众人将视线上移,看到了胡雪净右肩的森森白骨。不知何时,这个少年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华山派的弟子的眼眶都红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跳上高台,簇拥着他们的大师兄,每个人都很激动。

    鬼刀深感无聊,他对这种兄弟情深的戏码,可没什么兴趣,他只想养刀。他睥睨着眼前的这群人,眼中似有地狱幽光:“下一个谁来受死?”

    话音甫落,华山派里有十数名弟子齐齐拔剑,个个不甘人后。

    “你们退下,我来。”

    九

    宁雯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上,他已摘下纯阳巾,道袍宽大的袖子被他捆了起来,他挡在华山众弟子和鬼刀中间,他的手里,华山派代代相传的宝剑已然出鞘。

    和胡雪净的大开大合浩然正气不同,宁雯钰的气质十分温和清冽,他的面容很是稚嫩秀气,再加上此前他种种行为,都显得他本人颇为懦弱怂包。别说场下的人不看好,此刻就连华山派山门里,泰半弟子都不太想搭理他,兀自在那里争抢与鬼刀对阵的资格。

    鬼刀喜欢看人笑话,他摸着自己下巴,轻蔑地看着宁雯钰:“宁掌门,看来你不能够服众啊。”

    “我说,下一个我来,有异议者,逐出山门。”宁雯钰的声调不高,但已足以让台上所有华山子弟听清。

    本沸反盈天的华山派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宁雯钰笑笑:“你们带着大师兄去疗伤,我……去去就回。”

    鬼刀放声狂笑,并指指着宁雯钰脑门儿:“你们听到了吗?他说什么?还想‘去去就回’?哈哈哈哈哈哈!”

    华山派的弟子怨毒地瞪着鬼刀,但碍于掌门的话,他们不敢贸然冲上去,只能抬着胡雪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这次,投笺问名都免了,直接敲锣开战。

    鬼刀好整以暇,他并未将宁雯钰放在眼里,胡雪净的实力比宁雯钰高出不少,他鬼刀还不是一刀将他劈地半死?宁雯钰虽是华山派的掌门,但身份不能决定实力。

    宁雯钰看鬼刀站定,居然迎面而上,他手腕微振,眨眼间已出数招。

    第一招,宁雯钰身影子似变未变,氤氲云烟环绕他的周身。鬼刀抽刀回击,却如同击打到棉花上。这招唤“白云出岫”。

    第二招,宁雯钰骤然后退,虚晃一招,骗得鬼刀扑空,他自不动如松。这招唤“苍松迎客”。

    第三招,宁雯钰手中宝剑铮鸣,剑气与风声相撞,居然发出悠扬凤哕!清啸荡漾在天地间,剑光如飞禽振翅。

    “有凤来仪!”华山弟子惊呼道。

    华山剑法奇拔峻秀,高远绝伦。平日里平平无奇的宁雯钰,在今日居然能发挥超常,他剑法的威力丝毫不弱于此前的胡雪净,还自有不凡之处!

    然而,鬼刀手腕轻轻一震,便将宁雯钰的剑气化去。同时鬼刀的刀风也呼啸而至,宁雯钰身上顿时绽开数十道血痕!

    鬼刀得意笑着,他想着再补一刀,华山派的掌门便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横劈一刀,这刀自宁雯钰头顶落下。在千钧一发之时,宁雯钰弃剑而逃,他的身形忽然变得轻盈起来,宛如一只白鹤。

    几乎没人看清宁雯钰的脚步,他们只能看到宁雯钰以一种很神奇甚至是诡异的步伐,穿过了鬼刀刀风的层层封锁,来到了鬼刀的面前。

    鬼刀大惊!他来不及收刀,面上便重重挨了一拳,这一拳,将他左脸打得鼻青脸肿,一颗碎牙从他口中吐出。

    众人回神时,宁雯钰已退了数丈,身轻气轻。

    这便是华山派独有的“鹤舞七星步”,以及拳法“劈石破玉”!华山派剑术讲究正合奇胜,险中求胜。没想到宁雯钰硬将步法与拳法也用出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样子!

    苏莱曼在高处将擂台之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就连他也不得不说,宁雯钰确有过人之处。如果宁雯钰早生几年,奉火教未必能靠鬼刀一人一刀在华山派讨得什么便宜,指不定奉火教的大计还要延后许久。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苏莱曼眯起眼睛,放松地看着擂台。

    “噗!”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宁雯钰下意识回身,他发现一根铁签子直取他右眼。宁雯钰立时拂袖回拨,谁知那铁签子猝然一分为三!

    宁雯钰正思索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铁签子时,鬼刀骤然一声暴喝,他宛若修罗鬼魅一般跃起。长刀散发着骇人的刀意,直取宁雯钰背心!

    宁雯钰被刀意所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他,让他全然无法动弹,更遑论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在宁雯钰闭眼认命时,有一人将他猛地往前推去,生生将他从必死之地救出!

    那人手中刀光流转,运刀如飞,“当啷”一声,既避开了鬼刀的攻击,又将那铁签子弹回,完美化解了这次危机。

    “金雷寨,金碧瑶请奉火教偿血债!”白衣女子迎风而立,目光如炬,手中刀光如雪。

    寨主环顾四周,用刀指着以铁签子为武器的白袍教徒,眼中杀意陡增:“恶徒还不快前来受死,今日就算是我死,我也得拉你下地狱!”

    “冥枷,是来找你的。”鬼刀以臂挽刀,识趣地跳下了擂台。

    宁雯钰上前几步,冲寨主行礼:“多谢女侠出手相……”

    “滚!”寨主挥刀,台上炸起一串爆炸似的声响,地面上赫然出现几道深深刀痕。

    宁雯钰欲言又止,他怕这姑娘再发飙,急忙溜走。

    锣声甫落,寨主先攻,长刀在她手里跟有了生命似的。

    冥枷略感惊讶,但是这种程度对他来讲,跟闹着玩没什么两样。他手指微动,丝线控制着铁签子一化三,三化九,每根铁签子运行的轨迹不尽相同,但它们都尽数冲着寨主而去!

    寨主见状弃刀换鞭,软鞭如龙蛇舞,倏忽缠住所有铁签子。

    只是那些铁签子由冥枷用丝线牵引着,铁签子无用时,纤细而锋利的细线便是冥枷的武器!

    冥枷十指虚张,丝线层层叠叠,不知不觉中,已成天罗地网。寨主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幸免,全都冒出了细细的血丝,粉色的肉外翻。

    寨主抽刀,欲割裂那些肉眼难以捕捉的丝线,但她这样却如同作茧自缚!

    听闻“刷”的一声,细线紧绷,铁签子也从软鞭中抽出。

    前有铁签,后有细丝,寨主避无可避便不再避。她任由细线刺穿她的躯体,铁签穿透她的四肢,她张开双手,握住割在她身上的细线,任细线割破她的掌心,她让血丝顺着细线而上。

    这样,恼人的丝线便有迹可循。

    寨主趁着这个机会,长刀直取冥枷眉心!

    冥枷暗道不好,可已经迟了!

    那刀从他额头正中,斜斜向右下而去,若再歪一点,他的右眼便废了!他枯槁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骇人的血痕。

    未及喊痛,寨主的第二刀已至,这道砍在了冥枷右肩,生生将他右肩精铁肩甲砍了个粉碎!

    冥枷惊怒交加之下,迸发出了十层十的内力,寨主不敌,被他浑厚的内力振开!

    留在寨主体内的细线和铁签再度穿透她的躯体,刹那,寨主的衣襟便被血渗透,白色的衣服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冥枷最是痛恨这种怎么也杀不死的人,他右手一转,细细的丝线化作利刃,从寨主的肩头剜下一块肉来!

    寨主痛到浑身剧烈颤抖着,她以刀杵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就这样倒下去。

    她在将晕未晕之时,脑海里浮现了那天金雷寨中,流血漂橹的场面。

    还有……还有元宵一别,至今未见的小白脸……

    “还我、还我……兄弟、姐妹、小白债来!”寨主咬着牙,嘶吼着向冥枷挥刀。

    冥枷手指一动,铁签子穿透寨主足踝,将她钉在擂台上。

    寨主口中涌出鲜血,双眼赤红,她盯着冥枷,用还能动的右手,奋力将长刀丢出!

    冥枷冷笑,漫不经心地弹开长刀,同时催动余下铁签子,一根根刺穿寨主的的身体。而他又让每一根铁签子避开了要害,寨主暂时死不了。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令人作呕,台下群雄纷纷掩面闭眼,不忍再看。

    寨主咬破了嘴唇,忍住了滔天的痛感。她匍匐在地上,挣扎着向前爬去,身下是殷红的鲜血。

    “别乱动。”

    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会场,惊得冥枷神色骤变!

    接下来,各路英豪看到极其诡异的一幕:本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冥枷,浑身颤抖了起来,离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他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冥枷无头苍蝇一般在擂台上四下乱窜,同时他那副枯瘦的骨架因恐惧而不住“咯咯”作响。他从场地这头跑到那头,茫然焦急地望着四周。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后,绝望的冥枷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巴张了半天愣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冥枷抓着自己的头发,目眦尽裂,好半晌过后,他怪叫一声,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冥枷最后说的是什么。

    然而冥枷又猝然抬头,用凄怆嘶哑的声音哀嚎道:“谢……谢清欢!”

    十

    寨主努力睁着眼睛,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双眼已盛满泪水。她抓着小白脸的衣角,试图展现往日的气势:“你、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了……”

    眉眼如画的少年轻声道了句“抱歉”,接着他点了寨主的睡穴,让对方睡死过去。然后他将寨主身上的铁签子一根根拔了出来。

    他抱着寨主来到苏瞳跟前,将寨主托付给了激动万分的苏瞳,复又上台。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他背上背着一把古琴——那是他顺手从画影姑娘那里拿的,他自己的琴早在大半年前跟奉火教的对峙中碎了。

    “七剑,谢清欢请君赐教。”

    擂台下诡异地静谧半刻,猝不及防地爆出如雷般的欢呼声!一张张激红的脸溢满了狂喜!在这一刻,所有人如行于黑暗骤见曙光!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没人知道眼前这位少年的实力究竟如何,但,他可是“七剑”啊!

    “七剑”,何等力逾山川的二字啊!

    这下轮到苏莱曼坐立不安,他激动地跳到了擂台上,怒目质问着冥枷:“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大半年前,奉火教灭出云阁。这当中有个少年极为扎手,硬生生折了奉火教十数名精锐,众人合力击之才将他击落山崖。当时打出致命一击的,就是冥枷。奉火教的旋风剑也是从那次得来的。

    不过元宵那天,据冥枷来报,谢清欢未死,还出现在了长安城,他又带了十多名精锐半路截杀谢清欢。

    苏莱曼记得很清楚,元宵那天,只有浑身破烂的冥枷一人回来了,剩下十多个教徒全部身亡。

    当时冥枷再三保证,谢清欢已死。

    尽管苏莱曼觉得冥枷神情有些古怪魂不守舍,但他出于对这位老将的信任,就没有多问。

    如今谢清欢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论剑大会,这叫苏莱曼如何不恨?!

    无论苏莱曼如何暴跳如雷,瑟缩在一旁的冥枷宛如一条被吓破胆的无主之犬,完全无法回答苏莱曼的任何问题

    谢清欢平静地看着眼前几人,他抱琴在胸前,开口问道:“你们,谁先来?”

    沉默的瞬间,本下场的鬼刀复又上台,他单臂挽刀,眉梢挑起,眼中有火光跳动,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兴奋与激动:“来战!”

    话音落,惊风雨异样的光芒震慑全场,刀锋蕴藏的战意直冲天际!

    鬼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亢奋过了,哪怕他一人一刀灭华山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激动过。他对这个地狱归来,死而复生的谢清欢很感兴趣。何况,能让冥枷这个老变态变得如同惊弓之鸟的人委实罕见。而且鬼刀听说,这位谢清欢虽然是竹林居士的独子,但是自小在虹大侠膝下长大,他的剑法武功,全是长虹剑主一手教出来的,自己若不上台一战,岂不可惜?

    鬼刀扬起惊风雨的那一刻,鬼魅似的刀光激发而出直取谢清欢腰际!曾经有数十人死于此招,他们的身体如干柴一般,被惊风雨劈做两截儿!

    谢清欢轻抚琴弦,指尖之下婉转出一个音。古琴的声音并不能传得很远,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切地听见了宛如从天际落下琴音。

    就是这么一个软绵绵的音调,将惊风雨的煞气化去,长刀落在谢清欢身前三尺处,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谢清欢的琴音,仿佛是古朴沉稳的刀鞘,将惊风雨稳稳束缚住,令鬼刀进退不得。

    一刀落空,鬼刀不怒反笑:“好小子!再来!”

    说话时,鬼刀刀尖一挑,将旋风剑拨到台上,插入地面:“谢清欢!拔剑!”

    谢清欢凝视着阔别已久的旋风剑,徐徐说道:“我若拔剑,你必死。”

    “哈哈!”鬼刀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他提步向谢清欢冲去,左手执剑,右手拿刀。他右手挥出摄人心魄的一刀,迫谢清欢身形偏移。左手向上一抛,长剑落入谢清欢手中。

    “拔剑!”鬼刀怒吼着探步上前,只见他腰椎下沉,稳住底盘,长刀斜斜斩出,这一刀裹挟着劈山斩海的气势,竟将在场之人逼得齐齐后退三尺!

    电光火石的刹那,谢清欢手中剑华暴涨,激昂剑气涤荡天地,长鸣风声取代琴音逆斩而上。

    鬼刀兴奋无比,长刀接连斩出,一时之间冷光翻飞,刀丛如林。

    谢清欢毫不畏惧惊风雨之威,反倒被激起了战意,霎时气韵流转剑光泻地。

    惊风雨的刀光与旋风剑的剑芒狂飙,看得台下人目瞪口呆。

    刀剑相撞的瞬间,擂台旁侧忽然飞出三枚铁签子,像一缕阴险诡谲的风,疾射谢清欢背心!

    高手对阵,稍有不慎便是玉石山崩,风摧木折。谢清欢腹背受袭,让各路英豪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剑气刀意相撞,场上有一瞬间安静到极致。人们诧异于自己在此刻失去听觉,只能看到高大的擂台砖石崩裂,飞溅出无数废屑。

    “铮——”随着沉稳的琴音响起,众人恢复了自己的听力,而那琴音有神奇的力量,竟然能抚平全场躁动乱窜的气息。

    烟尘散尽,毁得不成样子的擂台上立着三个人。

    鬼刀半屈于地,用布满裂痕的长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脚下是一片殷红。

    冥枷保持着出手瞬间的姿势,只是上半身衣衫破碎,众人能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剑痕。

    至于谢清欢——他怀抱着古琴,旋风剑不知去了哪里,他用来束发的银冠也不知所踪,墨发如瀑遮住他的眉眼。他左臂衣袖被鲜血染成猩红色,伤处仍滴着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所有要害,用左臂承受了铁签子的攻击。胸前几道凌厉刀伤,触目惊心。

    全场静谧无声时,鬼刀缓缓站起,嘴角渗出鲜血,声音嘶哑:“好,你很好,咱们下次再战。”

    说完,鬼刀拎着自己的惊风雨,就要遁去。

    他每往前挪动一步,地面上就出现一个血脚印。

    就算鬼刀重伤虚弱至此,场中依然无人敢阻他的去路。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么?”谢清欢左手抱琴,右手抚弦,指下作风雷之声!

    十一

    台上惊雷炸响,音浪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琴音三震,满场豪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更何况离谢清欢不远的鬼刀。

    鬼刀被音浪震飞,摔到奉火教教徒当中,奉火教教徒东倒西歪跌成一片。

    谢清欢再换指法,琴音顿作铁风卷千骑,刀枪齐齐作响。绵长内力更随着琴音在虚空化作刀剑,飞向鬼刀。

    鬼刀无法,只得抽出惊风雨横在身前,一阻激越琴声!

    残破刀身与琴音相撞,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此时曲风再为一变!鬼刀勉力支撑,却被浑厚的力道推着后退,他单膝点地,地面便出现深深的痕迹。同时惊风雨刀身上迸出一溜耀眼的火花,听得“噼里啪啦”炸节般的声响,悚人长刀惊风雨,在众人的惊呼中化作千万碎片!

    然而这还不算完,谢清欢再次拨动七弦,这声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荡去此前画角残阳般的肃杀气,将之前那首乐曲带来的焦躁之气压了下去。

    令人如沐春风的琴音也带着致命的诱惑,稍有见识内力浑厚的人扯着嗓子喊道:“屏气凝神,不要听琴声!”

    有反应慢的,陷入琴音中的魔力,变得瘫软无力,倒头睡去。

    在这时,鬼刀听到周边空气急急作响,似有什么向他而来。等到鬼刀看清那抹飞来的银线的时候,他的右眼已被细线洞穿!

    冥枷手指轻转,丝线横切而过,鬼刀华盖飞上天空,鲜血乱溅。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鬼刀只剩了半个脑袋。他的躯体仍然在不住抽搐着,过了好一会儿,鬼刀的身体才僵住了,他彻底断了气。

    全场人都沉默着,既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惊叫。

    他们默默看着擂台废墟中的谢清欢,他们看谢清欢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尊神魔。

    谢清欢衣衫如霜,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苏莱曼。

    瞬间,冷汗浸透苏莱曼的衣衫,他率先发难,凌空一掌劈下!

    只不过,他这一掌的目标不是谢清欢,而是被谢清欢控制住的冥枷。

    苏莱曼的掌法凌厉,一招便击碎了冥枷的头盖骨,他飞起一脚,踢垃圾似的将冥枷踢到墙上,墙面深深凹陷进去,同时传来骨骼断裂的脆响。

    “我记得你,出云阁灭门那天,你杀人最多。”谢清欢的手指轻轻拨弹着琴弦,他的思绪回到了大半年前的那个夜晚。

    谢清欢很早就收到了出云阁的求助信,奉火教这些年在中原的势力愈发庞大,哪怕是极有威望的门派里,也有不少归顺了奉火教。

    出云阁被盯上时,阁主第一个反应就是和试剑阁联手,但是试剑阁不仅不愿出手相助,甚至还巴不得出云阁早些被奉火教消灭。这样一来,他们试剑阁便能稳坐长安第一世家的宝座了。

    出云阁阁主走投无路时,恰遇到长安游历的谢清欢,两人一见如故。谢清欢答应对方,会帮出云阁渡过难关。

    只是谢清欢一个人,终究是势单力薄,在那晚混乱到极致的情况下,他谁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出云阁的人一个个死去。

    那夜血火交织成诡异而美丽的画卷,出云阁在熊熊烈焰中化作灰烬,他自己坠下山崖失去了记忆。直到元宵节那天,他重返长安城,偶然遭到冥枷袭击。

    这一次,他掉入了冰寒刺骨的护城河,被农妇所救。他静养两个月,等到的却是金雷寨被毁,华山论剑在长安城召开的消息。

    奉火教欠着他许多债,冤有头债有主,苏莱曼须得一一偿尽。

    面对这样的对手,苏莱曼不再有侥幸心理,他没有再用自己的肉掌,而是抽出了细长的弯刀,提前进攻!

    谢清欢拿琴阻挡,古琴瞬间四分五裂!

    但是,藏于琴下的旋风剑,在此刻再度出鞘!

    谢清欢的剑法洋洋洒洒,如国手泼墨写意,又空灵如流水变化万千。

    一个弹指的时间,擂台上剑光缭乱剑意漫天。旋风剑的风鸣之声随着谢清欢的脚步,无形扩散充盈全场。

    苏莱曼的弯刀如同一轮残月,散发着清冷与死亡的气息。

    刀光将剑意割裂,两股气息在空气里激荡着,整个会场都为之颤动,还能听到大地深处的呜咽。

    苏莱曼弯刀的寒光锐不可当,刺破谢清欢护体真气,他惊喜地大叫着:“谢清欢受死!”

    尽管苏莱曼已经破开谢清欢周身真气,稍占上风,但谢清欢的剑眉微扬,手中旋风剑激昂的光芒如霜!

    剑气浩浩荡荡直冲天地,神兵似乎发出了响遏行云般的长啸。

    在那个瞬间,时间不再流动,全场的人都感到身上一阵刺痛。

    谢清欢挥剑,场地上出现无比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长剑被挥出的那一刻,长安城的空间似乎被什么割裂了。

    后来有人回忆说,在那天,他们看见天上云彩,被人间之剑一劈为二。

    是的,有人用剑,斩开了长安城里流动的风,与长空之上无拘无束的浮云。

    十二

    长安城里桃花开时,灞桥边柳色青青。

    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一柄折扇“刷”的展开,先生摇摇纸扇:“上回书说到,谢少侠与那鬼刀鏖战,惊风雨长刀尽毁,鬼刀也被削去了半个头颅。今日,我便讲讲接下来那万众期盼的‘剑斩浮云’的一节!”

    “好!”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过后,楼下只余了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华山论剑的最后一场比赛。

    容颜清俊的公子临窗而坐,悠悠地品着热茶,复又皱眉:“这家的龙涎茶果然不好。”

    他对面的白衣女子嫌弃道:“能请你吃便不错了,还想如何?”

    公子不答,只默默看着窗外。

    长安城刚下过一场春雨,还不曾放晴,街边草色若有若无,空气里散发着春日里特有的清香。整个长安城生机盎然,就连化作灰烬的出云阁也有小草的点缀,冒出点儿生的气息。

    寨主还是品不来茶,她用白水漱口,瞥着对面的人:“你要走了?”

    “嗯。”谢清欢点头,“我在长安停得太久了。”

    “那,保持联系?”寨主望向谢清欢的眼神带着一丝希冀。

    “自然。”谢清欢的话还是不多。

    寨主心下空落落的,她支颐着脑袋,愁眉不展,她不愿谢清欢走,可她也不想强迫谢清欢留下。

    谢清欢见寨主这样一幅表情,想了想,用自己的方法宽慰对方道:“你不用太担心,就算我不在金雷寨,你也能够支撑起来的。尽管你的实力还不算太好,但管个不大的匪寨也够了。”

    寨主气笑了,她伸手拍拍谢清欢的脸:“多俊的男子啊,可惜长了张嘴——滚,离开长安,立刻马上麻溜的!”

    谢清欢不解:“你怎么生气了?”

    “滚!”

    茶楼倏的安静下来,众茶客只看到一年轻男子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来,面带疑惑地盯着二楼的方向。

    说书先生干咳一下,将大家的注意力牵扯回来:“尽管谢清欢那一剑有摧枯拉朽之势,但奉火教教徒为救苏莱曼,争先恐后地冲上台子。

    “一剑过后,台上横尸无数,至于苏莱曼,他左臂处血柱冲天,原来他的左臂已和躯体分了家!

    “——本该将他斩成两片的一剑,在众教徒的阻拦下,最终只是卸了他一条胳膊!

    “苏莱曼侥幸捡回一命,他望着有如神佛的谢清欢,只听得到场地上旌旗翻卷的声音。

    “‘还有谁要一战?’谢清欢的血仍在滴落,但他身姿卓立,身带峥嵘战意。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摧折得了此刻的谢清欢。

    “数千奉火教教徒面如死灰,如坠冰窟,他们集体垂着脑袋,无人敢与谢清欢对视。

    “谢清欢头颅微扬,神色凛然,他一字字地说道:‘七剑不死,斩绝诸恶。若他日再有人胆敢犯我中原,天下群雄,共诛之!’

    “这番话落地,似打破了无形枷锁,群雄齐齐振臂,激动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经久不息。

    “至此,旋风归去,奉火教西退,不敢再入我朝三凉关。”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传来。

    谢清欢苦笑一声,无奈扶额,他并未说什么“七剑不灭”的话,他在问完还有谁敢一战后,便很不争气地昏了。

    也不知说书先生从哪学来这手添油加醋的本事,说得跟真的似的。

    谢清欢在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径自出了茶楼,无人识得,这个安静漂亮的公子,就是说书先生口中“剑斩浮云”的主人公。

    长安一如既往的繁华,正如寨主所言,长安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这次谢清欢有了闲心,可以慢悠悠地在长安城里逛逛。

    叫卖字画的地摊吸引住了他,他几步走上前去,认真看着摊位上的字画。

    老板谄媚地将一幅字塞到了谢清欢手中:“公子你看看这张,这是谢清欢的《骨汤贴》,最近长安城最流行这个!这是华山派在凌霄楼宴请群雄时,谢清欢借醉意一挥而就的帖子,现在高仿拓本都十两黄金呢!不过咱小摊儿不开那么高的价!三两,三两我买给你!你看如何。”

    谢清欢端详着那副字贴,内心颇为得意但面上不显,他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将字帖放下,大步流星地离开。

    长安城又下起了雨,雨不大稀稀疏疏的。

    街上行人或撑伞而行,或急急到就近房屋之下躲雨。

    谢清欢骑着马,缓缓从朱雀大街行过。

    在绵绵酥软的雨里,有袅袅歌声透雨而来:

    “云闲晚溜琅琅,泛炉香。一段斜川松菊,瘦而芳。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这曲《相见欢》应和着雨声,在长安城里徘徊着徘徊着,直到年轻的公子消失在层层雨幕中,清亮的歌声仍然未歇……

    尾声

    虹以歌原本不是现在这般嚣张跋扈,任性骄纵的模样。但是她有个把她宠到天上去的干哥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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