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没说话,旁边“好心”的同学们却争先恐后地替她回答:“有人用球砸到她的镜片了。”

    程可期冲那些人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又有些担心他再问下去。

    “那你坐着吧,不舒服就休息。”老张熟练地把数学公式擦干净,写下今天的标题。

    片刻后,讲台上的人激情澎湃,偶尔飞沫四溅,礼花似的,接二连三地蹦到第一排同学的脑袋上,李臻抽了一张餐巾纸盖在头顶。

    程可期心不在焉的,思来想去后撕下半张草稿纸,飞速地写了什么,传给江楚。

    大概是听到从程可期那儿传来的,江楚犹豫了一会儿,径直把纸条丢进课桌旁的垃圾袋里。

    不是,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吧?

    程可期面露难色,自我安慰到:反正是真心想道歉的,既然对方不领情,那就不关我事了。听不懂文言文,干脆扯过草稿纸画画。

    她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勾一些几何形状,后来出现了具象的圆脑袋,几绺飘逸碎发,一副方框眼镜...

    “你在画老张吗?”毛骏小声发问。

    “哈哈...这你都看得出?”

    程可期很欣慰,如此鬼斧神工的画技居然有人能看懂,于是越发起劲,和毛骏两人你一笔我一笔地斗起画来。

    毛骏的画功很好,一看就是打小学画的。程可期就不是了,添的几笔跟鬼画符没什么区别。

    毛骏指着几粒纷飞的碎点小声问:“这是什么?”

    “唾沫星子。”

    “噗!”

    两人终于忍不住狂笑,捂着嘴躲在前座身后,肩膀抖得跟发动机似的,笑到缺氧。

    直到有一只粗糙的手夺过了草稿纸。

    “你应该转去艺术学校啊。”

    教导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到程可期身后,毫不留情地终止了画作,也暂停了课堂。

    他比张瑜高一级,全校都归他管,一般呆在办公室喝茶,时不时到教学楼溜达,随机抓一些违反课堂纪律的现象。

    程可期吓得一怔,老张则举着粉笔愣在讲台上,默默担心自己微薄的工资。

    教导主任神情严肃地把程可期叫了出去,一路无话,领程可期到张瑜办公室后突然意气风发,把画纸往桌上一摆,兴师问罪道:“张瑜啊,这就是你带进来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张瑜停下打字的手,瞄了眼草稿纸,浅笑道:“你画的?”

    “我和毛骏一起画的。”

    “是吗,那怎么就抓你一个人?”

    张瑜话里有话地瞥了教导主任一眼,后者却冷哼一声,不甘示弱,手指用力抵着桌面。

    “你看看她从头到尾像什么样子,眼里有半点规章制度吗?这是学校,不是舞厅!”

    张瑜双唇紧闭,陷入沉默。

    程可期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对头,教导主任就是故意来逮她的。

    见对面不说话,教导主任气焰更甚:“本来今天我是不打算视察的,但是上午听说二(8)班有人打架斗殴,甚至用篮球把同学眼睛打出血了。张老师啊,这是你们班内的事,按理不该我来操心呐。”

    被点到名的人脸色铁青,被人抓了把柄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压下心头之气。

    “确实是我看管不严。程可期,现在回去给我写一千字检讨,放学前给我。”

    教导主任却不肯罢休:“写好在全班同学面前念一遍,到时候我会来看。”

    等到人走后,张瑜才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写?”

    程可期“哦”一声,想了想,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硬着头皮开口:“程生不是说今天来办手续吗,什么时候到?”

    “他有事,明天才能到。”

    “那我明天岂不是还得来上学?”

    “你还真把这儿当舞厅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那我觉得趁这个机会把我退学了挺好的...”

    “程可期!”

    卷发少女落荒而逃。

    她扫兴地回到座位,课本上放着一包麦丽素和一袋菜园小饼,毛骏揣着小胖手敛眉道:“对不起...你被抓都怪我...”

    他大概是这个班里唯一会给小哪吒道歉的人了,程可期觉得好笑,其他人只会觉得她罪有应得。

    “没事,不怪你,东西我就收下啦,正好爱吃。”

    “啊,这些不是我给的...”毛骏每次摇头,脸上的肉就跟着抖,“是周哥给你的。”

    程可期望向周祈的方向,果然又在做题。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肤白胜雪,垂眼时睫毛忽闪,眼神柔和而坚定,眉头轻锁,认真的样子很迷人。

    难不成是张瑜安排的美男计?啧,一定是。

    后面的两节课程可期都在精心准备她的检讨书,既然张瑜并没有让她退学的打算,她也不想为难干妈,那就自食其力吧。

    如她所愿,一个小时后,全校皆知二(8)班转校生不仅无视校规校纪,还跟班草周祈纠缠不清。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

    “滴滴。”

    张瑜打开指纹锁,把包放在玄关,就近坐下,程可期在后面弱弱地跟着。

    程可期不是金义人,老家在邻市,转到这边只能与干妈同住。所幸干爹常年出差在外,干妈的儿子已经上了大学,两人还算有私人空间。

    大概是年级主任自带的威气,张瑜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吓人的,冻得人不寒而栗。程可期不敢言语,自觉地噤声站着身旁。

    酝酿了一会儿,张瑜兀自开口:“你妈妈和我是高中同学,这你知道吧?”

    “嗯。”

    “我们都是金义毕业的,那时候金义还叫琅琊中学,在婺塘,你妈妈老家的茶园附近。”

    程可期想起来,祝羌夷以前带她采茶的时候说过,但她不明白张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妈妈呢,读书很用功,也很聪明,本来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省城读师范的,但那时候条件艰苦,特别是你妈妈家。

    “你外婆一个人带她,供不起大学,最后连高三的学费都给不出来,她高中文凭都没拿到就出来工作了,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当时我也不懂,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我们攒攒钱,哪怕去借,让她能读下去多好。”

    张瑜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也是,要是读下去就遇不到你爸,也就没有你了。”

    “我宁可没有我。”程可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小时候羡慕哆啦A梦有时光机,同学们有说要去古代,有说要去未来,程可期都不想,她只想回到妈妈高中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让她读大学,然后告诉她,绝对绝对不要嫁给程生。

    如果不是程生,祝羌夷就不会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不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死,她也不会成为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程可期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一个缺席了她整个童年的男人父亲。

    “你爸...他确实亏欠你,但也没办法,他跟你叔叔他们出国做生意也是为了你们母女两,为了这个家。”

    “他为个屁!出去十年,他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吗?家里所有开销都是我妈一个人摆摊卖水果挣来的,他赚个毛钱,全拿去养外面的小三了!现在还要跟那个女的结婚,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如愿!”

    程可期嘶吼到嗓子沙哑,所有情绪倾泻个痛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最终没让它落下来。

    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是怎么长大的,没人知道,张瑜也不知道。

    祝羌夷长了一双特别水灵的眼睛,每次学校开家长会程可期都很骄傲,自己的妈妈是所有家长里最漂亮最温柔的,但她不晓得,这双眼睛不止她喜欢,别人也喜欢。

    尤其是男人。

    当一个家里没有父亲的时候,独自带小孩的女人就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紧接着就是流言蜚语,再接着就变成肮脏的辱骂。

    女的也骂,男的也骂。

    她有时候会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妈妈,如果没有她,祝羌夷是不是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婚、改嫁,不必在这个破小城蹉跎一生,还是如此短暂的一生。

    张瑜被程可期突然的爆发惊了一下,赶紧稳定她的情绪。

    “可期,干妈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自己的前程,不管你爸是个怎样的人,你是你,是你妈妈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你得好好的,完成她想做的事,好好去读大学。”

    程可期咬着后槽牙,眼睛已经红了一圈,但仍然高昂着头,不肯落泪。

    “无论你说什么,干妈都相信你,我也不会叫你放下对程生的恨,干妈只希望你往前看。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很善良,和你妈妈一样,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任何人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还没到脸颊,程可期就迅速抹掉了眼泪,继续昂着头颅,倔强地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去。”

    “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走,我就是想一个人呆着,晚饭之前我会回来的。”

    张瑜满眼不放心,但这时候应该给孩子一些信任:“好,那我做好饭给你打电话,你别走远了,”

    “嗯。”

    “外面冷,别穿这套衣服了,我给你拿一件。”

    程可期换上厚重的羽绒服和加绒长裤,也摘下了假发,逃也似的出门,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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