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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买好烧烤用的各种食材用具,守恒回到家简单给尚冰琛下了碗鸡蛋面,吃完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起来。

    从天台放杂物的小房间里,他翻出布满灰尘的烤架和炉子,清洗一番后搬到天台平台。

    支上烤炉,点燃新买的木炭,只等夜幕降临。

    尚冰琛帮他把食材调料摆好,一张折叠桌两个小马扎,二人对坐,烤炉在中间慢慢升温。

    连守恒自己都忘了,当初是怎么想起来,每一年的最后一天要跑到天台吃烧烤的。这大冬天冷风吹的,不是遭罪吗?

    可七八年下来,受罪的行为也成了被迫欣喜的约定。

    许多年前,在尚守恒很小的时候,尚妈对他讲解过所谓“传统节日”的含义。尚妈语气里是琢磨不透地欢欣,她说,中华民族的节日是包含个人信仰的,这些节日是由迷信与浪漫传承下来。

    那天尚妈说了很多很多,可到了今天,守恒只记得她说,现在的人们早已不过节了,月饼粽子哪天都可以吃。

    这渐渐也变成了守恒的看法。都是些天然的广告,什么节不节的,花钱的日子罢了。

    可眼看着在泛红的木炭下,被暖光照亮的尚冰琛的脸庞,守恒想,或许他可以给每年跨年的这个日子,起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节日名字。

    春社祭土寒食禁火,这天冷火暖的,叫个烧年节怎么样?

    ……当然是开玩笑的。

    “咳咳!凉不凉?”守恒摆弄着木炭问。烟气很重,他说这话时有些呛嗓子。

    尚冰琛咽下口中的纯净水,摇摇头问他:“你喝不喝?”

    守恒瞧了眼地上矗立着的4.5L的大桶矿泉水:“倒上吧,一会吃着吃着就渴了。”

    尚冰琛拿了个新纸杯给他倒满,又把锡箔纸递给他:“火差不多了,开始烤吧。”

    “得嘞!”

    架上烤架铺上锡纸,守恒一口气开始招呼上,土豆韭菜甜不辣,鸡翅烤肠骨肉相连。他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这就是当厨子的好处。配菜也算半个厨子。

    “给,土豆好了。”

    “多撒点辣椒!”

    “把酱递给我,要左边蓝色的,绿的是芥末。”

    “这秋刀鱼不是上次那家吧,看着好小。”

    “今天去晚了,你要想吃下次我让老杨批点。”

    “来——”

    “嘶~~好烫!”

    “你把骨肉相连卷在韭菜上!”

    “啥,它俩也不搭啊,分开吃吧。”

    “卷上卷上!多涂点酱!”

    守恒面露难堪,但还是给她卷了一个。

    “烧烤”这个词对大多数人来说,更如同一场热闹非凡欢声笑语的聚会。可在他们二人这,反倒和平时吃饭无异。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守恒把烤好的串递给尚冰琛。尚冰琛一串一串地吃,守恒再一串一串地烤。

    好运的是今天天台上没刮什么冷风,不巧的是阴云密布,月亮也没出来。

    二人周边是由黑暗和寂静组成的空气,唯一的光源是街道对面圣地中学的灯光。明天就是元旦了。那里好像永远都是灯火通明,只可惜远远照不到这里。

    无奈,尚冰琛中途只能返回书房,把台灯拿了上来。往折叠桌上一放,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倒有种儿时在路灯下吃串串香的感觉了。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能那么开心,食材差又不卫生,城管一来还得跟着跑。

    等守恒烤完第一波加碳的空隙,尚冰琛也放缓了攻势。一口气喝光一整杯水后,她用纸巾边擦嘴角边说:“来说说吧,今年最高兴的事和最难过的事。”

    嘴唇上面还有未擦净的孜然粒,她显得有点迫不及待。这是每年最后一天除了烧烤外,他们会进行的第二个项目。

    和对方说一说,今年所遭遇的最高兴和最难过的事。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守恒拿起一串金针菇,边吃边想。

    虽然说是“最难过”和“最高兴”,但人是很难记住过去一年所有快乐和难过的,这算是一种通过回忆去告别的方式。

    “那我先说吧。”尚冰琛像早就想好的样子。

    “先说高兴的还是难过的?”

    “难过的。”

    “行。”

    守恒就觉得,如果有那种“有两个消息,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情况,自己一定是先听好的,尚冰琛则反之。

    “今年最难过的事……刚好是这个月发生的事。”尚冰琛稍作停顿,“就是你忘记带手套那天。”

    “原来我忘带手套让你这么难过吗?”守恒一惊。

    “当然不是!”尚冰琛白眼,“不是你的事,那天我给你送手套前,还去了趟学校。”

    守恒还有印象,继续嚼嘴里的东西等她接着说。

    “我去教室拿卷子的时候,英语老师刚好在拖堂,我就站在栏杆前,看了会楼下打闹的学生。”

    尚冰琛又开始用她播报新闻的口气讲了起来。

    “看着他们,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突然感到很难过。那是不受我意识控制的难过,它像一道电流穿梭在我的身体中,放肆地嘲笑我。”

    守恒细嚼慢咽地吃完手中的金针菇,对她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那天不去给我送手套,而是留在教室。和对你不错的同桌一起上两节课,然后再一起去吃一顿难吃的食堂饭。你就不会再感觉孤独了。”

    “你觉得那份难过是孤独吗?”

    “我觉得是。”

    “我认为是‘理解’。”

    “嗯?”

    “我不理解他们。”尚冰琛说,“我尝试去理解,失败了。那份难过是失败后的自嘲。”

    “越说我越听不懂了……”

    “我也不懂。”尚冰琛吐吐舌头,“但这就是我今年最难过的一次,其实也没多难过。”

    “怎么感觉你是随便说说诓我呢。”

    “没有,真是这样。”尚冰琛拿起一串土豆片,咬出一道牙印,又说:“对了,我知道我同桌的名字了。今天去学校偷看了她的课本,她叫罗雨。”

    “有进步,我得夸夸你。”守恒竖了竖大拇指。

    “最高兴的,当然是今年六一那次去方特!和你玩了一整天。”

    “是是。”守恒一笔带过,明显不愿意回忆起什么。

    有句话叫花钱买罪受,他觉得去游乐场就是。那该死的过山车!

    “到你说了。”尚冰琛催促。

    “那我先说高兴的。”守恒又拿了几串生串把烤架填满,“还吃土豆吗?”

    “再烤两串。”

    “是今年早先的时候了。”守恒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刚过完年不久,老杨临时要给一个饭店送鱼。他忙不过来,打电话叫我去帮忙送,我凌晨四点爬起来帮他送鱼。结果送鱼的路上,他那辆破三轮后车斗的门板开了,一箱鱼直接滑了出去!我听见动静停下车一看人都傻了,整整豁了半条马路的鱼!”

    “这么倒霉?没听你说过啊。那你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一条一条捡呗!”

    “啊?那么冷的天,那不是很绝望。”

    “当时哪还有空绝望啊!我是手脚并用去拾鱼,那可是大马路上啊!还好当时太早,路上没几辆车,不然指不定成啥样呢。”

    “你说错了吧。”尚冰琛听着这事,没感觉有什么地方值得高兴。“这该是你今年最难过的事吧?”

    “我还没说完。”守恒提醒她别急,“我捡着捡着,都没注意到路边又停下辆电车,一个大娘下来帮我一起捡了起来。”

    “确定不是捡漏顺手牵鱼的?”尚冰琛笑。

    “先别捣乱让我说完。”守恒给她塞了串烤鸡翅,“你想象一下,在当时的场景里,那大娘在我眼里神圣地全身都在放光!简直是如来佛祖派下凡来,助我降伏鱼妖的观世音菩萨!我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等我俩把鱼全部捡回箱子里,我看见大娘的棉手套都浸湿了。我想送两条鱼给大娘表示谢意,结果人大娘说了句举手之劳不用谢,骑车走了。”

    “嚯,好酷的大娘!”尚冰琛称赞了一句,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问:“这算什么开心事?”

    “这个事当然不开心,重点在于,大娘对我的出手相助。”守恒解释。

    “可掩盖不了事情本身是个倒霉事啊。”尚冰琛还有异议,“比起在大马路被人雪中送炭,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一觉不是更高兴。”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守恒很有耐心,“老杨叫我送鱼,三轮车板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在零下七八度面对一马路鱼,大娘天神下凡。”

    “还有关键的‘好坏反转’对吧?”尚冰琛明白他的意思,补充说:“如果大娘不来,那这件事就会是你今年最难过的事。结果大娘的出现让最难过变成最开心,以至于让人忘掉难过。”

    “差不多这意思吧。”守恒点头。

    尚冰琛也点点头,又给自己续上一杯矿泉水,慢慢地抿了起来。

    她心里还是有疑虑的。她始终认为痛苦本身就是痛苦,哪怕被拯救了,也没有原本的平淡快乐好。

    而且,她也不喜欢这种方式——用痛苦去突显快乐,再用救赎去遗忘痛苦。

    这不是多此一举。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介于是守恒对自己的事发表的看法,她也没再多说。

    “那最难过的呢?”尚冰琛喝完整杯水问。

    “最难过的事……”守恒说着说着掏出了手机,开始查什么东西,低头看着屏幕说:“是今年3月14日,霍金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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