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霍金?史蒂芬霍金?”

    “对,还能有哪个霍金。”

    “你很喜欢霍金?”尚冰琛很意外,之前从没听他说起过。

    “也不能说很喜欢吧,就是……”守恒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喜之郎果冻的广告吗?就是当太空人那一个。”

    “记得啊,你那会儿老买给我吃。”尚冰琛说,“现在这广告都成网上很流行的段子了。”

    “我小学那会儿没看过这些广告,当时家里都没彩电。”守恒又把话题拉远。

    “以前的老师很喜欢问学生,长大以后想干什么,每次升班都会问一遍。我们那代人那时候,大多连县城都没出过,但总是回答老师想当发明家、文学家、科学家、数学家,总之就是各种家。我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对宇宙感兴趣,想当天体物理学家。”

    “是因为霍金的缘故?”尚冰琛结合上下文。

    “不是……我那会儿还没听说过霍金呢,是因为其他人。但我后面知道霍金之后,就疯狂地崇拜上他。家里一堆他的书,走到哪都要带着那本我根本看不懂的《时间简史》。”

    “等后来长大了些,上了初中高中,慢慢也就发现,自己压根当不了天体物理学家。不是那块料。随之,崇拜就慢慢变成了欣赏。”

    “再后来,欣赏就变成了远远的欣赏。不再主动查询和霍金有关的消息,只是偶尔在手机电视上看到和他有关的新闻,会停下来浏览个几秒钟。所以你小时候看电视,只要放那个太空人果冻的广告,我就会……联想到霍金。”

    我就会联想到——那个在教室里大声喊“我要成为下一个霍金!”——脸都不红的自己。

    守恒没有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因为他怕他现在说出这句话,还是不脸红。

    “可没想到3月14号那天看到关于他的消息,竟然是‘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去世’……有些感慨吧。上学时,总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一次剑桥大学,远远地看他一眼。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

    “现在连幼稚的机会都没了……是挺难过的。”尚冰琛没有儿时偶像,也就是听听。

    “要说心里真有多难过,那多少有点假了。”守恒摆手,“不看手机,我都忘了霍金是哪天死的了。只是为了那本被我翻烂的《时间简史》,不管难不难过,霍金离世都肯定是我今年最难过的事了。”

    守恒本来是当故事讲的,可说着说着,自己又有点绕不出去了。把目光转向尚冰琛,他心里无限慰藉。

    真是太好了,她没有过去自己的一点影子。

    尚冰琛刚好与他对视,看着他浑浊的瞳孔,忽然轻呼一声:“那就好好记住吧!”

    她伸手拿起纸杯,发现只剩下一点,又重新提起水桶,给桌上两个一次性纸杯都倒满。她拿起一杯,推给守恒另一杯。

    “敬在2018年3月14号逝世的伟大的物理学家霍金老爷子!和同一天看到消息很难过的、没什么名气的、爱吃果冻的、虚假的天体物理学家尚守恒!干!”

    “哈哈哈哈哈哈哈干!”

    冰冷的白水倒灌入腹中,在一大堆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和胃液中翻涌,像个不懂音乐的门外汉胡乱地演奏架子鼓,咚咚咚!砰砰砰!乱七八糟!没有半点律动!

    二人在阴云下放生大笑。

    “2019之后就是2020了,可惜了。”笑完之后,守恒又扯上了年数。

    “可惜什么?”尚冰琛问。

    守恒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她:“你上学时,有没有写过关于2020的作文?”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尚冰琛用眼神回应他。

    “这就是不去学校的坏处。”守恒这时还不忘劝诫,“我上学那会儿,写过好多次关于2020的文章,畅想未来是什么样子。什么小汽车在天上飞,机器人遍地走,家家夜不闭户人人路不拾遗。”

    “你那写的是未来吗?”

    “畅想不就是随便瞎想。”守恒拿起刷子开始给新烤好的串刷酱料,“可惜现在看来真成瞎想了。”

    他眺望了一眼不远处几乎是一整片黑的班庄新村。看到星星散散的几豆灯火,猜不出哪一个藏着柳姐和老杨。

    “没关系啊。”尚冰琛继续开吃,宽慰他说:“我们现在可以畅想2030年了!”

    “那你说说,到那时候会有什么变化?”守恒收回目光。

    “2030年肯定有三栖汽车了,人工智能也应该普及到家家户户了,这样也就夜不闭户了。路不拾遗可能要再晚点。”

    “哈哈哈想的挺好,真该写进作文里。”守恒笑。

    “到那时也不用你亲自烤了,咱俩往这一坐,等着机器人考好送嘴里就行了。”尚冰琛甩了甩手上串,越说越来劲。

    “那我可得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了。”守恒把刚刷好酱的肉串拿给她。

    “对咯!未来是用来瞎想的,现在是用来珍惜的!”尚冰琛说完又哈哈一笑,“是不是太正能量都不像我说的了。”

    “正能量有什么不好。”守恒跟着她笑,“不过是不像。”

    要是平常的尚冰琛,肯定能注意到的,可能真的是太开心了。此刻的她没有发现,守恒笑得有些牵强。

    因为她的话,让守恒想起了从前的一个人,一个也会嘻嘻哈哈地说出“着眼当下展望未来”这句正能量话的人。

    那个叫尚守恒的人。

    6

    “吃饱了。”喝完最后一杯水,尚冰琛放下已经变软的纸杯说。

    “我看你是喝饱了。”

    守恒看一看时间,发现才八点出头。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烧年节”结束的时间了。什么时候吃饱,什么时候算完。

    “那我收拾收拾,你下去看电视吧。”

    用盛菜的水将木碳浇灭,看着还剩了不少的串串,守恒想到夜宵可以做个麻辣香锅。

    “我帮你!”

    尚冰琛还是和他一起把东西搬了下去,只留烤炉一个在天台等待明天清理。

    下天台前,守恒望了眼那个孤零零和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色烤炉,就觉得……要是她还在的话,肯定会说:“要现在就收拾啊,拖到明天肯定就我自己了!”

    真是的,当初自己怎么这么懒,明明都是稍微动动手的小事。

    回到家里,守恒先去洗手间清洗了一下,顺手抹了抹脸。用毛巾擦水时,镜子里的尚守恒在和自己对视。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他幻听了,镜子里的尚守恒用的是早上尚冰琛询问他的声音。

    “因为不再做梦之后,我发现自己又开始想他们了。”守恒小声说。

    “什么?”

    守恒低头笑了一声,自己肯定疯了,竟然开始和自己的镜像对话了。别现在就发疯啊,再坚持坚持。

    “你刚才在说什么?”

    又听到镜像的追问,守恒觉得不对劲,怎么一直是尚冰琛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在镜子里看见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尚冰琛!

    不是幻听,原来是真的尚冰琛。

    “你怎么站在这?”守恒转身问。

    “我要上厕所。”尚冰琛才觉得奇怪,“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什么做梦?”

    “什么做梦?!你听错了,我说做夜宵,晚上给你做麻辣香锅!”

    “你要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没事,没事。一会陪你一起看电影跨年。”

    “……”尚冰琛盯着他。

    “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她重复了一遍。

    守恒把毛巾挂上,灰溜溜地从洗手间出来。

    尬尴地在门口站了三秒,守恒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回卧室换睡衣。

    换好衣服他往沙发一瘫,把脑子里所有多余的东西都放空。过会儿尚冰琛也换好睡衣走过来。

    “想看什么?恐怖片还是喜剧片?”她在守恒旁边坐下。

    “随便。”

    “那找个僵尸片看吧。”

    “行。”守恒带着毛毯往她的位置挤了挤。

    为了营造气氛,尚冰琛关上了客厅的灯,黑暗中电影拉开序幕。

    “守恒。”尚冰琛中途小声叫了他一下。

    “怎么了?”守恒眼睛睁得浑圆,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

    电影里,第一个尸变的人开始七窍流血,把脑袋原地自转了一圈后,全身痉挛着扑向其他人!

    守恒的害怕有个阈值,没到之前一双眼睁得老大,一过了,马上开始抱枕蒙脸。

    “要是哪天世界末日了,我变成了丧尸,你会逃跑还是乖乖让我吃掉?”

    “按电影的套路,不应该是我大义灭亲之后觉醒,再带领残存人类末日求生吗?”

    “这样也行。”

    “但我估计没那个胆,还是乖乖让你吃掉吧。”

    “我也一样。”

    “那空手道不是白练了?”

    “……”尚冰琛抢过他的薯片,“那放心,我第一个打死你!”

    “你身上残留的我的污血,会散发出只有丧尸能闻到的恶心气味,保证你能顺利带领残存人类求生。”

    “哼~真恶心~”尚冰琛忍住没笑出声。

    在血肉残肢和白花花的脑浆下,二人窝在沙发里结束了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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