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呼~”

    从带空调的小店猛地一出来,守恒冻得缩了缩脖子,呼了几口粗气后,单手紧了紧围脖。

    小寒后栗城又迎来了一波大幅度的降温,已经到了全年最冷的时间段。也就是老一辈爱说的寒冬腊月。

    但人类最高贵的品质,就在于敢在恶劣的环境下挑战自己。

    哪怕是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守恒还是毅然决然地裹上棉袄走出家门。不惜骑车跑了小三里地,只为他现在右手上的两份臭豆腐。

    一份是尚冰琛的,另一份也是尚冰琛的。他吃不惯这东西。

    店铺也是尚冰琛指名的,重点高中北大门路正对面这家,招牌只有“臭豆腐”三个字的无名小店。

    尚冰琛可是老吃家了。守恒光陪着她都吃了半个栗城的店,她说句吃遍栗城也不算过分。所以一般她当回头客点名的店,味道还是很有保障的。

    把臭豆腐挂在电车仪表盘下的挂扣上,守恒上车拧开防风被下的车钥匙。正准备走,斜前方走来一位大叔从他车前绕过,一转弯去了臭豆腐店旁边的兰州拉面。

    守恒原地停留了一秒等他过去,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回头看了一眼,但大叔已经进门店了。

    看错眼了吧。守恒也不打算多想,骑车返回香都。

    路对面重点的学生还在上晚自习,守恒经过操场外围,□□场正中心报时的电子大屏幕吸引了一眼。

    红黑相间的数字正在一秒一秒的倒计时——距离2019年高考还有142天3时25分46秒、45秒、44秒……

    就彷佛阎王爷笔下定好时辰的生死薄,不去看你又想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看了吧,那是看一秒少一秒。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哼着小曲,守恒骑车一溜烟走了。

    2

    白勇进入兰州拉面店里,随便找了个靠墙的座位,他盯着墙上的菜单,仰头高喊了一句:“要份土豆牛肉盖浇面!”

    “好!”店家在厨房回应了一声。这边话音刚落,店里又传来一声——“老白!”

    这边手刚摸进口袋还没掏出手机,白勇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抬眼望去,左边座位最南头坐着一个人。

    一成不变的四方平头,十年不换的窄长金属眼镜,冬天永远穿个棉马甲,还有棉马夹也撑不起来的骨瘦如柴的身板。果然是老刘。

    老刘全名刘德望,和白勇一样是重点的在编老师。今年也刚好和白勇分在了一起,任教这届高三的三班和四班的。尚冰琛就在归他教学的三班。他只担任两班的英语老师,没有兼职班主任。

    二人是多年老友,都是从卫校毕业就来到当时只有几间平房的栗城高中。

    学生还没下晚自习,店里一共就他们两人。白勇过去和他凑一桌,在他对面坐下揶揄说:“又是上完两节课就跑?”

    “我的课都上完了,不走等什么?”刘老师吃了口碗里不算筋道的拉面,头也不抬说:“剩下两节课的钱你给我?”

    “我给你?”白勇一听反而吹胡子瞪眼,“我这一节课钱没有,还不是一待一晚上?!”

    “拉到吧,你班主任的钱是白拿的?”

    “你呀你,是越老越市侩了!”

    刘老师看他一眼,想说的话刚好顺着嘴里的面咽下喉咙了。又不想重新组织语言,继续低头吃面。

    “这班主任我真是够够的,明年说破老天我都不当了!你看你这,天天只用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啥心也不用操。我这一会儿吃完还得回去继续盯着,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天天啥事都有!”

    白勇这边嘴倒是没停下,又是诉苦又是发牢骚,一会儿发笑一会儿严肃。

    他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班里学生私下都爱叫他变脸怪。都调侃他一个人的双簧比两个人演的都好。

    刘老师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明白这是又有新闻了,当个消食药开口问:“又咋了?哪个班的又干起来了?”

    “楼下高二7班的。”

    “高二的?”刘老师兴趣丧失大半。

    “就是孔贺高带的班。”白勇朝他使了使眼色,“提劲了吧?”

    这句话不仅让刘老师刚跑丢的兴趣回归,还有丝分裂成了两倍。他说:“那孔老师的班我可得听听。”

    店家把白勇点的盖浇面送来,他刚好铺垫情绪似的稍作停顿。抽出筷笼里的两根筷子一手一根,他上下左右摩擦了几下,开始把盘子里的面和汁水搅拌均匀。

    刘老师了解他的德性,自顾自地先吃着。

    “这不是上节自习,他班上一个女学生睡着了。他趴窗户刚好看见,把人叫出来一顿训。”白勇开始嗦面,但并没有影响语速。“他的嗓门你知道,几句话就把女孩吓哭了。”

    “我说刚才楼下怎么这么吵。”

    刘老师接了一句等听后续,白勇铺垫了半天肯定比这精彩。

    “本来这样也就结束了。”白勇摇摇头继续讲,“谁承想这女学生一哭,他班里又有一个男生气势汹汹冲出来了,还一副要和孔贺高拼命的架势!嘿,现在的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

    “搞男女朋友的?”刘老师见怪不怪。

    “说的就是,现在校里就这事管的最狠,还有自投落网的。”

    “那孔老师不得气疯?”刘老师的关注点在这。

    “何止气疯,差点和那小孩干起来!”白勇说到激动处还不忘邀功,“要不是我听见动静下去拦着,他脚丫子都快踢到那男生脸上了!当时周围几个班的学生都趴在窗口看,影响太坏了!”

    “又对学生动手?”刘老师皱眉,“去年因为这事差点被停职给忘了?他还教务处主任呢。”

    “他那脾气谁不知道?王校长都不少说他,他改过吗?他连装装样子都不装,他是谁也不服。”白勇怪笑几声。

    “他是不用服。”刘老师吃饱了,把面碗往前推了几公分,抽了张纸巾擦嘴,“他但凡收敛一点,凭他姨父的关系,他也该至少熬成副校长了。”

    “说的就是啊!”白勇附和了一句。

    吃完并没有着急先走,刘老师打算等白勇吃好一起。又问:“最后这事咋处理的?”

    “我出来之前已经打电话叫双方家长了,按谈恋爱处理呗。”

    刘老师略感失望:“说了半天,又是俩通告批评处分。”

    “不一定呢。”白勇夹了夹手里的筷子当摆手用,“那男孩到现在还发疯着呢,在办公室里哭着喊着要告孔贺高。你说这?呵呵呵。”

    “现在的小孩啊……真是不知道自己要干啥。”

    白勇听他说这话可来劲了,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可以好好说说了。自从那根黑色的戒棍被学校废止之后,他这班主任的活是越干越憋屈了。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理疗了!”

    “叛逆期的、谈恋爱的、沾上网瘾的,一抓一大把!你还打不得骂不得,家长也不站在咱这一头了,还咋管?”

    “最主要的是,日子越来越好,小孩就越来越懒!现在早读你沿窗户一看,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就快占一半了,呼噜声比读书声都大!”

    “咱那时候可都是扛着半麻袋红芋头子,上半夜就从家出发,走十来公里去学校!那时候校舍可没有空调,窗户都是用报纸糊的。冬天手都冻成石头,照样个个举着课本大声背书,没见过谁喊苦喊累!”

    白勇是边吃边说两不误,语速不慢还能保证吐字清晰。这都是当班主任二十余载训人练出来的硕果。

    “你这一口一个‘那时候’‘那时候’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刘老师取笑他,“明年都2020了。”

    “是呀,日子是真快。”

    白勇夹了块青椒,瞬间爆发的辛辣和浓郁的调料味塞满了口腔。他缓下语气,配合前文好像真的在感慨时间的流逝。

    停顿的功夫,他又瞥见墙上的绿布菜单,一般客人进来第一眼会看见的东西。

    那菜单整整占了一面墙那么大。

    背景是绿油油的草原,几个边角还搭配了几只绵羊和牦牛,彷佛要把食客带入那个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世界。草原中间填满了方方正正的白色字体,主次有序,并且分区划出汤面类和盖饭类,方便人精挑细选。

    这家兰州拉面在这得有十多年了,老板一直没换人。期间店面装修过好几次,每次店家都会重新换个一模一样的新菜单。

    新菜单总会放在原来的位置,让客人进来第一眼和以往一样,不会感觉太陌生。

    白勇从刚来高中入职的时期,就爱吃这家的盖浇面。

    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称自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待人热情友好,工作兢兢业业,原则性很强,从不占用工作时间出来吃饭。总是在下晚自习之后,拿着教案和学生们一起挤在半露天的面摊吃面。光线不好,噪音很大,他不在意。

    资历老的教师总笑他,说过了这阵就消停了。

    他“这阵”持续了好几年。一直到对学生的口头禅从“园丁和花朵”,变成了“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

    白勇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很多事别人不提,他自己不说,也就忘了。

    再回首往昔时,他总和今天一样爱说——那条天寒地冻,他背着一麻袋红芋头子——披星戴月去求学的夜路。

    时间是挺快的,大伙变得也挺快的。人总喜欢对人说:“和以前比你变化好大啊!”,却不问:“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因为大家伙都知道,问也是白问。

章节目录

受一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雷欧渥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雷欧渥奇并收藏受一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