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初现，季姜几人简单吃了饭，准备先出门购买些物资，然后就出发回茫崖找彭千山。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彭周。
看着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冲着他们傻乐的彭周，季姜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彭周搓搓手，谄媚笑道：“是我瞎打听的，听老潘说了才知道，原来你们是祁老板的朋友啊。”
昨天送走他们，彭周越琢磨越不对劲，连他一向无比粗大的神经都能察觉到，这几人实在太奇怪了，打听的事更加奇怪，让人怎么也想不通，虽然这地界怪人是不少，但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头一次。
不过那些人似乎没有恶意，这让彭周比起害怕，好奇居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彭周看见了沈程川和叶空青留在柜子上的钱。
足足一沓，亮瞎人眼。
彭周回忆起那两男一女光鲜亮丽的穿着，又想起到老潘那里时，看到一向趾高气扬的潘老板毕恭毕敬的神情。
这几人不会是什么隐藏的大老板吧。
彭周可听说太多跟对大老板做事，然后飞黄腾达的事例了，不说远了，就说东头那个以前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街上晃荡的汉子，从小打架长大也到处寻衅滋事，哪个家长没对着他指指点点，跟自家孩子说要是不学好以后就得只能跟他一样，常常能让小孩立马冷汗直冒，效果立竿见影。结果这人去年不知从哪找到路子，居然跟了东北一个老板做事，说是帮着押送一些东西，票子数都数不完，每次见到都带着好几个大金链子，浑身上下透着穷人暴富的气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了。
真是让人嫉妒得牙痒痒。
要能有这财路，那就可以好好翻修一下这个房子。
不，那还翻修什么房子，直接去买一套大房子，有大门大窗户的大房子，让陈奶奶好好享享福。
房子买在哪呢？
彭周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听说过太多关于外面的事，只是想着，一定要去没有那么多沙子的地方。
这样想着，彭周甚至觉得，离开这个破烂的地方，带着奶奶享福的美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是，他能认识的最可以算得上有门路的人，就是那开饭店的潘老板，先不说这门路究竟有多宽，单看他那小肚鸡肠的样子就肯定发不了财，自己为了照顾奶奶就多请了几次假就被他唧唧歪歪好久，后面还找理由直接把自己打发了。
原本接到他电话不由分说让他过去，还以为是这老潘终于意识到没他不行，要让自己回去做事，原本都准备好了一套“你这破庙容不下我这尊大佛”的潇洒说辞。
然后等他挽留自己两次就答应回去。
虽然这段精心准备的腹稿和“欲擒故纵”都没用上，但是遇见了那三人，彭周想着，不会是财神终于来向他招手了吧。
照料陈奶奶吃完饭，摇着蒲扇把奶奶的药煎好倒在碗里，彭周交代一声后出门，去找老潘打听“财神”的事。
这几人果然不简单，居然是祁白老板的朋友。
对于彭周来说，祁老板已经算是他接触不到、只能靠听说的大人物了。
祁老板的朋友，那一定也不简单。
就算不是，要能让他们高兴继而把自己引荐给祁老板，那不也是好机会吗？
恰好彭周在打散工的朋友组的群聊里看见有人说起，自己现在打工的民宿来了几个出手阔绰的人，其中三人，听起来像极了来找自己的人。
于是隔天，彭周特地起个大早，根据打听来的地址来找季姜他们。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彭周谄媚笑道：“我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他的那点心思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季姜倒没直接点破，只是说道：“不麻烦你了，没什么需要了，我们马上要走了。”
“啊？你们要去哪啊？”
季姜不欲多言：“找你亲戚。”
“不用找了。”声音从门口传来，掷地有声，声音未落，一个身影侧身转到门口，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轮廓，眼神中，竟是无限的坚定。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彭千山嗓音低沉，尾音却带着一点颤：“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吧。”
*
几人上到二楼，走进沈程川和叶空青的房间，伴随着两人手忙脚乱把乱放的东西收拾好，各自找位置坐下。
季姜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望着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桑葚树出了一会神，半晌才收回目光。
季姜稳得住不开口，叶空青和沈程川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彭周压根没认出这不速之客是谁，一脸懵圈地东张西望，只有叶空青对着他耸耸肩权当敷衍的回应。
彭千山更加淡定，抱臂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阖，似在养神，又像是陷入深深的思考。
秦璐璐挨着季姜坐，挑起一边眉，嘴角半勾，转头看了一眼院子中赤膊忙碌的伙计，轻描淡写道：“这人还挺帅的。”
瞬间被几道目光锁定。
秦璐璐一摊手：“怎么了？总得有人先说点什么吧。”
季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非常有建设性，下次别说了。”
然后转向彭千山：“我们就不绕弯子了，贾老先生，哦不对，不好意思，是，彭老先生。”
季姜放下二郎腿，头微微后仰，身体也靠向椅背，直视着彭千山的眼睛。
听见季姜直接点出他的名字，彭千山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变化：“早料到你们能查出来了，不愧是……季承义的孙女。”
季姜闻言一怔，叶空青转头看向她。
彭千山终于抬起眼皮，眸光黑亮：“不错，我就是彭千山。”
听他承认的这么干脆，在座众人皆正襟危坐，目光凝聚。
除了……
一直游离在众人思路以外，从听见季姜那句“彭老先生”就开始发懵的彭周：“啊？”
秦璐璐一脸坏笑：“愣着干嘛，认亲啊。”
季姜深感无力，苦笑一瞬，对着彭千山：“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
“彭周，我哥哥的孙辈。”
季姜挑眉，微露惊讶：“您知道？”
彭千山点头，却没说话。
季姜也陷入沉默。
“不是不是，我问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彭周提高声音，字里行间全是震惊。
也不怪他惊讶，在长辈口中去世多年的叔公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还是和一群奇怪的人有联系，这换谁不得大跌眼镜。
叶空青：“还没听明白啊，快起来叫叔公吧。”
彭周：“……”
“小周……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彭千山突然开口，声音是意想不到的温沉。
彭周愣愣地点头。
“抱歉，这么多年都没来见你，没能照顾你，你一定很想知道原因吧。”
季姜秦璐璐叶空青沈程川一起屏气凝神。
显然，他们都很好奇。
彭千山：“……”
彭千山轻咳一声：“我已经不能回去了……自从去那个地狱走了一遭……”
彭千山用颤抖的手解开衬衫的上面几颗扣子，拉开衣领。
在座众人，都瞬间愣住，瞳孔骤缩。
彭周惊讶到失声，不小心打翻面前的水，没人起身去收拾，思维都瞬间停滞，呆在原处，死死盯着彭千山。
彭千山的半边肩膀都变成了血红色的骷髅，没有一丝皮肉粘连，像是随意安上去的镂空模型，只有伴随着呼吸的起伏证明是活人的一部分。
好半天，季姜才开口，声音却无限地低：“您说的地狱……”
“就是那个大荒，就是大荒让我成为了现在这样，想来，当年是我年少气盛，居然真以为自己能去救什么人，能去改变什么，现在想来，不仅什么都没做到，还害了书良……我能再看看玉佩吗？”
季姜将婴勺佩递给彭千山。
彭千山接过，摩挲几下，握在手中，似乎要将温度传递给冰冷的玉石。
又似乎用着微不足道的动作提醒自己什么。
“守门人一共五个家族，季、彭、古、祝、晏，五个姓氏，带着守门人的使命，代代相传，信物就是五个玉佩。”
彭千山声音如同缓流的水，掀不起惊涛骇浪的语调，却将封尘的旧事，一一重新拽到阳光下。
曾经的波澜壮阔，一点一点铺陈开来。
“你爷爷应该还没有和你说过，守门人的真正职责吧。说是守门，过去的那么多年的岁月里，那扇门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动荡，就像是……不会产生一点威胁的死物。于是理所应当地，守门人多年的职责，从来不是对那扇门，而是对从门里出来的人。”
“他们说他们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说终于逃离那个地方，祈求不要把他们赶回去。于是，历代守门人都会想办法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再秘密监控他们，如果他们老老实实过日子，就从此给他们自由，让他们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如果他们引发混乱，就予以镇杀，作为各个家族约定的通信方式，在杀死他们后守门人都会留下自己家族的印记。”
季叶沈三人同时僵住，他们的脑海中，闪过同一件事。
十年前，沈程川家的灭门惨案，现场的玄火纹。
如果沈程川的父母其实是从大荒中逃出的人，那么玄火纹其实代表……
三人都有如雷击，不敢细想，却掩饰不住表情。
彭千山自顾自地讲着，沉浸在回忆中，没能注意到三人的异样。
“直到五十年前，一切发生了改变，那段时间，从那扇门中出来的人数异常地增加了不少，而且还有……还有像在荒谷中追我们的那群鸟人一样的兽人，再然后，是季承义最先发现了是那扇门不对劲，他找到每个守门人，聚集在东北，说，我们得进那个叫大荒的世界。”
“东北？”季姜轻声确认。
“是啊，那地方可真冷……”彭千山望向虚空，仿佛穿越时间和空间，去到五十年前的东北，望向时光那头正当年少轻狂的自己。
“书良坚持说要和我一起去，那时候我不知道会去到怎样的人间炼狱，居然答应了他……他永远留在那地方了。”
他低下头，混浊的瞳孔轻轻颤动，半晌，才用低至耳语的声音说道。
“尸骨无存。”
“……抱歉。”
彭千山自嘲般地一笑：“你抱歉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我抱歉，在刚见到你们的时候，无理地把怒火发泄到你们身上。”
季姜没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看你们这情况，那扇门是又……”
季姜点点头：“您能告诉我们，该怎么进入大荒吗？”
“其实很简单，五位守门人，五块玉佩，一个阵法，去东北吧，那里是古家的地盘，据我所知，当年和我们一起进入大荒的古先生还健在，他知道全部五大家族的情况，也知道该怎么进入大荒，而且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东北……好像挺大的……”
这年头是没人说详细地址了吗？就不能精确到门牌号吗？
季姜忍不住默默腹诽。
却没想到彭千山直接递来一张纸条：“这是古家的地址，应该没变，他们家都是念旧的人，就算搬走也不会太远的。”
季姜接过，低头一看。
精确到门牌号的地址。
季姜泪流满面，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甚至想站起紧紧拥抱这位善良的老人。
然而季姜最终忍住了，只是矜持地点头说道：“多谢您。”
彭千山轻叹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含糊：“我知道的，能告诉你们的，大致就是这些了……来的路上，我原本想劝阻你们，只是……”
彭千山自嘲似的摇摇头。
“你们又何尝不是当年的我们呢……”
季姜沉默下来。
彭千山盯着季姜的眼睛，正色道：“季姜，你的爷爷，季承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季姜轻声道：“我知道。谢谢您。”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
这句话，彭千山是对着彭周说的。
彭周早已听愣，此刻猛然面对彭千山的目光，连忙坐正，恭敬地说道：“您说，我一定尽力。”
“我想再和洪珠见一面。”
洪珠是谁？季姜看向彭周。
却见彭周呆在原处，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颤：“您认识陈奶奶？”
彭千山垂下眼眸，眼底是无限哀伤。
“对，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彭周。
看着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冲着他们傻乐的彭周，季姜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彭周搓搓手，谄媚笑道：“是我瞎打听的，听老潘说了才知道，原来你们是祁老板的朋友啊。”
昨天送走他们，彭周越琢磨越不对劲，连他一向无比粗大的神经都能察觉到，这几人实在太奇怪了，打听的事更加奇怪，让人怎么也想不通，虽然这地界怪人是不少，但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头一次。
不过那些人似乎没有恶意，这让彭周比起害怕，好奇居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彭周看见了沈程川和叶空青留在柜子上的钱。
足足一沓，亮瞎人眼。
彭周回忆起那两男一女光鲜亮丽的穿着，又想起到老潘那里时，看到一向趾高气扬的潘老板毕恭毕敬的神情。
这几人不会是什么隐藏的大老板吧。
彭周可听说太多跟对大老板做事，然后飞黄腾达的事例了，不说远了，就说东头那个以前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街上晃荡的汉子，从小打架长大也到处寻衅滋事，哪个家长没对着他指指点点，跟自家孩子说要是不学好以后就得只能跟他一样，常常能让小孩立马冷汗直冒，效果立竿见影。结果这人去年不知从哪找到路子，居然跟了东北一个老板做事，说是帮着押送一些东西，票子数都数不完，每次见到都带着好几个大金链子，浑身上下透着穷人暴富的气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了。
真是让人嫉妒得牙痒痒。
要能有这财路，那就可以好好翻修一下这个房子。
不，那还翻修什么房子，直接去买一套大房子，有大门大窗户的大房子，让陈奶奶好好享享福。
房子买在哪呢？
彭周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听说过太多关于外面的事，只是想着，一定要去没有那么多沙子的地方。
这样想着，彭周甚至觉得，离开这个破烂的地方，带着奶奶享福的美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是，他能认识的最可以算得上有门路的人，就是那开饭店的潘老板，先不说这门路究竟有多宽，单看他那小肚鸡肠的样子就肯定发不了财，自己为了照顾奶奶就多请了几次假就被他唧唧歪歪好久，后面还找理由直接把自己打发了。
原本接到他电话不由分说让他过去，还以为是这老潘终于意识到没他不行，要让自己回去做事，原本都准备好了一套“你这破庙容不下我这尊大佛”的潇洒说辞。
然后等他挽留自己两次就答应回去。
虽然这段精心准备的腹稿和“欲擒故纵”都没用上，但是遇见了那三人，彭周想着，不会是财神终于来向他招手了吧。
照料陈奶奶吃完饭，摇着蒲扇把奶奶的药煎好倒在碗里，彭周交代一声后出门，去找老潘打听“财神”的事。
这几人果然不简单，居然是祁白老板的朋友。
对于彭周来说，祁老板已经算是他接触不到、只能靠听说的大人物了。
祁老板的朋友，那一定也不简单。
就算不是，要能让他们高兴继而把自己引荐给祁老板，那不也是好机会吗？
恰好彭周在打散工的朋友组的群聊里看见有人说起，自己现在打工的民宿来了几个出手阔绰的人，其中三人，听起来像极了来找自己的人。
于是隔天，彭周特地起个大早，根据打听来的地址来找季姜他们。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彭周谄媚笑道：“我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他的那点心思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季姜倒没直接点破，只是说道：“不麻烦你了，没什么需要了，我们马上要走了。”
“啊？你们要去哪啊？”
季姜不欲多言：“找你亲戚。”
“不用找了。”声音从门口传来，掷地有声，声音未落，一个身影侧身转到门口，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轮廓，眼神中，竟是无限的坚定。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彭千山嗓音低沉，尾音却带着一点颤：“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吧。”
*
几人上到二楼，走进沈程川和叶空青的房间，伴随着两人手忙脚乱把乱放的东西收拾好，各自找位置坐下。
季姜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望着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桑葚树出了一会神，半晌才收回目光。
季姜稳得住不开口，叶空青和沈程川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彭周压根没认出这不速之客是谁，一脸懵圈地东张西望，只有叶空青对着他耸耸肩权当敷衍的回应。
彭千山更加淡定，抱臂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阖，似在养神，又像是陷入深深的思考。
秦璐璐挨着季姜坐，挑起一边眉，嘴角半勾，转头看了一眼院子中赤膊忙碌的伙计，轻描淡写道：“这人还挺帅的。”
瞬间被几道目光锁定。
秦璐璐一摊手：“怎么了？总得有人先说点什么吧。”
季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非常有建设性，下次别说了。”
然后转向彭千山：“我们就不绕弯子了，贾老先生，哦不对，不好意思，是，彭老先生。”
季姜放下二郎腿，头微微后仰，身体也靠向椅背，直视着彭千山的眼睛。
听见季姜直接点出他的名字，彭千山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变化：“早料到你们能查出来了，不愧是……季承义的孙女。”
季姜闻言一怔，叶空青转头看向她。
彭千山终于抬起眼皮，眸光黑亮：“不错，我就是彭千山。”
听他承认的这么干脆，在座众人皆正襟危坐，目光凝聚。
除了……
一直游离在众人思路以外，从听见季姜那句“彭老先生”就开始发懵的彭周：“啊？”
秦璐璐一脸坏笑：“愣着干嘛，认亲啊。”
季姜深感无力，苦笑一瞬，对着彭千山：“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
“彭周，我哥哥的孙辈。”
季姜挑眉，微露惊讶：“您知道？”
彭千山点头，却没说话。
季姜也陷入沉默。
“不是不是，我问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彭周提高声音，字里行间全是震惊。
也不怪他惊讶，在长辈口中去世多年的叔公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还是和一群奇怪的人有联系，这换谁不得大跌眼镜。
叶空青：“还没听明白啊，快起来叫叔公吧。”
彭周：“……”
“小周……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彭千山突然开口，声音是意想不到的温沉。
彭周愣愣地点头。
“抱歉，这么多年都没来见你，没能照顾你，你一定很想知道原因吧。”
季姜秦璐璐叶空青沈程川一起屏气凝神。
显然，他们都很好奇。
彭千山：“……”
彭千山轻咳一声：“我已经不能回去了……自从去那个地狱走了一遭……”
彭千山用颤抖的手解开衬衫的上面几颗扣子，拉开衣领。
在座众人，都瞬间愣住，瞳孔骤缩。
彭周惊讶到失声，不小心打翻面前的水，没人起身去收拾，思维都瞬间停滞，呆在原处，死死盯着彭千山。
彭千山的半边肩膀都变成了血红色的骷髅，没有一丝皮肉粘连，像是随意安上去的镂空模型，只有伴随着呼吸的起伏证明是活人的一部分。
好半天，季姜才开口，声音却无限地低：“您说的地狱……”
“就是那个大荒，就是大荒让我成为了现在这样，想来，当年是我年少气盛，居然真以为自己能去救什么人，能去改变什么，现在想来，不仅什么都没做到，还害了书良……我能再看看玉佩吗？”
季姜将婴勺佩递给彭千山。
彭千山接过，摩挲几下，握在手中，似乎要将温度传递给冰冷的玉石。
又似乎用着微不足道的动作提醒自己什么。
“守门人一共五个家族，季、彭、古、祝、晏，五个姓氏，带着守门人的使命，代代相传，信物就是五个玉佩。”
彭千山声音如同缓流的水，掀不起惊涛骇浪的语调，却将封尘的旧事，一一重新拽到阳光下。
曾经的波澜壮阔，一点一点铺陈开来。
“你爷爷应该还没有和你说过，守门人的真正职责吧。说是守门，过去的那么多年的岁月里，那扇门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动荡，就像是……不会产生一点威胁的死物。于是理所应当地，守门人多年的职责，从来不是对那扇门，而是对从门里出来的人。”
“他们说他们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说终于逃离那个地方，祈求不要把他们赶回去。于是，历代守门人都会想办法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再秘密监控他们，如果他们老老实实过日子，就从此给他们自由，让他们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如果他们引发混乱，就予以镇杀，作为各个家族约定的通信方式，在杀死他们后守门人都会留下自己家族的印记。”
季叶沈三人同时僵住，他们的脑海中，闪过同一件事。
十年前，沈程川家的灭门惨案，现场的玄火纹。
如果沈程川的父母其实是从大荒中逃出的人，那么玄火纹其实代表……
三人都有如雷击，不敢细想，却掩饰不住表情。
彭千山自顾自地讲着，沉浸在回忆中，没能注意到三人的异样。
“直到五十年前，一切发生了改变，那段时间，从那扇门中出来的人数异常地增加了不少，而且还有……还有像在荒谷中追我们的那群鸟人一样的兽人，再然后，是季承义最先发现了是那扇门不对劲，他找到每个守门人，聚集在东北，说，我们得进那个叫大荒的世界。”
“东北？”季姜轻声确认。
“是啊，那地方可真冷……”彭千山望向虚空，仿佛穿越时间和空间，去到五十年前的东北，望向时光那头正当年少轻狂的自己。
“书良坚持说要和我一起去，那时候我不知道会去到怎样的人间炼狱，居然答应了他……他永远留在那地方了。”
他低下头，混浊的瞳孔轻轻颤动，半晌，才用低至耳语的声音说道。
“尸骨无存。”
“……抱歉。”
彭千山自嘲般地一笑：“你抱歉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我抱歉，在刚见到你们的时候，无理地把怒火发泄到你们身上。”
季姜没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看你们这情况，那扇门是又……”
季姜点点头：“您能告诉我们，该怎么进入大荒吗？”
“其实很简单，五位守门人，五块玉佩，一个阵法，去东北吧，那里是古家的地盘，据我所知，当年和我们一起进入大荒的古先生还健在，他知道全部五大家族的情况，也知道该怎么进入大荒，而且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东北……好像挺大的……”
这年头是没人说详细地址了吗？就不能精确到门牌号吗？
季姜忍不住默默腹诽。
却没想到彭千山直接递来一张纸条：“这是古家的地址，应该没变，他们家都是念旧的人，就算搬走也不会太远的。”
季姜接过，低头一看。
精确到门牌号的地址。
季姜泪流满面，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甚至想站起紧紧拥抱这位善良的老人。
然而季姜最终忍住了，只是矜持地点头说道：“多谢您。”
彭千山轻叹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含糊：“我知道的，能告诉你们的，大致就是这些了……来的路上，我原本想劝阻你们，只是……”
彭千山自嘲似的摇摇头。
“你们又何尝不是当年的我们呢……”
季姜沉默下来。
彭千山盯着季姜的眼睛，正色道：“季姜，你的爷爷，季承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季姜轻声道：“我知道。谢谢您。”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
这句话，彭千山是对着彭周说的。
彭周早已听愣，此刻猛然面对彭千山的目光，连忙坐正，恭敬地说道：“您说，我一定尽力。”
“我想再和洪珠见一面。”
洪珠是谁？季姜看向彭周。
却见彭周呆在原处，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颤：“您认识陈奶奶？”
彭千山垂下眼眸，眼底是无限哀伤。
“对，很多年前，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