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遇水鬼精怪,虽觉不可思议,但对于听过读过许多精怪故事的温歧来说,根本无畏无惧,甚至有点奇之往之。可若逢刀兵之事……一时之间,温歧只觉心跳如鼓。

    此时此地,暮江孤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兄弟两个既无身手,也不善游。温歧想起上船前看到的那几个精壮大汉,登时寒毛立起,磕磕巴巴地说:“十六兄,你别吓我。”

    “你若不信,咱们何妨打个赌。”

    温歧瞪大双眼,若非唯恐惊到外人,只怕早已跳起来怒骂,“此时打赌?你疯了么?”

    “你怕什么?阎王叫你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段柯谷执壶倒了两杯酒,向温歧推来一杯,自己先行吃了一杯。

    温歧看他自说自话,自斟自饮,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疑心他又在骗人,笑道:“小弟知道,阿兄又在唬我。”

    “我听阿爷他们说过,天宝过后,虽然重整河山,但过往客商为盗匪劫掠,已属常事。出门在外,本该多留一个心眼。”

    温歧刚端起的酒杯,经他一说,又默然放下。

    “这是刘家的客船,同他家的商船一样,童叟无欺。真遇上刀兵,那只能说,咱们命该如此。”

    “你放心吧,我还有大事未尽,怎会轻易遭劫?我若平安,你自是无事。”

    温歧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哇,汤饼要凉了。”

    “现下若有一碗冰镇过的酥酪樱桃,该有多好。”

    温歧咬了咬牙,道:“阿兄,无论是酒,还是汤饼,都是我出的钱。小弟劝你见好就收。”

    “君子当食不言。快吃!”

    诚如后来相识的忘年交周为宪所言,“促坐疑辟咡,衔杯强朵颐。恣情窥窈窕,曾恃好风姿。”风度翩翩的段家十六郎,便连吃汤饼,都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温歧鼓起腮帮子,拼命与他争夺那碟鱼脍。

    两个用完夕食,叫过水,便已渐渐入夜。段柯谷早已入睡。温歧因存了心思,烙饼一样,在铺上翻来覆去。好在大雨过后,江上气候凉爽,江风从窗棂缝隙之中吹来,甚是怡人。

    酒不醉人,汤饼亦未迷倒,一切顺顺当当的。温歧心想:“可见还是阿兄捉弄我,他睡得又快又香,倒教我难以入眠。明早非要好好骂他一顿,方能泄我心头之怨。”想到此处,他吹灭烛火,安心入睡。

    不知睡到几时,船上有了响动,啼叫声惊破静夜。温歧尚在迷糊,已遭段柯谷摇醒,听他急声道:“快醒,出事了。”听到隔壁惨叫声连连,两人来不及多说,更休说穿戴整齐,忙乱中齐齐跳下船板。

    段柯谷到底是惯于骑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顺手操起杌子。温歧急着要逃,方打开舱门,一把尖刀已迎面砍来,月光之下,刀背射出一缕寒光,恰好照得温歧满眼生花,一时无从避却。

    段柯谷眯起双目,在后面看得分明,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推开呆滞不动的温歧,挺身举起杌脚格挡,那水匪满心以为对付两个书生乃是手到擒来的易事,虽未尽全力,不料这一下刀身入木,竟一刀未曾砍断,刀尖正对上段柯谷的口鼻。只差一线,便可将那张俊脸一劈为二。

    温歧惊魂未定之际,眼见阿兄险些殒命,不由得又急又恨,趁此良机,向他鼠蹊处飞去一脚。那水匪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脚踢中,偻身叫痛。

    这时一个歌姬手抱琵琶,正从对面逃来,身后一个持刀大汉紧追不舍,她见水匪挡住去路,不及思索,举起琵琶就打,只听嘭的一声,将他的后脑勺砸个正着。段柯谷见势连忙撒手,那水匪扑通倒地,刀身借此惯力,顺势将杌子劈成两半。

    便在这一刹那,那大汉举刀就砍,眼见歌姬就要命丧当场,段柯谷拾起断杌残腿,向那汉子一掷,正中大汉面门。那大汉并不避让,一刀劈开,但这一拦一阻,歌姬便逃得一命。

    那大汉见凭空冒出两个多管闲事的读书人,还以为赶死大队又添成员,当下狞笑一声,举刀扑来。段柯谷不急不忙,足尖点刀,稍一用力,刀即飞入手中,同那大汉斗将起来。斗有十余回合,双方好像棋逢对手,不分上下。温歧看的是心惊胆颤,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前帮手。

    那大汉似乎将要力竭,几次险些架不住,总是撤刀在先,他手上一乱,脚上就露破绽。段柯谷觑见良机,用起游龙刀的身法,那汉子一时不得近身,气得举刀就砍。段柯谷就势一架,同时双脚轮流向他踢去,来了个裆里鸳鸯脚,将他一脚踢出丈把远。

    就在此时,一个大和尚从一间舱房奔出,他那模样极怪,两臂微抬,双足离地,彷佛不是凭借己身之力行走,而是有人一左一右架着他在甲板上奔走。但见他满面惊容,身上血渍斑斑,显已为匪所伤。温歧正在惊奇,却见那大和尚宛若慌不择路,行到船边纵身一跳,急叫道:“大和尚不可!”

    温歧追到栏边一看,只见那大和尚并未坠江,而是在江面上自如行走,温歧初时还当自己是夜黑眼花,可月色溶溶,看得十分明白,那大和尚并非是自己行走,而是好似被人以大力托举住,在江面疾走如飞。温歧仍是不能置信,再三以手揉拭双目,再看之下,那大和尚却是走得更快更远,眨眼不见踪影。

    那歌姬见了这幅场景,先还不觉如何,忽见地上那被自己用琵琶砸倒的水匪,已化为一个纸人,不禁目瞪口呆。

    段柯谷正要上前查看两个水匪是死是活,突感手中异样,只见所持兵刃,竟一下缩如指粗,大只寸许,却原来是一把以槐木制成的小木刀。那被他以鸳鸯脚踢开的汉子与其所持之刀,也先后化成纸人木刀。两个纸人,一个头上露出一个破洞,一个双腿微折。

    满船的打杀之声、哭喊之声,遽然而止。

    温歧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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