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姬喜极而泣,“咱们这是得救了?”

    段柯谷道:“现下说这话,恐怕为时尚早。”他拾起地上散落的纸人木刀,去舱中点亮烛火,持烛往舱房一一巡视,不时喊话:“还有人么?”

    舱板上血迹斑斑,舱房内更是惨不忍睹,时见断头残肢,段柯谷不时在板上拾起纸人木刀。走到一间舱房内,只见四个歌姬模样的年轻女子伏毙于血沃之中,更有一个横尸在舱房门口,显是逃至此处,方被人所杀。房内并无纸人,显见均是死于追出那人之手。

    歌姬悲叫起来:“阿金姐姐。”她伏在那歌姬身上恸哭,“我能活命,全靠姐姐拼着一口气,替我拉住水匪。”想起同行的一众姐妹,皆丧于纸人之手,不禁悲从心起,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温歧一路上看了不少死尸,此时听她悲泣,只觉心内悲怆,浑身发麻。

    段柯谷长叹一声,说声节哀,又叫温歧在此逗留,自己继续查探。走不到数十步,听得身后步声急促,回头一看,一双少年男女正快步跟来,那歌姬面上尤有悲容,啜泣不断。

    温歧不待他发问,说道:“阿兄,我们害怕。”

    三人一路向前,又捡了一对纸人木刀。一直走到船尾舱房,发现里间空无一人,物件也是纹丝不乱,不觉十分奇异。

    段柯谷上前触席,指上犹觉温热,低声道:“有意思。”

    温歧奇道:“人呢?”

    段柯谷走到船尾,敲敲船舷,说道:“平安无事了,请出来吧。”

    只听得船底水声哗啦,似是有人破水而出,须臾工夫,爬上来一个白面书生。

    温歧认出他正是午间流鼻血的读书人,叫道:“是你。”

    那书生浑身湿透,从头到脚地不住淌水,甲板上很快洇湿一片,他抬手抱拳,微微侧过身子,说道:“失礼了,失礼了。容我更衣,再来与诸位说话。”

    俟他出来,已是换了一身旧衣,头发半干,松松挽成一髻,不待人问,先行自说来历。他自称姓李,名毓,乃是邵州人士,此行乃是赶赴太学附学。

    温歧拱手,“原来是天子同宗,失礼失礼。”

    李毓连忙回礼,道:“贤弟快别说了,羞煞我也。”

    “二更时我在读书,船家在外间敲门,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会说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会又说夜黑读书,于眼无益。话里话外,无非是说蜡贵,要我早睡。我想着外出不宜生事,便说读完一页就睡。不知为何,半梦半醒之际,耳畔一直有人在说:‘你不要睡。’我很是奇怪,一下从梦中惊醒。”

    “我生来胆小,醒来就开门出去,不到一会,就听见满船呼号。仗着自幼善水,便悄悄潜入水中,打算见机行事。虽是夏日,江中仍是水深气寒……”说到这里,李毓打了两个寒噤,苦笑道:“我看,我是要大病一场了。”

    “多亏三位来得早,再多捱一刻,恐怕我就要闭过气去。”

    段柯谷道:“李兄祖德沛然,自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李毓面露异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歌姬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听他这么说,仰起头来,说道:“此时此地,郎君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呢?”

    李毓道:“可我觉得,那句话似乎不是对我所说。不知何故,偏偏为我所闻,反教我逃过一劫。”

    温歧与那歌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大和尚。”

    段柯谷若有所悟,道:“走,去看看。”转身对李毓说道:“李兄受寒太过,还是在此歇息吧。”

    李毓苦笑道:“三位若不见嫌,在下乐意跟随。”

    段柯谷一马当先,三人尾随其后。走到下午听到诵经的舱房外,只见舱门半开,只容一人出入,烛火照处,惟见舱内倒着两名小沙弥,此刻已是全无声息。那小歌姬胆怯,只在门外探头探脑,并不进去。其余两人一一看过,陆续走出舱房。

    段柯谷道:“看来船上活着的,只有我们四人了。”他看向那小歌姬,柔声道:“还未请教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小歌姬轻轻扶身,道:“妾身名唤梅姑。”

    段柯谷回礼,道:“在下姓段,族内行十六。”向温歧一指,笑道:“段某这位阿弟,姓温,族内也行十六。”

    梅姑道:“还未谢过两位郎君的救命之恩。”

    “你对我们兄弟有援手之恩,何必言谢呢?”段柯谷话锋一转,说道:“上船之时,船上有六名头戴斗笠的壮汉,你们看,一个都不曾少,都在此处。”他摊开手掌,露出掌中摊开的纸人,三人一数,恰是六个。这六个纸人,个个头戴斗笠,身上各有破损。

    李毓道:“我曾听说,傀儡术之中,约可分为纸人,草人,木偶。这纸人可精妙得很,为何被破?”

    “莫非是因为那个离船而去的禅师么?我和梅姑亲眼所见,他在江面上行走,如履平地。”

    听温歧这样说,段柯谷道:“大有可能。看来禅师还是一位高德大士,身有神力庇佑。”

    温歧道:“偌大一条船,没了船夫,咱们可如何过江呢?”

    李毓道:“盛夏多半吹的是东南风,只要今夜风向不变,正好顺风顺水,将咱们送到对岸。等到了岸,咱们立刻报官。天亮之前还请大家忍耐一二,万万不可再行破坏命案现场,免得多沾是非。”他说的甚有道理,人人附议。

    借着这股东南风,船只慢慢向前。只是自然之力,原也不受人心所愿,四更天后,忽地刮起一阵妖风,客船有如助力,又将航向吹离,先是眼见两岸青山相对而出,月色映衬之下,瞧去乌沉沉的。渐渐群山从眼帘之中消失,月光虽亮,却也看不见两岸余景,根本不知所经何地。四人虽然焦急,却也只得忍耐。也不知过去多久,那妖风方止。

    天将亮时,远远见到一座高山兀立,这山巍峨插天,云雾缭绕,时见飞鸟凌空。四人雀跃不已。又过大半时辰,便漂到一处搁浅,几人架起艞板,下船落地。

    落地之后,才觉此处根本无路可走,要想出去,只有翻越眼前这座高山。四人不会行船,只得议定翻山,先返回船上取了干粮水囊,在山脚休憩半日,这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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