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自苍狼山出来后,便顾不得其它,策马直奔王庭。

    果然一下马便看见帐外远远张望着的阿母,胡乱地抹了一下脸,昭昭快步跑上前:“阿母,我回来了,今天……”

    “祁昭!”不等说完,陶姜便打断了昭昭话语,带着愠色瞧着昭昭。

    昭昭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低头认错。见女儿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当下又是一副委屈模样,陶姜眉上那抹怒色也转为柔和。又转头吩咐道:“带居次去洗洗。”昭昭这才看清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那狼血。

    换洗了一身整洁衣服,昭昭钻进王帐就看见阿母在桌旁写着什么。她凑上前偎在阿母肩上,阿母收了纸笔问道:“今日去了何处,干了什么?”昭昭知阿母有这么一问,便半真半假地说明了今日之事,但怕生事端,免了遇见桓铎这一遭。

    陶姜听了昭昭说完,不再细细追问,只是说道:“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万不可再如泼皮般整日只顾闲游,你这几月内好好读读书,静静心。”

    昭昭听完这话立马驳道:“往常阿母都只关我几天,今日我也不曾犯下大错,为何就是几月了。再说,我读那之乎者也的书有什么用,我们苍氏又不似那南景一般,整日诗词歌赋我说与谁听。”

    陶姜见昭昭仍是玩心太过,拉过昭昭手来语重心长继续道:“昭昭,这世界不止有草原和马蹄。如今你虽乐于这一方天地,可知世上还有许多你不曾见过的风景,你不曾品过的食物,不曾遇到的人。名都风情、美人心事、白马少年,这些你不去经历一番,怎知你命中所求?

    昭昭望着母亲烛光下的柔美面庞,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觉得母亲与平时不大一样了。

    昭昭回到自己帐中,回想着阿母的一席话,心中好似一团火在轻轻燃烧,一夜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安稳。

    第二日,昭昭便被阿母管着,整日除了吃饭射箭,便是读书。

    如是冬去春来,就这么过了几月。于昭昭而言,这几月的变化除了阿父从战场上回来匆匆陪阿母过了一个元日,忽听林氏联合各部落入侵,又去了战场外。就是阿母不似以往回避过去的事,会给昭昭讲一些南景的故人故事:讲元帝如何定天下、收人心;讲阮丞相如何不废一兵一卒劝服西南四城 ;讲李漠尘大将军带领骑兵两千直入敌营取敌人首级。也会讲少女扮男儿偷入学堂与男子一起读书习字,还有东陵门下的瓜有多香甜。昭昭每每听的心驰神往,总是不住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这一日,昭昭练完字后,又像往常一样去找阿母解闷。刚出帐门就看到甘伯匆匆朝王帐中走去。昭昭纳闷:“以往阿父在外都有甘伯陪同,为何这次甘伯一人回来不见其他人。”想着,也往王帐中走去。

    走至帐门外,忽被宋姨拦下:“居次,阏氏正与召伯谈事,你且先回吧。”

    “宋姨,你知甘伯为何独自回来吗?可是阿父出了什么事?”昭昭问道。

    “我也不知,你先去玩着吧,大人的事自由他们解决,居次无需操心。”

    昭昭听了这话无趣地走开了,走至帐门外仍没看见甘伯出来,她也无心去玩,只是回去等着。

    昭昭想到甘伯对她说起的过往:甘伯名为甘召伯,宋姨叫宋少辛。当年阿母嫁时带着元帝赏赐的舆驾上百乘,侍从数百人在李大将军的护送下前往苍氏。当时八月的边塞已是飞雪漫天,走在茫茫无垠的塞外,看着孤鸿南飞,对于在茂林修竹处长大的南景人来说忧心难抑。在与使臣交接的乌韶关口,阿母做出了一个令众人感叹的决定:她要带着嫁礼只身入苍氏。

    “我入苍氏是为求得百姓和乐,家人相亲,边塞永宁。而今你们却随我忍抛亲思,使得父母无所呼,儿女无所依,这本不是我愿。你们可自请回宫。我已向圣上修书一封,免去你们一应罪责。”说完便向着南边一揖,转身走入了茫茫飞雪中。

    “那为何甘伯你和宋姨身在苍氏?”当时听完了甘伯的讲述,昭昭托腮仰头问道。甘伯却说:“我嘛,浪荡子一个,自小便想见识不同风物,况那时南北语言未通,我作为译官有职责随阏氏同往。至于你宋姨,自小无父母,早时便跟着阏氏,回去后也是无依无凭,索性也就跟来了。”

    想到这里,昭昭又往帐外瞧了瞧,见甘伯仍未出来,更觉有异。便想着出去走走,走到王庭外,便听的路边妇人谈论:“听说阿鞑家男人已经死了,你说可怎么办?”另一个也附和道:“是呀,孩子刚下地就没阿父了。你说我们那口子不知能不能回来。”又走了一段,大多都是些妇人在谈论打仗的事。

    昭昭也想到了阿父,更加担心,便不顾地往回跑,走到王帐外,刚好撞见甘伯拿着一封信出来。昭昭叫了声甘伯,甘召伯鞠了一礼,话也来不及说把信揣怀里走了。

    昭昭掀开帐帘走了进去。“阿母,发生何事了?”看见女儿进来陶姜瞬间放缓了脸色,“无甚大事,你今日字可练完了?”

    “练完了,甘伯为何独自从战场回来了,可是阿父的部族出了什么事?”昭昭追问。

    陶姜兀自站起来,没有回答昭昭的问题,只是说道:“陪阿娘出去走走吧!”昭昭顿了一下,上前挽着陶姜出了帐外。

    她们一路无话,走至了帐外二里的一个小土坡上站定。昭昭望着阿母,北边春日的风微带着些寒意,吹起了陶姜的裙角,一丝乌发从鬓边吹散下来,昭昭忽抬手想要替阿母挽住这一缕发。因为她发现,这样的阿母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孤雁,平白地让昭昭生出一抹孤独感。

    似是发现了这一动作,陶姜转过头搂着昭昭笑说道:“苍氏的春日竟是这般冷冽,以前倒是没有注意。”昭昭接道:“春日不都是一直如此吗?”陶姜注视着南边山顶负雪的月冢山,又说道:“不都是如此,春日也有海棠雨,梨花雪,飞絮舞。”

    “阿母是想南景了吗?”昭昭望着阿母问道。

    “嗯,想。”这一次陶姜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制匣子递给昭昭。

    “这是什么,我以为从未见过母亲有这个物件?”说着便打开来看。

    里面装着一只簪,陶姜将它从匣子里拿出定定地看着。昭昭这时也看清是只檀木簪,乍看古朴,其实簪身刻着暗纹,簪尾嵌着一小块水滴似的白玉,简单小巧。昭昭又看向阿母,看她眸光微沉,明白这必然是母亲珍视之物。

    “这簪本是想等到及笄之日再赠与我儿的,可如今看着我儿越发明媚多姿,便想提前给我儿。”

    昭昭看着阿母这举动,只觉不安,又不敢道破。只是将匣子胡乱塞回阿母怀里,说着:“既是及笄之礼,那便等着及笄之时再给我吧,不急着这一年半载的时光。”说完便跑开了。

    昭昭一路跑来都在找着甘伯,她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阿母这段时间变得怪怪的。

    走遍王庭都没发现甘伯的身影,便向侍卫打听得甘伯是亲自前往驿站送信去了。“什么信需要甘伯亲自去驿站送。”昭昭心里暗自嘀咕着,找不到人的昭昭便走向流星去诉说她的烦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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