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常年早起的习惯，天还未亮沈暮雨便起来习武；往常这时候田九叶楠生那些个早就拿着枪在校场等着沈暮雨切磋，明面上是切磋，实际上是实打实的较量。此时沈暮雨还怪想念田九那厮，早年刚到云州最爱刁难自己的便是他，每次切磋田九也从未因着沈暮雨是女儿身而手软，切磋地次数多了难免就有那么几个手下败将，田九便是其中之一，这也是沈暮雨最得意的事情。想到这里，沈暮雨莞尔一笑。
“可算见你笑了”说着便见叶迟晓从墙角跳了下来。
“可不是吗，天还未亮就有眼福看到右相家的二郎君翻墙而入，你说好笑不好笑？”
“哎…害得我担心了一整夜，看来是我多虑了。”叶迟晓装作捶胸顿足，看着面前的沈暮雨神色自若，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雨，昨儿我离开便去听雨轩逗留片刻，辗转于坊间，对于鄞王的性子只打听到只言片语。这个鄞王很不简单。你可知鄞王的母妃是何身份？”
“皇亲贵胄，想来鄞王的母妃身份也是极为高贵。”沈暮雨想也没想，便认为是这个道理；天家自然也不可能与平民联姻，自然地位也极不平凡。
“恰恰相反，鄞王母妃身份的确不平凡，可是也不光彩。鄞王母妃入宫之前是位伎子，虽是乐伎，可入了烟花柳巷连普通百姓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天家呢。”
“乐伎？一个乐伎又是如何有机会得到皇恩受宠呢？”沈暮雨着实有些惊讶，天子之颜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如今连她都见不到；更何况是当时身为乐伎的鄞王母妃。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当年的圣上还是宁王，彼时不过弱冠之年，难□□连于世间烟火，在我朝贵胄流连于秦楼小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偶尔图个新奇罢了。掩去身份自然没人识得他。可偏偏也是这么巧合，彼时的宁王在这花坊中遇到了他人生中唯一的白月光。没多久两人便情意绵绵，咳咳…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是说没过多久，鄞王母妃就有喜了。可这天家之门岂是这么容易进的吗？”
“这鄞王生母身份虽不讨喜，可毕竟怀有皇室血脉；更何况当时的宁王并不受先帝待见，先帝一直担心宁王叛乱，可当宁王向先帝请旨想迎娶乐伎为侧妃，先帝先前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迎娶乐伎意味着什么？自降身份断送了大好前程。即使有人有心想追随拥立宁王为帝，可这么一来不就是告诉世人他宁王比起江山更爱美人吗。自古成大事者绝情断爱，先帝心中的石头自然是落下了，当场下旨允诺了宁王。这事儿当今圣上并没有隐藏，就这么传到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大家谈到此事免不得夸天家也有难得的至真至情之人。”
“圣上这么做可真是一石二鸟，娶了朝思暮念的佳人，还打消了先帝的顾虑。”
“当年圣上这一招可是瞒过了所有人，不然怎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只可惜这位瑾妃娘娘红颜薄命，生下鄞王没多久便下世了。鄞王虽得圣上宠爱，可是在着朝堂之上可以说是毫无根基，更不必谈家族势力。也因着这个身份，其他皇子自然也不会忌惮他。可怪就怪在，圣上召你回京，却未着急召见，偏偏让你先见鄞王，你说这又是为何？”
“你是说，这可能是鄞王向圣上特意请示，故意为之？”
“我也猜不出其中缘由，圣上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揣度的，总之，一切小心。”
“嗯。”
用过早膳，时余前来通报，鄞王府的马车已至沈府。沈暮雨向时余交付完一些事情，转身便同叶迟晓离开了堂屋。刚出府门，沈暮雨便看到魏行之站在马车的一侧，笑眼盈盈的看着他们二人。
“又见面了，少将军，叶将军。”
“有劳魏大人了。”说完，沈暮雨便同叶迟晓抱拳回礼。想来今儿是不能骑马了，沈暮雨悻悻地上了马车。叶迟晓紧随其后，手还未碰到帷裳便被眼前的人挡住了视线。
“少将军毕竟是女子，如今到了京城，叶将军贸然和少将军同坐一辆马车有失礼数。下官已为叶将军备好马匹。” 魏行之依旧笑眼盈盈的看着眼前人。
“有劳魏大人提醒。”叶迟晓心中一滞，险些给沈暮雨生了事端。若不是魏行之出手相助，今日又免不了为他人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话本子。魏行之有意相助他俩儿，叶迟晓有些看不明白。年少时有过几面之缘，更多的却是从旁人的口里听到的：魏府二公子颖悟绝伦，面冠如玉如琢如磨，如此世家公子为何会帮助他们？叶迟晓越想越觉得可疑，难不成这厮在打阿雨的主意。叶迟晓侧身看了着一旁骑马地魏行之，正好对上了魏行之投来的目光。叶迟晓被魏行之的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撇开了头。“他娘的，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堆里待久了，看魏二都觉得眉清目秀。”叶迟晓没好气的呢喃到。
这一边魏行之自然也是察觉到，叶迟晓时不时打量他，魏行之很是享受。把一个人埋藏在心里许多年，而这个人却突然的出现在你眼前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呢。魏行之自是不愿与人分享。天知地知他知便足够了。
“少将军，鄞王府到了。” 随着小厮的通报声传来，沈暮雨拉开帷裳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府邸。没有正红朱漆的大门，没有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若不是小厮通报，自然没人知道这座寻常的院落里面住的可是一位皇子。曲径通幽的两侧，柳树在雨水的沁润下，愈发幽碧；斜风细雨顺着屋檐自上而下，拍打在地面上，一簇一簇的散开似花似玉。微风吹起回廊的灯穗，明艳的红同幽碧的绿交相辉映。住在这里的人想必也是十分风雅。
“少将军请随我到书房，叶将军请随领路丫头到中堂稍歇片刻。”说话的正是鄞王府管家苏吟，说起这姓和名还是鄞王所赐的，苏姓可是礼国国姓，如若不是君王赐姓，旁的百姓哪能有此殊荣。这位管家看起来年纪不大，想来也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君。沈暮雨拱手以示谢意。沈暮雨越过苏吟朝着叶迟晓点头示意，多年的默契叶迟晓也放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如若真有什么事，他拼尽全力也定会护沈暮雨平安。
“少将军这里便殿下的书房，殿下已等候少将军多时，少将军请。”
沈暮雨径直走向前，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听见书房主人默许的声音，才推门而入。果然连书房也是极为雅致，并无过多装饰，毫无半点王室贵族的奢华气息。打量一番后，沈暮雨才注意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我这府邸甚是简陋，少将军见笑了。”苏衡砚抬手掀开了珠帘，走了出来。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沈暮雨一身常服英气逼人，目光也无半分躲闪，同样注视着苏衡砚。苏衡砚忽然觉得甚是有趣，原以为军营长大的沈暮雨身材也不亚于一般男子甚是魁梧；行为举止许是粗鄙。未曾想终究是自己目光短浅，目不识丁。
“殿下自谦了，我倒觉得殿下这府邸雅致的很。”这话还真不是沈暮雨恭维，沈暮雨想起自己同沈戎在云城的府邸，虽是将军府可是陈设并未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当然和瑾王府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苏衡砚见沈暮雨神色如常眼下清明，知晓沈暮雨并非恭维，面对眼前的人自是多了几分好感。
“少将军可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我府上？”
“臣洗耳恭听。”沈暮雨自是很想知道缘由，面上虽故作镇定，内心却早已泛起了波澜。
“少将军对我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吧。虽出生皇族，身份也并不见得多么光鲜。我的母妃是位乐伎，可见在整个□□我是一位有名无实的皇子。没有显赫的身家没有家族的扶持；纵然如此，我也感念我的母妃。母妃生下我没多久便下世了，父皇便将我送到舒妃娘娘身边，每日下朝都会来舒妃娘娘寝宫，亲自教我读书写字。可越是这样，越容易招来其他皇子的敌意；冠礼之后，我便向父皇请求封府，搬出了是非之地。生在天家是福也是祸，若无自保能力，那便需要寻找强有力的人来结盟。少将军，可明白今日为何了吗？”
“殿下无所拘忌坦诚相告，臣很是佩服。可臣一介莽夫，只知沙场点兵，不懂朝野侧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臣不知，臣如何能帮到殿下。”
“少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少将军战功赫赫，功绩卓越，又手握云城重兵。哪一样不是让人望尘莫及。” 苏衡砚看着眼前聘婷的女子，浑身充满张力和韧性。
“殿下，臣并非妄自菲薄。战功赫赫并非倚靠臣一人所得，倚靠的是将士的精诚团结与士气；倚靠的是天恩浩荡的支持。殿下，臣同臣父一样，永远是礼国的臣，永远是圣上的臣，绝无二心。”沈暮雨义正辞严地说道。不论民间散布着多少流言蜚语，沈暮雨坚信，沈戎对礼国的江山，对圣上的社稷绝无二心。
“少将军多虑了，请起吧。”
“殿下，今日之事臣已知晓。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沈暮雨并未起身，思衬着今日面见鄞王定是圣上之意。今日鄞王之求也定是圣上所求。阿娘说过莫问前事，谨言慎行；即使心中对沈戎的事尚不明了，显然现下并非最佳时机。沈暮雨自然不会多问，接下来就是静下心来等待圣上的召见。
“暮雨，我信你。”只见苏衡砚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漾出了好看的弧度。
沈暮雨一时看呆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呢。仪表出尘，丰神俊逸…用田九的话说来便是：“真她娘的好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沈暮雨也恨自己就那点儿出息，明明是在军营长大，身边也不乏好看的，可同苏衡砚相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阿雨，阿雨！”叶迟晓连着唤了好些声，沈暮雨才回过神来。
“我瞧着你不对劲儿，去了趟鄞王府魂都丢了。你说说，鄞王同你说了什么？还是他威胁于你？”
“迟晓，你长的还挺俊。”
说完只见叶迟晓耳根子开始泛红，结结巴巴的追问道：“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嘴上这么说着，叶迟晓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不过鄞王比你还俊呢！嗯…胜在气质。”沈暮雨一边说着，一边回味着苏衡砚方才叫她暮雨来着，还别说这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分外好听。一旁的叶迟晓看着沈暮雨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边儿一直不放心，她倒好自个儿犯起了癔症。
“迟晓，我同鄞王结盟了。”
“那这…岂不是圣上的意思？”
“应当是，接下来我便安下心来等着圣上的传召。现下沈家的一众老小不再有性命之忧了。阿父的事情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方能保全沈家。”
“阿雨，如今你已无回头路可走，圣上和鄞王都不是我们能揣度的，只当揣着明白装糊涂，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虽知你一直想弄清将军死因，如今并非最佳时机，你只要需要明白保全你自己便能保全整个沈家。”
“吾兄放心，暮雨省得。今日之事我已全然明白今后的处境，思虑过度也是无用之功，只得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
“说起来，这鄞王相貌如何？我看你这癔症，想来也是惊为天人。” 叶迟晓显然有些吃味儿，毕竟自小逢人就被夸赞，可偏偏到了沈暮雨这里却平平无奇。
“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画面如傅粉，若临秋水如沐春风。总之看着这样一个人美人儿，秀色可餐足矣！”
“扑哧！秀色可餐…” 叶迟晓本以为沈暮雨要用她那少得可怜的文墨说出一朵花儿来，委实是高估她了。
出了鄞王府，沈暮雨并不打算回沈府，离京多年现下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不若在京城里逛逛也好。从哪里开始呢，沈暮雨想起幼时沈戎带她在西街巷子吃到的糖油果子，不若就从那里开始。长年累月的习惯，沈暮雨健步如飞的疾行在街上。穿过喧嚣的人群，越过来往不绝的车马。从巷口到大街，商铺林立鳞次栉比；从长桥到驰道两旁的青松，喧嚣红尘，流光皆馥也。京城之美在于繁华安乐，花天锦地。
不多时，沈暮雨便来到了西街，眼前的老人家有条不紊地站在油锅前忙碌着，等待着油温稍稍降下来，眼见着锅里的红糖沉底，老人家才开始将手里的团子一个一个放入锅中，偶尔有三两个团子粘在了一起，只见老人家拿着木箸轻轻地将他们分开；待团子受热均匀，外壳稍稍有些坚硬，便用木箸在油锅里反复划动，直到上色均匀，团子微微呈焦色即可。
“老人家，麻烦给我一串儿糖油果子。”
“娘子看着面生，可是进京游玩。” 老人家拾掇着果子，又抬了抬眼看着眼前的娘子，面容白净眉宇之间英气灼然，身姿如鹤气质翩翩，让人赏心悦目。
“老家人怎知我不是本地人，可是我有唐突举动，让老人家笑话了。” 沈暮雨有些疑惑，虽然离京多年，照理说自己的官话还算地道的。
“娘子莫要误会，老婆子见娘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安然闲适。老婆子世代土生土养在这里，靠着这小食手艺营生，虽是清白人家，旁的世家娘子皆有自己的家厨，对小食铺嗤之以鼻，更别说驻足观看老婆子卖弄手艺。”
“哈哈哈哈…那是他们没口福撒！老人家这是银钱，不用找了。”沈暮雨正打算从老妇人手里结果糖油果子，却发现老人家惊喜交集的盯着自己。
“娘子可是沈府少将军？”老妇人半惊半喜的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句熟悉的蜀州口音实在有些让人怀念。
“娘子莫怪，沈将军在世时也喜我家小食。时不时说几句蜀州方言夸赞，方才听娘子说话，不由的想起了沈将军。先前的话，是老婆子失礼了。”
“老人家不必自责，沈将军正是先父。昔年幼时先父也曾带我到此处买小食，今日忆起往昔滋味，故地重游一番。感念老人家还记得先父。”沈暮雨现下有些触动，回到京城不过两日，沈家内外皆对沈戎的事只字未提，如今面前这位老妇人提起沈戎却是绘声绘色。
“老婆子与沈将军虽只是一言半语的话口，可老婆子知道沈将军是位头顶苍天，脚踏大地的英雄。” 老妇人说着便有些伤怀。
“老人家切莫伤感，莫论生死，清白尚在人间。我代先父谢过老人家。”
“莫论生死，清白尚在人间。沈戎这个小女儿不简单。云笙你怎么看。”贝阙珠宫雕梁画栋的宫殿内，明黄色的衣袍绣着的金龙似动非动，九龙摆尾波浪翻滚昭示着这身衣袍的主人正气凛然绵延不绝，势有气吞山河之威严，又有春露秋霜之恩泽。天之骄子人主之尊。
“圣上，虎父无犬女，沈家少将军性子爽直磊落，不骄不躁。虽为女儿身，可这胸怀与见识也并非旁人能莫及，礼国后生可畏呢。恭喜圣上。”回话的人正是礼国左相陆云笙，此人礼国豫州人士，自小通慧早悟，垂髫时期就已熟读礼记左传，舞象之年更是一举成为天子门生独占鳌头。如此风华绝代之人不仅多谋善断，而且精于兵法韬光养晦。礼国有个成文的排行榜，各家的娘子郎君称之为 ‘良金美玉’榜，上榜者皆需满足好德、慧智、体本、美学、克己这五点。此榜以年为周期，每年进行一次评选。这陆云笙虽已是过而立之年，却连续上榜五年，占据榜首。这惊人的拥趸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朕本想先探究一下这丫头，没想到她倒是比我们沉得住气。也不知道这沈戎攒了几辈子的好运数。”说到这里苏蕴启目光柔和了不少，可见将来沈暮雨于他于鄞王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如今鄞王已和少将军结盟，圣上也少了一件烦心事。”
“既是烦心事，又怎会说少就少，聊以慰藉罢了。袭无党羽因私盐案伤了元气，可这些年他们收敛的金银珍宝数不胜数，集如此的财力怎么可能不招兵买马，近来各封地的藩王往来也变得频繁，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袭无党这些年越发肆无忌惮，私下会盟藩王，地处偏远的藩王也、更是自立为王，无视礼国法度。长此以往，拥兵自重专横跋扈挑战中央政权。陛下可是允了骠骑将军地请奏，出兵讨伐。”
“允。不过再等些时日。眼看着也快中秋了，到时候就召那孩子入宫赏月吧。”
“是。”
“可算见你笑了”说着便见叶迟晓从墙角跳了下来。
“可不是吗，天还未亮就有眼福看到右相家的二郎君翻墙而入，你说好笑不好笑？”
“哎…害得我担心了一整夜，看来是我多虑了。”叶迟晓装作捶胸顿足，看着面前的沈暮雨神色自若，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雨，昨儿我离开便去听雨轩逗留片刻，辗转于坊间，对于鄞王的性子只打听到只言片语。这个鄞王很不简单。你可知鄞王的母妃是何身份？”
“皇亲贵胄，想来鄞王的母妃身份也是极为高贵。”沈暮雨想也没想，便认为是这个道理；天家自然也不可能与平民联姻，自然地位也极不平凡。
“恰恰相反，鄞王母妃身份的确不平凡，可是也不光彩。鄞王母妃入宫之前是位伎子，虽是乐伎，可入了烟花柳巷连普通百姓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天家呢。”
“乐伎？一个乐伎又是如何有机会得到皇恩受宠呢？”沈暮雨着实有些惊讶，天子之颜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如今连她都见不到；更何况是当时身为乐伎的鄞王母妃。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当年的圣上还是宁王，彼时不过弱冠之年，难□□连于世间烟火，在我朝贵胄流连于秦楼小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偶尔图个新奇罢了。掩去身份自然没人识得他。可偏偏也是这么巧合，彼时的宁王在这花坊中遇到了他人生中唯一的白月光。没多久两人便情意绵绵，咳咳…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是说没过多久，鄞王母妃就有喜了。可这天家之门岂是这么容易进的吗？”
“这鄞王生母身份虽不讨喜，可毕竟怀有皇室血脉；更何况当时的宁王并不受先帝待见，先帝一直担心宁王叛乱，可当宁王向先帝请旨想迎娶乐伎为侧妃，先帝先前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迎娶乐伎意味着什么？自降身份断送了大好前程。即使有人有心想追随拥立宁王为帝，可这么一来不就是告诉世人他宁王比起江山更爱美人吗。自古成大事者绝情断爱，先帝心中的石头自然是落下了，当场下旨允诺了宁王。这事儿当今圣上并没有隐藏，就这么传到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大家谈到此事免不得夸天家也有难得的至真至情之人。”
“圣上这么做可真是一石二鸟，娶了朝思暮念的佳人，还打消了先帝的顾虑。”
“当年圣上这一招可是瞒过了所有人，不然怎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只可惜这位瑾妃娘娘红颜薄命，生下鄞王没多久便下世了。鄞王虽得圣上宠爱，可是在着朝堂之上可以说是毫无根基，更不必谈家族势力。也因着这个身份，其他皇子自然也不会忌惮他。可怪就怪在，圣上召你回京，却未着急召见，偏偏让你先见鄞王，你说这又是为何？”
“你是说，这可能是鄞王向圣上特意请示，故意为之？”
“我也猜不出其中缘由，圣上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揣度的，总之，一切小心。”
“嗯。”
用过早膳，时余前来通报，鄞王府的马车已至沈府。沈暮雨向时余交付完一些事情，转身便同叶迟晓离开了堂屋。刚出府门，沈暮雨便看到魏行之站在马车的一侧，笑眼盈盈的看着他们二人。
“又见面了，少将军，叶将军。”
“有劳魏大人了。”说完，沈暮雨便同叶迟晓抱拳回礼。想来今儿是不能骑马了，沈暮雨悻悻地上了马车。叶迟晓紧随其后，手还未碰到帷裳便被眼前的人挡住了视线。
“少将军毕竟是女子，如今到了京城，叶将军贸然和少将军同坐一辆马车有失礼数。下官已为叶将军备好马匹。” 魏行之依旧笑眼盈盈的看着眼前人。
“有劳魏大人提醒。”叶迟晓心中一滞，险些给沈暮雨生了事端。若不是魏行之出手相助，今日又免不了为他人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话本子。魏行之有意相助他俩儿，叶迟晓有些看不明白。年少时有过几面之缘，更多的却是从旁人的口里听到的：魏府二公子颖悟绝伦，面冠如玉如琢如磨，如此世家公子为何会帮助他们？叶迟晓越想越觉得可疑，难不成这厮在打阿雨的主意。叶迟晓侧身看了着一旁骑马地魏行之，正好对上了魏行之投来的目光。叶迟晓被魏行之的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撇开了头。“他娘的，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堆里待久了，看魏二都觉得眉清目秀。”叶迟晓没好气的呢喃到。
这一边魏行之自然也是察觉到，叶迟晓时不时打量他，魏行之很是享受。把一个人埋藏在心里许多年，而这个人却突然的出现在你眼前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呢。魏行之自是不愿与人分享。天知地知他知便足够了。
“少将军，鄞王府到了。” 随着小厮的通报声传来，沈暮雨拉开帷裳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府邸。没有正红朱漆的大门，没有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若不是小厮通报，自然没人知道这座寻常的院落里面住的可是一位皇子。曲径通幽的两侧，柳树在雨水的沁润下，愈发幽碧；斜风细雨顺着屋檐自上而下，拍打在地面上，一簇一簇的散开似花似玉。微风吹起回廊的灯穗，明艳的红同幽碧的绿交相辉映。住在这里的人想必也是十分风雅。
“少将军请随我到书房，叶将军请随领路丫头到中堂稍歇片刻。”说话的正是鄞王府管家苏吟，说起这姓和名还是鄞王所赐的，苏姓可是礼国国姓，如若不是君王赐姓，旁的百姓哪能有此殊荣。这位管家看起来年纪不大，想来也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君。沈暮雨拱手以示谢意。沈暮雨越过苏吟朝着叶迟晓点头示意，多年的默契叶迟晓也放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如若真有什么事，他拼尽全力也定会护沈暮雨平安。
“少将军这里便殿下的书房，殿下已等候少将军多时，少将军请。”
沈暮雨径直走向前，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听见书房主人默许的声音，才推门而入。果然连书房也是极为雅致，并无过多装饰，毫无半点王室贵族的奢华气息。打量一番后，沈暮雨才注意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我这府邸甚是简陋，少将军见笑了。”苏衡砚抬手掀开了珠帘，走了出来。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沈暮雨一身常服英气逼人，目光也无半分躲闪，同样注视着苏衡砚。苏衡砚忽然觉得甚是有趣，原以为军营长大的沈暮雨身材也不亚于一般男子甚是魁梧；行为举止许是粗鄙。未曾想终究是自己目光短浅，目不识丁。
“殿下自谦了，我倒觉得殿下这府邸雅致的很。”这话还真不是沈暮雨恭维，沈暮雨想起自己同沈戎在云城的府邸，虽是将军府可是陈设并未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当然和瑾王府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苏衡砚见沈暮雨神色如常眼下清明，知晓沈暮雨并非恭维，面对眼前的人自是多了几分好感。
“少将军可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我府上？”
“臣洗耳恭听。”沈暮雨自是很想知道缘由，面上虽故作镇定，内心却早已泛起了波澜。
“少将军对我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吧。虽出生皇族，身份也并不见得多么光鲜。我的母妃是位乐伎，可见在整个□□我是一位有名无实的皇子。没有显赫的身家没有家族的扶持；纵然如此，我也感念我的母妃。母妃生下我没多久便下世了，父皇便将我送到舒妃娘娘身边，每日下朝都会来舒妃娘娘寝宫，亲自教我读书写字。可越是这样，越容易招来其他皇子的敌意；冠礼之后，我便向父皇请求封府，搬出了是非之地。生在天家是福也是祸，若无自保能力，那便需要寻找强有力的人来结盟。少将军，可明白今日为何了吗？”
“殿下无所拘忌坦诚相告，臣很是佩服。可臣一介莽夫，只知沙场点兵，不懂朝野侧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臣不知，臣如何能帮到殿下。”
“少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少将军战功赫赫，功绩卓越，又手握云城重兵。哪一样不是让人望尘莫及。” 苏衡砚看着眼前聘婷的女子，浑身充满张力和韧性。
“殿下，臣并非妄自菲薄。战功赫赫并非倚靠臣一人所得，倚靠的是将士的精诚团结与士气；倚靠的是天恩浩荡的支持。殿下，臣同臣父一样，永远是礼国的臣，永远是圣上的臣，绝无二心。”沈暮雨义正辞严地说道。不论民间散布着多少流言蜚语，沈暮雨坚信，沈戎对礼国的江山，对圣上的社稷绝无二心。
“少将军多虑了，请起吧。”
“殿下，今日之事臣已知晓。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沈暮雨并未起身，思衬着今日面见鄞王定是圣上之意。今日鄞王之求也定是圣上所求。阿娘说过莫问前事，谨言慎行；即使心中对沈戎的事尚不明了，显然现下并非最佳时机。沈暮雨自然不会多问，接下来就是静下心来等待圣上的召见。
“暮雨，我信你。”只见苏衡砚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漾出了好看的弧度。
沈暮雨一时看呆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呢。仪表出尘，丰神俊逸…用田九的话说来便是：“真她娘的好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沈暮雨也恨自己就那点儿出息，明明是在军营长大，身边也不乏好看的，可同苏衡砚相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阿雨，阿雨！”叶迟晓连着唤了好些声，沈暮雨才回过神来。
“我瞧着你不对劲儿，去了趟鄞王府魂都丢了。你说说，鄞王同你说了什么？还是他威胁于你？”
“迟晓，你长的还挺俊。”
说完只见叶迟晓耳根子开始泛红，结结巴巴的追问道：“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嘴上这么说着，叶迟晓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不过鄞王比你还俊呢！嗯…胜在气质。”沈暮雨一边说着，一边回味着苏衡砚方才叫她暮雨来着，还别说这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分外好听。一旁的叶迟晓看着沈暮雨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边儿一直不放心，她倒好自个儿犯起了癔症。
“迟晓，我同鄞王结盟了。”
“那这…岂不是圣上的意思？”
“应当是，接下来我便安下心来等着圣上的传召。现下沈家的一众老小不再有性命之忧了。阿父的事情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方能保全沈家。”
“阿雨，如今你已无回头路可走，圣上和鄞王都不是我们能揣度的，只当揣着明白装糊涂，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虽知你一直想弄清将军死因，如今并非最佳时机，你只要需要明白保全你自己便能保全整个沈家。”
“吾兄放心，暮雨省得。今日之事我已全然明白今后的处境，思虑过度也是无用之功，只得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
“说起来，这鄞王相貌如何？我看你这癔症，想来也是惊为天人。” 叶迟晓显然有些吃味儿，毕竟自小逢人就被夸赞，可偏偏到了沈暮雨这里却平平无奇。
“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画面如傅粉，若临秋水如沐春风。总之看着这样一个人美人儿，秀色可餐足矣！”
“扑哧！秀色可餐…” 叶迟晓本以为沈暮雨要用她那少得可怜的文墨说出一朵花儿来，委实是高估她了。
出了鄞王府，沈暮雨并不打算回沈府，离京多年现下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不若在京城里逛逛也好。从哪里开始呢，沈暮雨想起幼时沈戎带她在西街巷子吃到的糖油果子，不若就从那里开始。长年累月的习惯，沈暮雨健步如飞的疾行在街上。穿过喧嚣的人群，越过来往不绝的车马。从巷口到大街，商铺林立鳞次栉比；从长桥到驰道两旁的青松，喧嚣红尘，流光皆馥也。京城之美在于繁华安乐，花天锦地。
不多时，沈暮雨便来到了西街，眼前的老人家有条不紊地站在油锅前忙碌着，等待着油温稍稍降下来，眼见着锅里的红糖沉底，老人家才开始将手里的团子一个一个放入锅中，偶尔有三两个团子粘在了一起，只见老人家拿着木箸轻轻地将他们分开；待团子受热均匀，外壳稍稍有些坚硬，便用木箸在油锅里反复划动，直到上色均匀，团子微微呈焦色即可。
“老人家，麻烦给我一串儿糖油果子。”
“娘子看着面生，可是进京游玩。” 老人家拾掇着果子，又抬了抬眼看着眼前的娘子，面容白净眉宇之间英气灼然，身姿如鹤气质翩翩，让人赏心悦目。
“老家人怎知我不是本地人，可是我有唐突举动，让老人家笑话了。” 沈暮雨有些疑惑，虽然离京多年，照理说自己的官话还算地道的。
“娘子莫要误会，老婆子见娘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安然闲适。老婆子世代土生土养在这里，靠着这小食手艺营生，虽是清白人家，旁的世家娘子皆有自己的家厨，对小食铺嗤之以鼻，更别说驻足观看老婆子卖弄手艺。”
“哈哈哈哈…那是他们没口福撒！老人家这是银钱，不用找了。”沈暮雨正打算从老妇人手里结果糖油果子，却发现老人家惊喜交集的盯着自己。
“娘子可是沈府少将军？”老妇人半惊半喜的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句熟悉的蜀州口音实在有些让人怀念。
“娘子莫怪，沈将军在世时也喜我家小食。时不时说几句蜀州方言夸赞，方才听娘子说话，不由的想起了沈将军。先前的话，是老婆子失礼了。”
“老人家不必自责，沈将军正是先父。昔年幼时先父也曾带我到此处买小食，今日忆起往昔滋味，故地重游一番。感念老人家还记得先父。”沈暮雨现下有些触动，回到京城不过两日，沈家内外皆对沈戎的事只字未提，如今面前这位老妇人提起沈戎却是绘声绘色。
“老婆子与沈将军虽只是一言半语的话口，可老婆子知道沈将军是位头顶苍天，脚踏大地的英雄。” 老妇人说着便有些伤怀。
“老人家切莫伤感，莫论生死，清白尚在人间。我代先父谢过老人家。”
“莫论生死，清白尚在人间。沈戎这个小女儿不简单。云笙你怎么看。”贝阙珠宫雕梁画栋的宫殿内，明黄色的衣袍绣着的金龙似动非动，九龙摆尾波浪翻滚昭示着这身衣袍的主人正气凛然绵延不绝，势有气吞山河之威严，又有春露秋霜之恩泽。天之骄子人主之尊。
“圣上，虎父无犬女，沈家少将军性子爽直磊落，不骄不躁。虽为女儿身，可这胸怀与见识也并非旁人能莫及，礼国后生可畏呢。恭喜圣上。”回话的人正是礼国左相陆云笙，此人礼国豫州人士，自小通慧早悟，垂髫时期就已熟读礼记左传，舞象之年更是一举成为天子门生独占鳌头。如此风华绝代之人不仅多谋善断，而且精于兵法韬光养晦。礼国有个成文的排行榜，各家的娘子郎君称之为 ‘良金美玉’榜，上榜者皆需满足好德、慧智、体本、美学、克己这五点。此榜以年为周期，每年进行一次评选。这陆云笙虽已是过而立之年，却连续上榜五年，占据榜首。这惊人的拥趸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朕本想先探究一下这丫头，没想到她倒是比我们沉得住气。也不知道这沈戎攒了几辈子的好运数。”说到这里苏蕴启目光柔和了不少，可见将来沈暮雨于他于鄞王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如今鄞王已和少将军结盟，圣上也少了一件烦心事。”
“既是烦心事，又怎会说少就少，聊以慰藉罢了。袭无党羽因私盐案伤了元气，可这些年他们收敛的金银珍宝数不胜数，集如此的财力怎么可能不招兵买马，近来各封地的藩王往来也变得频繁，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袭无党这些年越发肆无忌惮，私下会盟藩王，地处偏远的藩王也、更是自立为王，无视礼国法度。长此以往，拥兵自重专横跋扈挑战中央政权。陛下可是允了骠骑将军地请奏，出兵讨伐。”
“允。不过再等些时日。眼看着也快中秋了，到时候就召那孩子入宫赏月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