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在六点二十五分到,路上大约要骑五分钟电动车,所以赵明月一般六点十七分就会下楼了。

    但今天不一样。

    考虑到要和陈燃结伴去校车,赵明月夹菜的速度都有了显著提升。叶春台从刚开始的“好吃明天妈妈还给你做”发展成了“好孩子别噎着。”

    “陈燃脾气不太好,我们还是别让他等太久。”赵明月夹完了最后一口菜,跑去卫生间漱口,“妈妈,快点!”

    叶春台背上了小挎包,被赵明月催促着开了门。门一开,赵明月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

    “你慢点!”

    声音回荡在清晨的楼道里,叶春台心知现在还没到大部分人的起床时间,连忙抿了嘴,一面担心着赵明月跑着下楼会扭伤脚,一面也加紧了脚步。

    陈燃站在电动车旁边时,耳朵里也传来了赵明月急促的下楼声。

    关琴枝昨晚强撑着等他回来,因为早上要备货,走得早,又不愿意打扰他睡眠,所以晚上就跟他把这事说了。

    “哪个同班同学?”

    “叫赵明月。你有印象吗?”

    “有一点。”陈燃说着,脑子里闪过的是她缩在座位上,抱着明黄色的大书包,倾着身体张手去够他手里的棒棒糖。

    眼睛大大的,亮亮的,脸颊有些肉。

    “您早点休息吧。”他低着头,把校服外套叠得方方正正,搁置在椅子上。

    “好,你也这就洗漱睡觉吧。”关琴枝回身,没走几步又转回来,“明天稍微早点下楼,不要让人家等着。”

    “嗯。”

    正回想着,单元门当啷一声开了。

    赵明月甚至没有四下张望,她的目光刚好落在对面的少年眼里。

    陈燃半靠在深蓝色的大型电动车上,眼神落在她身上,道了句早。

    “早上好。”赵明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转悠到叶春台的电动车旁,低头摸着用了多年的座位套——

    “好巧啊哈哈哈……”

    “挺巧。”陈燃顶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回答道。二人一时无话。

    僵硬的气氛随着叶春台推开门而消散,叶春台推门出来,看到陈燃时眼神亮了亮。

    “陈燃吧,等多久啦?”

    “阿姨,我也刚到。”陈燃连忙站直了身子,咧开嘴笑了笑,“我都没想到这么巧,能搭月月的顺风车坐校车,我以为我要一直从家骑到学校三年呢。”

    “哎哟!从这边骑到学校累死了!尤其晚上,学一天习还要遭这罪!可不行!”叶春台一边把赵明月从电动车边赶走,一边热情答话。

    赵明月目瞪口呆。

    她甚至无暇顾及叶春台不合时宜的过分热情,通体只觉得被那句温柔而不失庄雅的“月月”雷得皮肉焦黑。

    “……妈妈,快走吧!”

    叶春台和陈燃寒暄一番,二人才骑上电动车。到站时,校车已经在拐弯处缓缓驶来。

    “妈妈再见。”

    “月月再见!”

    “阿姨再见。”

    “燃燃再见!”

    赵明月嘴角又是一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燃眉目冷峻,神态淡漠,没半分笑模样。

    似乎回归正常。

    陈燃在校车上交了四百五十块钱,是这月加上下月的。他交完钱时,赵明月已经找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照例抱着那个黄灿灿鼓鼓囊囊的大书包。

    赵明月抬头看着陈燃,左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要不要坐下。

    陈燃蹙眉,疑心会不会是因为对她妈妈态度热情友善,令她产生了“陈燃这人其实蛮热情”的错觉。

    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交什么朋友,说是朋友,他直觉上了赵明月的贼船,不脱层皮都下不来。

    更何况他本就性格冷淡,只是那件事过后,不想因为这种性子让关琴枝忧心自己,所以如果是妈妈的朋友,他都会表现得热情一些。

    包括今天的“月月”,他十分庆幸赵明月没有脱线地来一句——“你怎么学冯晓这么叫我啊!”

    陈燃往前走,停在赵明月那排的前面,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抱着书包的赵明月,低声说,“谢谢,不用了。”

    两个人时,还是拉开距离做自己得好。免得装过头了,骑虎难下。

    赵明月缩了手,摇了摇头,并没有陈燃想象的吃惊尴尬的神情。

    她心下反而舒了口气——只是出于礼貌邀请一下,陈燃真的应邀坐在自己旁边,她才会觉得不自在。

    看他坐在了自己前面的座位上,赵明月安心地从书包里掏出了眼罩和口罩,一一戴在了脸上。

    黄色小鸟眼罩和白口罩,几乎把她的脸遮盖得只剩两只鼻孔在进气出气,校车平稳地行驶,赵明月悠哉游哉,在一片漆黑里睡得香甜。

    到站时,赵明月被身边的陌生同学推醒,摘了眼罩背上书包,睡眼迷离地下车进校。

    陈燃看着她因为困意而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步子,心想:陈莹莹蹒跚学步时就是这样走路的,少不了摔跤。

    正当他无聊盯着赵明月的步子走路时,另一双脚闯入了视线。

    “醒醒神!”

    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声音,赵明月使劲眨眨眼睛看向来人,“徐继同?这么早?”

    “作业没写完,早点过来补。”徐继同笑笑,“怎么那么困啊,我刚刚看你走路都走不稳了。”

    赵明月撇嘴,心说谁像你心那么大,我每天回家都要学习呢,当然睡眠不足。表面还是笑眯眯,指了指自己心口,“路在这里,看过醉拳吗?形散而神不散。”

    “懂了!”徐继同大力点头,竖起大拇指——

    “别看脚步虚浮无力,低头一看,一步一个脚印,全是赵明月的行迹!”

    “孺子可教。”赵明月嘻嘻笑着,插科打诨有了精神,步子也能好好走了。

    “小月亮,马上十一运动会了,我想着运动会下午约几个朋友去看看唐老板,你去不去?”

    唐老板是她和徐继同初中的班主任,初三时特意把她、徐继同和林松子座位分开,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们三个的考学恩人。

    他们三个一凑到一起,好一个臭味相投,每节课都能聊成茶话会。

    “当然去。”赵明月转转眼珠,“我还要穿得漂亮点,让唐老板吃惊一下。”

    “那我也要穿得帅一点,和你登对。”徐继同笑着说。

    赵明月转头看他,只看到轮廓漂亮的侧脸,分不清这家伙哪句真哪句假,只好嘟囔一句,“你少来啊。”

    “我认真的。”徐继同揉了揉赵明月的脑袋,动作轻柔,“我安排时间,到时候我去你班的位置接你,咱俩坐一辆车走。”

    “好。”赵明月点头。徐继同的班级已经到了,他在三班,一楼。她还要独自再上两层。

    徐继同朝她扬了扬手,进了班。

    赵明月一边慢腾腾上楼梯一边想,好瘪的书包,徐继同回家学习吗?可能家里还有练习册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踏进教室,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陈燃已经端坐在了座位上。翻看着英语书后面的单词表。

    什么时候超过我的呢?竟然没注意到。

    赵明月有些诧异,不过也只当作一个小插曲,书包一放就抽出了数学练习册开始温习错题。

    一天很快过去,晚上上校车的时候,她还犹豫要不要带陈燃去找校车,可陈燃却收拾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只留给她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好吧,我看你找不找得到。

    赵明月挑眉,急匆匆收拾好自己的练习册,背着她鼓鼓溜溜的行囊紧跟着冲了出去。

    事实上,陈燃并没有考虑到校车来时和去时停靠位置不一样这种情况,所以当他在早上停车的地点没看到校车时,有那么一瞬间慌神。

    他没有电动车,而学校位置偏僻远离市中心,更何况全是接孩子的家长,出租车不可能到这边来。即使手机约车,估计也很难约到。就算约到,应该也要花不少钱。

    怎么办,他只认识赵明月一个人,而就在五分钟前,他从她试探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地走出教室。

    陈燃在学校独来独往九年,从没依靠过任何朋友。这是他第一次转回头,期盼朋友的出现。

    别说多条朋友多条路,他现在当真是无路可走。一条半长不短的人行道把学校这条路段分成四部分。如果找不到赵明月带路,他顺利坐上校车回家的可能性只有25%。

    漆黑的夜晚,倘若能在如织的人流中寻觅到赵明月,她就真的是他的月亮了——为他指明回家的方向。

    赵明月跟在陈燃身后三五步远的距离,当看到陈燃迟疑着停下脚步时,忍不住嘴角向上翘了翘。

    她没打算逗他着急,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赵明月往前走,正要叫住他。

    陈燃突然转了身。

    一瞬间,后背变前胸。

    本来是扁塌的黑色书包,突然变成了陈燃拉到胸口的校服银色拉链。

    赵明月被拉链甩起来的流光闪了眼睛,忙的急急后退一步。

    陈燃似乎也被吓到,倒吸了口气,胸膛微微震颤。

    “怎么突然转头,吓我一跳。”赵明月喘着气,抬眼看向陈燃。

    陈燃看到她时眼睛一亮,倒吸一口气不是被突然出现的赵明月吓到,而是惊喜于蓦然回首,她就在眼底。

    赵明月的脸蛋圆圆,迎着路灯展现出细腻的浅金色光泽,褐色的瞳仁也闪着莹润的光,像颗小珍珠。

    此时此刻,他堂皇地有一种月亮下凡的错觉,她正好来救他。

    “在找你。”陈燃说,“早上忘记问司机放学一般停在哪里。”

    “找不到我你可怎么办?”赵明月走到他旁边,好整以暇地问他,又似乎是调侃,并不期待他的答话。

    陈燃默默跟在她身边,许久才答,声音很轻,语气淡淡道——

    “谢谢你找到我。”

    夜晚昏暗,赵明月只觉得脸热,热得有些发烫。

    她本是单纯好心,再加之陈燃第一次坐校车,她也算是他的“负责人”,他出了麻烦,她也不好向叶春台交差,所以才等他。怎么他这么一道谢,搞得好像自己对他多上心一样?

    赵明月侧过头,看到陈燃直挺的鼻梁,和黑漆漆的,雨刷一样直的睫毛,只感慨他天生长了一副水墨画般的好皮囊,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都让人不好意思辩驳。

    找到了校车,赵明月还是率先上车,坐到了那个熟悉的倒数第三排右侧座位。陈燃依旧自己随便选了座位。

    下车时,果不其然陈燃对叶春台又是无比热情,活脱脱一个阳光外向少年郎。叶春台回到家,还对其赞不绝口——

    “你还说人家孤僻,我看一点也不孤僻,可能只是有点小慢热。”

    赵明月无言,只在心里默默感叹叶女士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究极颜控。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十一运动会越来越近,赵明月和陈燃依旧在每天早上一起等校车,每天晚上一起上楼回家,然后在一天的其余时间内形同陌路。

    直到运动会确定男女各十八人组成方队人选,陈燃在早自习站到讲台前点人时,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偏轨。

    只是往讲台下扫了那么一眼,他便非条件反射一样感知到了一个内容——赵明月不见了。

    今天早上他还眼睁睁看着她背着黄书包上了校车,一板一眼地戴上助眠眼罩,书包放在怀里当抱枕。

    “怎么缺一个人?”

    “赵明月还没来。”冯晓回答,“她都是坐校车来,不应该迟到。可能是家里有事吧。”

    “傅乔,你来组织一下方队人选,我去找老师问问情况。”陈燃放下纸笔,朝同桌招了招手,径直出了教室。

    什么家里有事,她怕不是睡过头被关在校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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