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燃疾步走向英语组,走到半路甚至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感叹赵明月小憩一会儿就算了,怎么睡得这样熟,连到站时司机大声喊的别睡了都没听见,另一面又埋怨在赵明月后面下车的学生为什么不叫醒她,就算不认识,好歹是一个学校的。

    无法掩盖的是,陈燃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自责心理。

    她是在他前面上的车,这些天,他在她和她妈妈面前做足了好好少年的样子,可是却不小心把她落在了车上。

    陈燃想起陈莹莹上幼儿园时,有一次关琴枝临时有事,让他去接,他没有把握好时间去晚了,到幼儿园时,陈莹莹抱着自己的玩具小熊哭,老师哄都哄不住。

    看到他来,陈莹莹拽着小熊耳朵,一边哭一边甩在他身上,骂他臭哥哥,这么晚才来。他一遍遍安抚,陈莹莹才愿意被他牵着小手走回家。

    到了英语组门口,陈燃顿住了脚步。

    没多久,他叩响了办公组的门。

    老徐正看着球赛,听到敲门声时抬头一瞧,便见陈燃推门进来,低敛着眉眼。

    见他来,按了暂停键,询问他班级出了什么事。陈燃告知了赵明月疑似在校车上睡过头,老徐听完咋舌。

    “这丫头……我给她妈妈打个电话,让校车司机过去开门处理一下吧。”

    “老师,电话我已经打过了。”陈燃开口。

    老徐诧异地挑了下眉,“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校车停在鸣凤小区那个公交站旁边,离学校有点距离,拐弯也很多。”陈燃斟酌着语句,试图把情况说得再客观些,“赵明月的手机是老年机,没有导航系统,所以……”

    “我想请老师开个假条,我过去接一下她。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唔……”老徐皱眉想了想,“下节课什么课?”

    “语文。”

    “行,那你跑一趟。”

    无人在意的角落,梁文静打了个喷嚏。

    老徐大笔一挥,陈燃拿了假条转身就走。出了办公组又跑起来。跑出了学校就直奔鸣凤小区。

    这边厢,梁文静踏着新买的杏色细高跟鞋站在讲台上时,不难发现有两个人的座位空着。

    “班长和课代表呢?”

    众人皆摇头。傅乔插话,“赵明月今天没来,陈燃来了又走了。”

    “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好像去处理赵明月的事了吧。”

    “陈燃怎么会管别人的事哦……”

    梁文静听了一脑子浆糊,摇摇头制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头脑风暴。

    心里暗想老徐的学生真是随老徐,没一点纪律性,转而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是老徐的学生,又默默补上“除了我”。

    而陈燃跑到校车停靠地点时,司机还没到。

    从前门望过去,看不到赵明月,她似乎还在睡。

    约莫过了十分钟,司机来了。开了车门,陈燃立刻进到车里,直冲倒数第三排。

    赵明月果然还在安逸地睡着。

    那副明黄色上面画着豆豆眼,中间一撮红色绒毛的小鸟眼罩正端端正正盖在她脸上,两只鼻孔下面是白色口罩。赵明月脑袋歪在肩膀上,双臂交叉抱着她的大书包,很有态度的样子。

    “还没醒啊!”校车司机站在前门张望,“这孩子,晚上指定是学太晚了。”

    陈燃没搭话,只轻轻推了推赵明月的肩膀。

    没醒。

    又稍微用力推了推。

    还没醒。

    “赵明月!”陈燃低声叫她,食指从眼罩底侧探过去,大拇指捏住眼罩外侧,往上扯了出来。

    赵明月的脸颊被眼罩捂出了汗,触感滑腻又湿热,陈燃感觉食指上好像蹭到了细汗,用大拇指抹了抹。

    眼罩被摘,头还不轻不重地磕到了座椅靠背上。赵明月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向上看。

    直直的长睫毛,薄薄的唇,皮肤白,眼珠黑,此刻正低垂着眼睛看着她。

    “就是你掀了我的盖头吗?”

    赵明月恍恍惚惚地念完,又遵从本心闭上了眼。

    陈燃被她半梦半醒中的疯话惊得张不开口,只呆呆站着。半响,被手中的东西咬了似的慌忙扔了赵明月的眼罩,又去推她。

    “赵明月,赵明月!醒醒!你旷课了!”

    他也不知道原来赵明月脱线的表象下居然藏着一颗学习至上的心,听到“旷课”两个字,她倏然瞪开了眼睛。

    “旷课?!”

    “如果我们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回去的话,勉强算迟到。”陈燃看着她脸上一条眼罩下侧勒出来的一条印痕,平静纠正。

    “快点下来吧小姑娘,眼看着八点半啦!”校车司机在树下抽着烟,不忘催促道。

    “下来吧。”陈燃提起了书包的拎头,转身走,“你眼罩别忘了拿。”

    赵明月哦了一声,手摸上了脸——“欸我眼罩呢?”

    “座位旁边。”

    赵明月扭头一看,是了,还真的在旁边。她没有去多想眼罩是怎么从脸上跑到邻座的,起身跑下了车。追上大步走的陈燃之前,没忘跟司机说声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陈燃见她小跑跟上,放慢了脚步——“刚睡醒还是慢点走吧,别跑感冒了。”

    “谢谢班长。”赵明月乖巧点头,又问他,“你怎么过来了啊?老徐怎么说?没打我妈妈电话吗?”

    陈燃心想看来自己主动请缨来接她,也替赵明月省了一桩麻烦事,告诉她,“我和你一起上学,你被落在校车里怎么说我也有责任。老徐没给阿姨打电话,我把你接回去这事就算完,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太好了!”赵明月顿时喜气洋洋,“睡得饱饱的,还不用上语文课。班长,你真好!”

    她给陈燃竖起大拇指,又弯下腰抱起了陈燃拎着的书包——

    “我背吧,拎着怪沉的。”

    陈燃侧过头看了看,赵明月咧起嘴巴笑,明媚得像朵向日葵。

    他也不推脱,松了手。书包倒是不至于“怪沉的”,但是可以估计出来能有个五六本练习册和三四本演算本。

    接了书包,赵明月边走边抱着翻找。陈燃想问她在找些什么,但又觉得过于八卦她的小问题会给她造成“我们很熟”的错觉,索性不问,只是用余光注意着。

    “找到了!”赵明月几乎把头埋进书包里,闷闷的声音传过来。陈燃没有搭话,只眼睛斜着去瞟。

    “给你!”赵明月嘴上说着给你,却把手中的东西揣进了校服口袋。拉好了书包拉链又背上了书包,才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颗棒棒糖。准确说,是一颗橙子味的,几天前才被陈燃退还过来的,那颗真知棒。

    陈燃蹙眉,“给我?”

    “谢谢你过来接我。”赵明月说,“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可能数学课都上不了。被我妈妈知道的话就更糟,她还会担心我。而且不是你来接我——”

    她四下望望,“拐了这么多弯,我自己肯定找不到学校在哪。我比较路痴。”

    赵明月不给陈燃拒绝的时间,连忙把糖塞进了陈燃的衣服口袋。

    陈燃从口袋里掏出糖果,迟疑了一下还是拨开了糖纸,放到了嘴里。

    糖精勾兑出的橙子味酸酸甜甜,刺激得口腔直分泌唾液。他很久不吃糖了。

    “你……做了什么梦?”陈燃咽下津液,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

    “我吗?”

    赵明月对于话题突然地跳转感到诧异——

    “我忘了。好像没做梦欸。”她这样说着,又警惕地补了一句,“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你说,‘好困,不想学了。’”

    赵明月侧头看向陈燃,陈燃平静转头与她对视,眼睛里是诚挚的疑问和关切。

    “不知道,我昨天回家就睡觉了,也没学习呀。”赵明月匆匆转回脸,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添了一句,“每天回家就是洗澡睡觉,没等困意上来就睡着了!”

    陈燃瞥了一眼比她还宽的大书包,只是“嗯”了一声,心想:这家伙醒了怕是用不上司机,上下嘴唇动一动,就能把车门别开了。

    打完下课铃,梁文静就拿着书回了办公室。赵明月扯着陈燃的衣袖,鬼鬼祟祟从走廊拐角探出头——

    “我们走吧。”

    陈燃看着她,欲言又止,踏进教室时还是讲了一句,“你也不必这么怕。”

    “我是嫌解释起来麻烦。”赵明月说完,背着书包跑回了座位,一坐下又是被周围同学围起来,脑袋一歪,眼珠子一转,想也知道又要开始讲述自己是如何被困校车的故事了。

    陈燃觉得好笑,甚至想着不知道自己在她的故事里是什么角色,多少戏份。

    还未等他闲下来,只听赵明月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可我不想啊。”

    “只是走一圈而已,而且你身高很合适啊,集体活动,配合一下哦。”

    “我那天有事,想穿私服,不能穿集体统一的服装。”

    “但是剩下的女生都是偏高或者偏矮,队伍就不整齐了,不可以回家换吗?”

    “不可以。”

    赵明月好像有些烦躁,声线越来越冷硬。傅乔长叹一声,转回头大声喊——

    “陈燃!!!”

    陈燃并未回头,甚至没给出任何反应。

    他已经听了个大概。傅乔选定的方队人选里面有赵明月,但是赵明月出于私人原因无法参加。说到底,陈燃自己对走方队这个事情也无甚在意,觉得只要人数够了,哪怕高矮胖瘦一应俱全呢,也是种别样的风采。更何况这又不是竞技类项目,她不去就不去,何必强求。

    他正想着,又听见赵明月的声音。

    “你叫陈燃也没用,我说不去就不去噢。你要是非得让我去,可以安排我去当旗手。我那天要穿公主蓬蓬裙,正好挺适合打旗的。”

    陈燃听到这,忍不住低头笑了。转过脸去一派风轻云淡——

    “那就让她当旗手?你原定的旗手是谁?问问同不同意,同意就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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