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六年的春天,对于冷月来说,应该是一场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淅沥的烟雨里,影璧上五福临门的蝙蝠沾染了鲜红色的血迹,犹如诡异而凄厉的诅咒,恶毒地怒视着一拥而进的侵入者。血液染红了新柳的丝绦、芍药的萼瓣,染在冷月眼睛里,变成鲜花的红色。
这些杀手功夫狠辣诡谲,绝不是官家出身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因为冷家惹上是非,担心遭到牵连而提前灭口的凶徒。
这群凶徒手起刀落,冷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从子弟就被夺去了生命。暗红色的视线里,冷月已看不清来人究竟多少,他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且杀且走,所凭的不过是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鲜血混在雨水里,浸染着他的梦境,他朦胧中看到那些本该活着的、本该死去的人在雨里一点一点化为虚无,成了青色的烟气,飘摇在青色的瓦上。直到最后这一切化为一些模糊的脸孔,疲惫渐渐涌上来,他分辨不清这些面孔究竟属于谁。
直到意识一点一点恢复,他的视线缓缓地清晰,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头顶绾着垂鬟,双眼弯弯如同新月,娥眉淡淡仿若春山,看年纪不过十三岁上下,然而这女孩却没有半点豆蔻年华应有的烂漫,眼神游离,面色冷淡,看不出悲喜。
她正偏头挽着床榻边的帷幔,并没有注意到榻上的少年已经醒转。
冷月蹙眉,记忆才逐渐接驳了起来。他此刻终于确定冷家业已灭门,只不过按理来说,现在的自己,也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他侧过头向身边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这床榻甚是简陋,家中陈设也老旧简单,看起来像是村野人家。但看挽帘少女举手投足,决然不是生于乡下。
就是他偏头的的时候,轻微的动作引起了床榻的轻响,引起了女孩的注意。然而少女并没有言语,只是转过头去,似是看向什么人。
在这女孩转身让出的间隙中,冷月看到屋中似还坐着一人,可惜冷月初醒,看稍远一些时视线仍旧矇眬,这人面目并没有看太清,只能看到这人一袭藤色深衣,自桌案边站起,缓缓走上前,行止间佩环叮咚。
“姑娘终于醒了吗?不过姑娘仍重伤在身,切记不可随意动弹。”这人声音缓和,如秦淮河莫愁湖一样迷蒙淡雅,清雅脱俗,没沾得半点烟火气。
姑娘?冷月有点不解,目光又落在床边的女孩身上,犹疑地顿了一下.他缓了半天,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声“姑娘”是在叫谁。
男子近前来,冷月才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目。这男子眉清目秀,甚是俊朗,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心平气和。只是这人眼神太过深邃,饶是以冷月城府,也看不穿他的半点思绪。
“未曾想到,冷家的六公子,竟然是个女子。”这人声音平和,浅浅一笑,带起颊边的酒窝,看得让人心中一暖。
冷月张了张嘴,终于感受到了嗓子灼烧一般的痛,不过他没因为这点痛就退缩,还是忍着痛把话接了下去:“如今世上只有冷月,再无冷家六公子了。承蒙先生相救大恩,在下自当涌.泉相报。”
冷月挣扎着坐了起来,没有理会男子的阻挠,他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咬着嘴唇,愣是未吭一声,直到倚着床头坐定,喘了喘气才缓缓开口:“未知二位身份姓名,何故相救冷月?”
“姑娘客气,叫我星芒就好,这是清清。”男子见冷月一声不吭她挣扎起身,连身上都有些伤口崩开,鲜血顺着绷带浸了出来,顿了一下,不知想了些什么。他不说话,冷月也不多说,只是忍着因为失血咽喉火烧般的灼痛向二人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三个人就陷入诡异的安静气氛里。
叫星芒的男子盯着冷月看了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医师嘱咐姑娘不宜劳累,如此在下还是不要再叨扰了……清清,帮冷月姑娘把伤口再处理一下吧……”
他说完话,没等冷月回答,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冷月看着自己一身的伤,感受着伤口传来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良久长长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捡回一条命。可是我这副样子,还真是狼狈啊……
一直一言未发的清清面无表情地帮冷月处理伤口。这少女裹伤的手法极其娴熟,手指纤细灵巧,再看刚刚星芒走的那几步,这二人应该俱是习武之人。冷家虽然沾染阴谋,但那日灭门之时来的那些杀手,却无一官门中人,想必是针对冷家而来。冷月当时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拦,被斩在雨中,也应是那时候被星芒救起。冷氏灭门,场面一片混乱,为何星芒独独会救自己一人?
冷月攥着被角,努力把思维一点一点拾起来。
星芒的一声“姑娘”,确是牵起了冷月不少的回忆。
——是呢,我本是女儿身,只是活了这十几年,竟然连自己都忘记了。呵。
她本想自嘲笑笑,却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了。
先考冷毅,是冷氏家主冷烨次子,因是庶出,自小不受重视。待到弱冠,冷老太公为次子说好一门亲事,谁知常年在外经营冷家生意的冷毅返回家时,却带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还有一个孩子。
这女子身份不明暂且不说,搅扰冷毅婚事倒也罢了,然而未婚先孕却犯了读书人的大忌。
冷家奉行学而优则贾,就算族中子弟不出息,也绝不代表冷家不重读书礼教。这女子私定终身就已过分,不守妇道更是为人不齿。原本在族中就不得志的冷毅,也是因此受到了家族各方的诘难,差点被逐出家门。
冷月就是那个孩子。
当时冷毅携妻子返回家中时,因担心族中所施压力更大,因此隐瞒了冷月是女孩的事实。冷月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事实也证明这是个长远而且明智的决定,否则以冷月女儿身,姐妹俩在族中情况怕会更加窘迫。
母亲在产下冷冰时就去世了,未几,冷毅也病殁,只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十几年来,冷月不仅与族中男孩子一起读书,还跟着族中高手习武,又子承父业打理族中的生意,以一己之力承担起这一房头的责任,是以较为早熟,不喜与人交浅言深,哪怕面前的二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依旧提着十二分的防备,不敢多说半个字。
他强忍着逐渐蔓延的睡意,将来龙去脉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
——捡回来的这条命,虽在计划之外,但不是坏事。天意如此,就不要怪我冷六追查到底了。
长兄冷英、家人冷叔、胞妹冷冰,还有他失去意识之前,那个沉默寡言未置一词的冷氏家主、冷月的爷爷冷烨。
冷月必须查清楚他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里面里面,扮演的都是怎样的角色。他得好好想想他捡回来的这条命,应该怎样才能接近整个阴谋背后的真相。
淅沥的烟雨里,影璧上五福临门的蝙蝠沾染了鲜红色的血迹,犹如诡异而凄厉的诅咒,恶毒地怒视着一拥而进的侵入者。血液染红了新柳的丝绦、芍药的萼瓣,染在冷月眼睛里,变成鲜花的红色。
这些杀手功夫狠辣诡谲,绝不是官家出身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因为冷家惹上是非,担心遭到牵连而提前灭口的凶徒。
这群凶徒手起刀落,冷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从子弟就被夺去了生命。暗红色的视线里,冷月已看不清来人究竟多少,他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且杀且走,所凭的不过是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鲜血混在雨水里,浸染着他的梦境,他朦胧中看到那些本该活着的、本该死去的人在雨里一点一点化为虚无,成了青色的烟气,飘摇在青色的瓦上。直到最后这一切化为一些模糊的脸孔,疲惫渐渐涌上来,他分辨不清这些面孔究竟属于谁。
直到意识一点一点恢复,他的视线缓缓地清晰,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头顶绾着垂鬟,双眼弯弯如同新月,娥眉淡淡仿若春山,看年纪不过十三岁上下,然而这女孩却没有半点豆蔻年华应有的烂漫,眼神游离,面色冷淡,看不出悲喜。
她正偏头挽着床榻边的帷幔,并没有注意到榻上的少年已经醒转。
冷月蹙眉,记忆才逐渐接驳了起来。他此刻终于确定冷家业已灭门,只不过按理来说,现在的自己,也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他侧过头向身边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这床榻甚是简陋,家中陈设也老旧简单,看起来像是村野人家。但看挽帘少女举手投足,决然不是生于乡下。
就是他偏头的的时候,轻微的动作引起了床榻的轻响,引起了女孩的注意。然而少女并没有言语,只是转过头去,似是看向什么人。
在这女孩转身让出的间隙中,冷月看到屋中似还坐着一人,可惜冷月初醒,看稍远一些时视线仍旧矇眬,这人面目并没有看太清,只能看到这人一袭藤色深衣,自桌案边站起,缓缓走上前,行止间佩环叮咚。
“姑娘终于醒了吗?不过姑娘仍重伤在身,切记不可随意动弹。”这人声音缓和,如秦淮河莫愁湖一样迷蒙淡雅,清雅脱俗,没沾得半点烟火气。
姑娘?冷月有点不解,目光又落在床边的女孩身上,犹疑地顿了一下.他缓了半天,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声“姑娘”是在叫谁。
男子近前来,冷月才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目。这男子眉清目秀,甚是俊朗,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心平气和。只是这人眼神太过深邃,饶是以冷月城府,也看不穿他的半点思绪。
“未曾想到,冷家的六公子,竟然是个女子。”这人声音平和,浅浅一笑,带起颊边的酒窝,看得让人心中一暖。
冷月张了张嘴,终于感受到了嗓子灼烧一般的痛,不过他没因为这点痛就退缩,还是忍着痛把话接了下去:“如今世上只有冷月,再无冷家六公子了。承蒙先生相救大恩,在下自当涌.泉相报。”
冷月挣扎着坐了起来,没有理会男子的阻挠,他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咬着嘴唇,愣是未吭一声,直到倚着床头坐定,喘了喘气才缓缓开口:“未知二位身份姓名,何故相救冷月?”
“姑娘客气,叫我星芒就好,这是清清。”男子见冷月一声不吭她挣扎起身,连身上都有些伤口崩开,鲜血顺着绷带浸了出来,顿了一下,不知想了些什么。他不说话,冷月也不多说,只是忍着因为失血咽喉火烧般的灼痛向二人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三个人就陷入诡异的安静气氛里。
叫星芒的男子盯着冷月看了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医师嘱咐姑娘不宜劳累,如此在下还是不要再叨扰了……清清,帮冷月姑娘把伤口再处理一下吧……”
他说完话,没等冷月回答,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冷月看着自己一身的伤,感受着伤口传来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良久长长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捡回一条命。可是我这副样子,还真是狼狈啊……
一直一言未发的清清面无表情地帮冷月处理伤口。这少女裹伤的手法极其娴熟,手指纤细灵巧,再看刚刚星芒走的那几步,这二人应该俱是习武之人。冷家虽然沾染阴谋,但那日灭门之时来的那些杀手,却无一官门中人,想必是针对冷家而来。冷月当时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拦,被斩在雨中,也应是那时候被星芒救起。冷氏灭门,场面一片混乱,为何星芒独独会救自己一人?
冷月攥着被角,努力把思维一点一点拾起来。
星芒的一声“姑娘”,确是牵起了冷月不少的回忆。
——是呢,我本是女儿身,只是活了这十几年,竟然连自己都忘记了。呵。
她本想自嘲笑笑,却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了。
先考冷毅,是冷氏家主冷烨次子,因是庶出,自小不受重视。待到弱冠,冷老太公为次子说好一门亲事,谁知常年在外经营冷家生意的冷毅返回家时,却带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还有一个孩子。
这女子身份不明暂且不说,搅扰冷毅婚事倒也罢了,然而未婚先孕却犯了读书人的大忌。
冷家奉行学而优则贾,就算族中子弟不出息,也绝不代表冷家不重读书礼教。这女子私定终身就已过分,不守妇道更是为人不齿。原本在族中就不得志的冷毅,也是因此受到了家族各方的诘难,差点被逐出家门。
冷月就是那个孩子。
当时冷毅携妻子返回家中时,因担心族中所施压力更大,因此隐瞒了冷月是女孩的事实。冷月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事实也证明这是个长远而且明智的决定,否则以冷月女儿身,姐妹俩在族中情况怕会更加窘迫。
母亲在产下冷冰时就去世了,未几,冷毅也病殁,只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十几年来,冷月不仅与族中男孩子一起读书,还跟着族中高手习武,又子承父业打理族中的生意,以一己之力承担起这一房头的责任,是以较为早熟,不喜与人交浅言深,哪怕面前的二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依旧提着十二分的防备,不敢多说半个字。
他强忍着逐渐蔓延的睡意,将来龙去脉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
——捡回来的这条命,虽在计划之外,但不是坏事。天意如此,就不要怪我冷六追查到底了。
长兄冷英、家人冷叔、胞妹冷冰,还有他失去意识之前,那个沉默寡言未置一词的冷氏家主、冷月的爷爷冷烨。
冷月必须查清楚他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里面里面,扮演的都是怎样的角色。他得好好想想他捡回来的这条命,应该怎样才能接近整个阴谋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