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巷算命的胡瞎子说，冷家大宅风水极好，虽然遭了难，白白死了一百来口人，但有宅子镇着，不会生出什么污秽的东西来。
附近的几户人家想了想，都觉得胡瞎子在胡扯，依旧是每日排着长队、砸锅卖铁地请刘大仙来家中驱邪作法。
刘大仙一场法事的费用水涨船高，访客仍是络绎不绝，不见歇停。
昔日风光无限的冷家大宅如今已经门户紧闭，应天府的封条与门上斑驳的血迹映在一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反差美。
门口守着的衙役执着朴刀，倚在柱子上打瞌睡，在血腥气还未散去香火气又飘来的微风里，被门口破了个口子的鲜红灯笼映照下，面无表情的衙役凄厉如鬼。路上又无人，气氛诡异如阴曹地府。就算还有几个忠仆来烧纸，估计也会被吓破胆。
老王经过冷家的时候，离宵禁还有半刻钟，手里拎了半壶酒，嘴里哼着走调的淫词媚曲，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他走到冷家大门口前还停了一下，颤颤巍巍伸出跟手指，指着“金陵冷宅”四个字嘿嘿傻笑，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咒骂，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你家六公子吃了我家的面还赊着账没还钱呢。”
老王念叨着转进旁边的巷子。走了没多远，他就见前面冷宅的高墙边上站着个人，一身练色衣裳被月光映得发白，恰好这人的面色也是白的。
老王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发现是个熟人，还是个老主顾，于是屁颠屁颠迎上前去：“哎呦六公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啊呀我的妈呀！六六六六公子不是我害的你啊！你、你别来找我索命啊！你欠的饭钱我我我不要了七月十五老王我给你多少点纸钱你就放、放放过我吧——”
沙哑的呼喊戛然而止，老王只觉得后颈一麻，旋即没了知觉。
他身后走出一个高大男子。这人手掌仍并着手刀，似笑非笑的气息从鼻子里呼出来：“太聒噪了些。”
“走吧。”练衣的那人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墙。
冷月伤未愈就执意返回冷家大宅，星芒并没有反对。所以当他说要与冷月一道来的时候，冷月也没好意思提出异议。
毕竟冷家没了，冷家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里面的东西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冷家的院墙本就防君子不防小人，现今院里又没了护院和狗，潜进去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二人身手都极为矫健，冷月对家又熟稔，纵使夜色深沉，两人也没用多久，就到了冷太公的屋前。
“爷爷那日似有所感，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坐在那把椅子上。”冷月走到堂中书案后面的椅子，借着屋外昏暗的天光，瞟了一眼椅子上干涸的血迹。他倒是没有在意，径直坐了下来，“他一直看着我们，也许是想告诉我和大哥什么。”
星芒接话：“但我那天救你的时候，冷太公的尸身并不在这里。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先杀了冷家全族，却独独留下冷太公，没有立即动手。”
冷月嚓地一声擦亮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一手擎着火折子，一手在桌案的桌腿上慢慢摸索：“他一定知道什么。冷家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是觉得，这里会有暗格？”星芒走过来，手撑在桌案上，注视着桌案后面的冷月。
冷月没有回答，抿唇观察片刻，忽然伸手向桌底一扣，缓缓几声机簧响过，地上几块砖忽然让开了一条直通地底的通道。
“所幸我们来的比较早，这个密室还没有被官府发现。”冷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密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但愿还来得及。”
密室不大，只有四壁，容得两三人进入，密室三面都是书架，堆着些老旧的书籍。
冷月举着火折子看了看，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珍本孤本，放在密室里，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何况书上大都落着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这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东西。”星芒拈着门边灯架，点燃油灯，拍掉手掌上的烟尘，忍不住补了一句，“除了灰尘。”
“这么小的密室里有这么多灰尘，应当是频繁进出的结果。”
冷月没有回头，找了个灰尘少的格子。这个格子里最上面是一本《春秋》，干干净净，只有边缘处堆了厚厚的灰，与洁净的地方以一条直线划分，泾渭分明，显然是先前上面还放着本什么东西。
“有人先我们一步了。”冷月沉声，听声音倒是没几分失望，平平静静，就像再问“你吃了吗”。
星芒没有立即搭话。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蹲下.身子从左边的书架最下一层伸进手去，够了够，挑出一个檀木盒子，张开五指，用指肚撑着盒子：“居然是天枢锁？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有趣。”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根铁丝，耳朵贴在盒子上，拿铁丝捅捅，用耳朵听听，没过几下就听到“嗒”的一声，锁打开了。
微笑着打开盒子的时候，他正对上冷月的眼睛，有点尴尬，不知道往哪里瞟了几眼，才涩涩开口：“我上次来因为没找到铁丝打不开这盒子，今天特意带了一根。”
“早就来过？你早有预谋？”冷月淡淡，手指却按在了腰.际凝寒的剑柄上。
“当然早来过了。要是没来过，怎么会从这里救起姑娘你？”
冷月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正面面对着星芒：“什么目的？”
他的手指已经握紧剑柄，好像随时都能拔.出来，根本不在意这么狭小的空间能不能挥舞得开。
“我说是官府请我来查案，你信吗？”他胡扯一句想岔开话题，见冷月右臂依旧紧绷蓄力，只好耸耸肩膀，“江湖上想查冷家的又不是一两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反正看你的样子，就是别人查出点什么，你也不会介意的吧？”
见冷月不置可否地把目光落在盒子上，星芒也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不想看看这些信件里面都写了什么？”
冷月的手终于离了剑柄，伸手翻了翻空无一字的信封，抬眼看看星芒无辜的表情，吹熄了门边刚点的灯。
“这里没什么东西了，我们先走。这些信件回去看。”
他向身后藏了藏左手，不想让星芒看到自己手中那块布料——挂在书架毛刺上、暖黄色、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布料。
星芒似乎没有看到冷月向身后藏自己的手，合上匣子微一点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你若愿意尽管跟来，但我希望你不要多问。”冷月看他，冷哼了一声，“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不至于什么都告诉你。冷月欠你一条命是真，你若不满，随时拿去。”
夜已经深了，从冷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宵禁时间。这一路二人走得都极为小心，而冷月对这一带又极其熟悉，两人没有碰上巡逻的公人。
怀仁巷是一条挺长的巷子，冷宅在这里，老王住在这里，宋先生也住在这里。
宋行知在冷家教书十几年，眼看冷月长大，冷月自认深知宋先生为人品行；发现那块布料时，他也不相信这会是宋先生所留。天底下暖黄色布料那么多，这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但冷月还是来了，他想听宋先生亲口澄清这件事与己无关。不论他所言是真是假，只要他说，冷月就信。
冷月瞟了一眼怀里抱着匣子的男子，走上前去，抬手轻叩门环。
这扇门古朴老旧，看起来很久没有换过，门环上铜椒图面目狰狞，犹自有绿色和黑色的锈迹，但却很干净，像是常有人擦拭。宋先生一向爱洁，即使是门环门锁，都纤尘不染。
他叩过门环，退两步，垂首敛目在门前站立，等着里面人来给他开门。
初晴春夜，金陵城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味道，夹杂有丁香飘来。天上明月高悬，风清气朗，很是舒服。冷月在门前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彼时游杨立雪，怕也不过如此。只是你不觉得，里面好像没人吗？”星芒走上台阶，又随意地叩了几下门环，“再这么傻等等下去，咱怕是要被巡吏更夫发现了。我倒好说，若是那些杀手还在城中盘桓没有散去，你六公子又被人认出来，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冷月横他一眼，不言语。只见星芒一个纵身在墙上借力跃上围墙，站在墙头看冷月，表情似笑非笑，甚是讨打：“如果你是来找人，你就可以回去了。我与你不同，我来找答案。”
冷月仰头看星芒，知道他说的有理，咬了咬嘴唇，也退步纵身跃了上去。
宋先生家中极尽简洁，除了两间茅舍，院内再无其他，就连寻常人家院子里常种的瓜果花卉都不曾有。星芒见到这几乎空无一物的院子，回头看眼冷月，发现冷月正盯着门后檐下的水桶。水桶已干，看起来很久没用过，显然这房子已经空了好几天。
冷月在发现地上的水渍时皱眉驻足，手指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却未料到，星芒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
月光皎洁。月光掩映的刀锋，更加皎洁！
附近的几户人家想了想，都觉得胡瞎子在胡扯，依旧是每日排着长队、砸锅卖铁地请刘大仙来家中驱邪作法。
刘大仙一场法事的费用水涨船高，访客仍是络绎不绝，不见歇停。
昔日风光无限的冷家大宅如今已经门户紧闭，应天府的封条与门上斑驳的血迹映在一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反差美。
门口守着的衙役执着朴刀，倚在柱子上打瞌睡，在血腥气还未散去香火气又飘来的微风里，被门口破了个口子的鲜红灯笼映照下，面无表情的衙役凄厉如鬼。路上又无人，气氛诡异如阴曹地府。就算还有几个忠仆来烧纸，估计也会被吓破胆。
老王经过冷家的时候，离宵禁还有半刻钟，手里拎了半壶酒，嘴里哼着走调的淫词媚曲，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他走到冷家大门口前还停了一下，颤颤巍巍伸出跟手指，指着“金陵冷宅”四个字嘿嘿傻笑，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咒骂，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你家六公子吃了我家的面还赊着账没还钱呢。”
老王念叨着转进旁边的巷子。走了没多远，他就见前面冷宅的高墙边上站着个人，一身练色衣裳被月光映得发白，恰好这人的面色也是白的。
老王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发现是个熟人，还是个老主顾，于是屁颠屁颠迎上前去：“哎呦六公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啊呀我的妈呀！六六六六公子不是我害的你啊！你、你别来找我索命啊！你欠的饭钱我我我不要了七月十五老王我给你多少点纸钱你就放、放放过我吧——”
沙哑的呼喊戛然而止，老王只觉得后颈一麻，旋即没了知觉。
他身后走出一个高大男子。这人手掌仍并着手刀，似笑非笑的气息从鼻子里呼出来：“太聒噪了些。”
“走吧。”练衣的那人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墙。
冷月伤未愈就执意返回冷家大宅，星芒并没有反对。所以当他说要与冷月一道来的时候，冷月也没好意思提出异议。
毕竟冷家没了，冷家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里面的东西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冷家的院墙本就防君子不防小人，现今院里又没了护院和狗，潜进去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二人身手都极为矫健，冷月对家又熟稔，纵使夜色深沉，两人也没用多久，就到了冷太公的屋前。
“爷爷那日似有所感，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坐在那把椅子上。”冷月走到堂中书案后面的椅子，借着屋外昏暗的天光，瞟了一眼椅子上干涸的血迹。他倒是没有在意，径直坐了下来，“他一直看着我们，也许是想告诉我和大哥什么。”
星芒接话：“但我那天救你的时候，冷太公的尸身并不在这里。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先杀了冷家全族，却独独留下冷太公，没有立即动手。”
冷月嚓地一声擦亮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一手擎着火折子，一手在桌案的桌腿上慢慢摸索：“他一定知道什么。冷家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是觉得，这里会有暗格？”星芒走过来，手撑在桌案上，注视着桌案后面的冷月。
冷月没有回答，抿唇观察片刻，忽然伸手向桌底一扣，缓缓几声机簧响过，地上几块砖忽然让开了一条直通地底的通道。
“所幸我们来的比较早，这个密室还没有被官府发现。”冷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密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但愿还来得及。”
密室不大，只有四壁，容得两三人进入，密室三面都是书架，堆着些老旧的书籍。
冷月举着火折子看了看，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珍本孤本，放在密室里，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何况书上大都落着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这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东西。”星芒拈着门边灯架，点燃油灯，拍掉手掌上的烟尘，忍不住补了一句，“除了灰尘。”
“这么小的密室里有这么多灰尘，应当是频繁进出的结果。”
冷月没有回头，找了个灰尘少的格子。这个格子里最上面是一本《春秋》，干干净净，只有边缘处堆了厚厚的灰，与洁净的地方以一条直线划分，泾渭分明，显然是先前上面还放着本什么东西。
“有人先我们一步了。”冷月沉声，听声音倒是没几分失望，平平静静，就像再问“你吃了吗”。
星芒没有立即搭话。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蹲下.身子从左边的书架最下一层伸进手去，够了够，挑出一个檀木盒子，张开五指，用指肚撑着盒子：“居然是天枢锁？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有趣。”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根铁丝，耳朵贴在盒子上，拿铁丝捅捅，用耳朵听听，没过几下就听到“嗒”的一声，锁打开了。
微笑着打开盒子的时候，他正对上冷月的眼睛，有点尴尬，不知道往哪里瞟了几眼，才涩涩开口：“我上次来因为没找到铁丝打不开这盒子，今天特意带了一根。”
“早就来过？你早有预谋？”冷月淡淡，手指却按在了腰.际凝寒的剑柄上。
“当然早来过了。要是没来过，怎么会从这里救起姑娘你？”
冷月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正面面对着星芒：“什么目的？”
他的手指已经握紧剑柄，好像随时都能拔.出来，根本不在意这么狭小的空间能不能挥舞得开。
“我说是官府请我来查案，你信吗？”他胡扯一句想岔开话题，见冷月右臂依旧紧绷蓄力，只好耸耸肩膀，“江湖上想查冷家的又不是一两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反正看你的样子，就是别人查出点什么，你也不会介意的吧？”
见冷月不置可否地把目光落在盒子上，星芒也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不想看看这些信件里面都写了什么？”
冷月的手终于离了剑柄，伸手翻了翻空无一字的信封，抬眼看看星芒无辜的表情，吹熄了门边刚点的灯。
“这里没什么东西了，我们先走。这些信件回去看。”
他向身后藏了藏左手，不想让星芒看到自己手中那块布料——挂在书架毛刺上、暖黄色、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布料。
星芒似乎没有看到冷月向身后藏自己的手，合上匣子微一点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你若愿意尽管跟来，但我希望你不要多问。”冷月看他，冷哼了一声，“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不至于什么都告诉你。冷月欠你一条命是真，你若不满，随时拿去。”
夜已经深了，从冷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宵禁时间。这一路二人走得都极为小心，而冷月对这一带又极其熟悉，两人没有碰上巡逻的公人。
怀仁巷是一条挺长的巷子，冷宅在这里，老王住在这里，宋先生也住在这里。
宋行知在冷家教书十几年，眼看冷月长大，冷月自认深知宋先生为人品行；发现那块布料时，他也不相信这会是宋先生所留。天底下暖黄色布料那么多，这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但冷月还是来了，他想听宋先生亲口澄清这件事与己无关。不论他所言是真是假，只要他说，冷月就信。
冷月瞟了一眼怀里抱着匣子的男子，走上前去，抬手轻叩门环。
这扇门古朴老旧，看起来很久没有换过，门环上铜椒图面目狰狞，犹自有绿色和黑色的锈迹，但却很干净，像是常有人擦拭。宋先生一向爱洁，即使是门环门锁，都纤尘不染。
他叩过门环，退两步，垂首敛目在门前站立，等着里面人来给他开门。
初晴春夜，金陵城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味道，夹杂有丁香飘来。天上明月高悬，风清气朗，很是舒服。冷月在门前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彼时游杨立雪，怕也不过如此。只是你不觉得，里面好像没人吗？”星芒走上台阶，又随意地叩了几下门环，“再这么傻等等下去，咱怕是要被巡吏更夫发现了。我倒好说，若是那些杀手还在城中盘桓没有散去，你六公子又被人认出来，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冷月横他一眼，不言语。只见星芒一个纵身在墙上借力跃上围墙，站在墙头看冷月，表情似笑非笑，甚是讨打：“如果你是来找人，你就可以回去了。我与你不同，我来找答案。”
冷月仰头看星芒，知道他说的有理，咬了咬嘴唇，也退步纵身跃了上去。
宋先生家中极尽简洁，除了两间茅舍，院内再无其他，就连寻常人家院子里常种的瓜果花卉都不曾有。星芒见到这几乎空无一物的院子，回头看眼冷月，发现冷月正盯着门后檐下的水桶。水桶已干，看起来很久没用过，显然这房子已经空了好几天。
冷月在发现地上的水渍时皱眉驻足，手指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却未料到，星芒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
月光皎洁。月光掩映的刀锋，更加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