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白,刃利,势急。但星芒躲了过去。

    利剑凝寒出鞘的时候,星芒正笑眯眯看着眼前的杀手:“难不成,就你一人?”

    杀手不说话。冷月看得到杀手的刀锋再一次扬起,也看到星芒飘逸的身形穿梭在刀光之间,像白色的流星。杀手手中一柄纤巧锋利的柳叶刀如短剑般灵活,左突右刺,每一招都攻向星芒必救。柳叶刀飘忽着朝星芒左胸空当而去时,冷月恍能看到那势若千斤锋芒后夜色一样的杀意。

    星芒并无武器,急智之下抬起木匣挡了一挡,那木匣竟被柳叶刀削去一角。这角被削去只是刀锋微卷,却见杀手反手一带卸去木匣劲力,直直朝向星芒前心。

    冷月大急,凝寒带出三尺寒芒,剑自后方突袭,忽见杀手似已预料到,刀锋一转,整个人借力回过半身,晃过冷月利刃,一个滑步顺势到冷月身侧,刀锋已经架在冷月脖子上。

    到此时杀手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宋先生,看样子你同伴的身手,并不怎样。”

    “他刚受过伤,反应不及,力道不够,阁下也算胜之不武。”两人隔着一丈相望,凝神注视彼此目光,根本不移动分毫。星芒脸上似又漾起那讨打的讥笑,“看身手,阁下使的是大内的功夫。”

    “眼光不错。”

    “这我就放心了,既不是江湖亡命之徒,你一定听得进道理。阁下来寻行知,有何贵干?”星芒拱手一揖,垂首敛目,装起书生来倒真有九分相似,“我朋友的性命,阁下又需要用什么来换呢?”

    杀手瞟一眼冷月,面无表情问星芒:“宋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先生锦衣卫千户之职,却甘于在冷家教十几年书,这些年来,收获不小吧?西厂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月光森森然洒在地,溅在冷月的脸上,苍白如纸。冷月回瞟一眼杀手,目光所及还有夜空,月华如水,星光璀璨,苍茫静美。凝望良久,他的脑中还是只剩下一句“千户之职”,不绝如缕——缀在一起,重叠在一起,壮大起来一浪盖过一浪,像那个虫鸣啁啁的夏夜里,紫藤下伴着呜呜箫声,那悠悠然的吟诵:“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中年文士微髯笑容犹在眼前,温润如春风;暖黄色深衣在身,和煦如冬阳。那位尊敬了十几年的老师,在这春夜微风里,随着细碎月光化成烟尘消散。

    唯星月如旧。

    星芒见冷月失神,撇撇嘴角没理会,继续跟杀手说:“不算太大,多少还有点,只是不知阁下是希望我交出这些证据呢,还是交出我的命?”

    “或者你可以考虑给我你同伴的命。”

    “与他无关。宋某不希望不相干之人卷入此事。”

    “我若既想要你证据,又想要你性命,这事还与他无关吗?”

    “这买卖,不划算。”冷月打断他二人的谈话,直直盯着星芒,目光如炬。若面前此人真是宋先生,他会如何抉择冷月不知道,也不感兴趣,甚至不敢有兴趣。但他相信,眼前这个初时未久的同伴,定不会用性命和那一匣子信件来换冷月。

    结果他已预见,甚至可以欣然接受。但他不希望这句话从“宋先生”口中说出来,哪怕是冒牌的“宋先生”。

    他抢先开口时,已想明白所有利害关系——对于一个商人而言,这样不难:“我本就该是个死人,你救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太轻贱,不值得你换。”

    “是啊是啊,不划算。”星芒摇着头,却递出了手里的匣子,轻轻一松手,匣子落在地上滚几滚,他未低头看,“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不大喜欢做划算的买卖。”星芒张开双臂,广袖似羽翼,“命在这里,自己来拿。”

    杀手看眼冷月,问星芒:“这是何人?用得着你这样来换?”

    “萍水朋友而已。”

    话已说完。

    刀锋近前,势如泰山。

    冷月刚脱了杀手束缚,凝寒利刃已然在手,定定追着杀手去。杀手忽地回头,刀锋仍朝向星芒,一掌却冲着冷月来。

    这一掌结结实实落在胸口上,柳叶刀却扑了空。

    “阁下虽是大内功夫,却不过如此。”

    星芒微笑看眼前杀手,这一掌掌风如刀,带起星芒头发,却未动摇他身形分毫。没人看清星芒是如何挡在冷月身前,结结实实吃这一掌的。死在杀手掌法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却见星芒脸上挂着微笑,好整以暇,月色里极其诡异。

    “你——一直隐藏实力?”

    “阁下若觉得杀不了宋某,就请回吧。”

    星芒胸膛一震,杀手手掌被猛力弹开,生生退了几步。杀手以柳叶刀护身,携了匣子越墙而去。矮墙上除了月光,只有半根野草随风轻摇。

    杀手一走,星芒就皱起眉来:“你太鲁莽了冷月。话都没套完。”

    冷月摇头:“你不该用匣子和你的命开玩笑。”

    “无妨,他打不过我。”星芒回身,只见月下冷月眼中水润,终于像个女子,心中忽地一软,力气一泄,鲜血吐了冷月一身,绽在冷月衣服上,像一朵牡丹。

    “你怎样!”冷月扶着要倒地的星芒,眼里泪水差点流出来,若非咬唇死撑,恐怕早就哭出声,“星芒!你怎样?”

    “人还没死,瞎哭什么?”星芒就地盘坐,满目讥讽看冷月,“别晃我啊。毕竟硬吃一掌,内脏多少受些伤。容我调息一番。你这把我晃死了,谁陪你查事件始末?你倒好,先哭上丧了。”

    冷月不解释她没哭,她松开扶星芒的手:“你调息就是。”

    “要不是你那么鲁莽,现在套出来的消息一定更多。”星芒闭目,嘴上却不忘数落。

    “至少知道宋先生是锦衣卫的人,杀手若出自大内,这事与厂卫龌龊脱不了干系。”冷月没了泪,声音也冷了下来,“但你把信交了出去,得不偿失。”

    “我傻啊交出去?他拿到的只有个盒子。信在我怀里。——诶我说姑娘你不要乱.摸好吗男女授受不亲喂喂喂……”

    “不好意思。”冷月木木收回手,“习惯了……”

    星芒睁眼,抬头看冷月。月光莹然,冷月目光莹然。

    习惯了啊……

    看了良久星芒一声叹息:“别急,等我稍好,我们回家看。”

    回家?哪里有家……

    “冷月。”星芒叫。

    “怎么?”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下你,为什么陪着你查冷家灭门始末。可对?”

    冷月哼了一声:“总不是为了图谋冷家。你若图谋我,我倒不怕。”

    “呵,图谋六公子自然不怕,若是冷姑娘呢?”星芒随口开句玩笑,见冷月面色一沉,赶紧解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图的,是你手里的凝寒。”

    凝寒?

    白光一闪,一柄利剑已经横在星芒的脖子上。星芒不着边际地胡言乱语,还把玩笑开在了凝寒之上,冷月终于生气了。他沉着脸:“说详细些,别让我错杀。”

    “我若对你图谋不轨,那日何必救你?你身上有伤,我想图谋不轨,单单几招就能制住你,还费什么脑筋算计你?这道理你又不是想不通。先把剑放下。”星芒又合起眼睛,没监督冷月把剑放下,吐纳一番,缓缓开口:“这么久了你都没问过我为什么以星芒的名号行走江湖。我虽不用剑,曾经却有一柄剑常伴左右,是挚友所赠。剑的名字,就叫做星芒。”

    冷月收剑回鞘,退了两步停在夜色里:“这与凝寒何干?”

    “后来那剑断成了三段,分别重铸了三把剑,一把忆芒在我手中,一把是你的凝寒。剩下一把我还没有找到。”

    “你凭什么说凝寒就是碎片重铸的?”冷月眉心微蹙,月光落在眉心的凹痕上,淡淡像徐七小姐远山眉心的新月妆。

    “说了你未必信。”

    “你说。你说,我就信。”

    星芒抬起眼,眼里有冷月,也有月光,还有宋先生家的老旧屋檐:“清清她,是个不大寻常的丫头,可以感应到那柄剑的碎片。之前我们只能确定碎片在金陵,直到那日灭门你凝寒出鞘,清清才将我带到了冷府。你的凝寒,确是那三分之一的星芒无误。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凝寒现在的主人。”星芒调息完毕,从地上站起来在冷月面前停下,“姑娘若能以凝寒相赠固星芒之所愿。但姑娘如果不愿,星芒也不会强求。”

    冷月觉得荒唐,他虽不知凝寒来历,可这剑在他母亲去世前就一直在冷家,已有二十年。观星芒年龄不大,所谓的“重铸”,又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又被星芒调侃了,冷冷问:“我母亲只给我留下了三样东西,凝寒是其中之一,我凭什么送你?我又如何相信你不是骗我?”

    “你若不信任我尽可离去。”星芒讥诮地笑,却从怀里拿出一沓信件,“这是你冷家的东西,也该一并拿走。青山绿水,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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