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始终没有问那个受了伤的女子究竟是到哪里去养伤。血影的腰间玉佩随心所欲地晃荡,看得冷月心烦。上药之后修养片刻就能健步如飞,也不知他是真好了,还是在装相。
血影停在昨夜来过的院子里,蹲身,隔着手帕拾起地上的细小银针。
“果然。”
冷月懒洋洋地把自己手里的银针拿着凑前,四根针虽细如牛毛,却锐利无比,尤其针尖还微微发黑,明显有毒。
冷月捡到的三根落点等距,血影这根的落点跟它们却差了一段距离,可见之间确实有一根针不见了——正如阿恬所说,针一共五枚。
“少了的那根,打中了杨俊先。”
阿恬挺着胸脯:“那当然,我的暗器功夫是寨子里最好的!”
冷月回头看阿恬原来藏身的地方,距离这里足有两丈。隔着这么远距离仍能命中杨俊先而不伤冷月三人,这精准程度,确实厉害。
“我问你,”冷月把银针包起来递给血影,问阿恬,“若不能及时解毒,会有什么后果?”
血影也看着阿恬。他确是更想知道答案的人。
“没试过人——以前那头牛是先浑身僵硬、晕厥,再然后醒醒睡睡,二嫂子还以为牛病了,请李四哥去瞧,人还没到家牛就死了。”
冷月白了他一眼:“说重点。牛活了多长时间?”
“大概不到一天吧。刚才影大哥跟那头牛差不多……”
“不会说话就少说。”冷月摇头,对阿恬彻底没了脾气,“血影兄不要见怪。”
血影摇头道“无妨”,然后说:“如此,他们定会找上我们。纵然他已中毒,可他身边高手却还有三个,都非等闲之辈。”
风吹过,枝叶晃动;还吹落了院墙上的碎瓦。
“但这——跟我并没有关系。”冷月站在阿恬身前,把他的身子护住大半,面无表情地对血影说道:“你是杨俊先的敌人,我们并不是——何况他昨夜已经警告过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瞟了一眼血影,目光冷冷从他腰间的玉佩上扫过。
血影偏头,调整了站姿,左手举着血影横在胸前:“贤弟何意?”
“没什么意思。”冷月淡淡,“我知道杨俊先很厉害,我决定从善如流,不招惹他了,难道不行?”
“你当这些针是假的?”血影举起手中手帕包着的银针。
冷月冷笑,不急不缓:“针在你手里,不是吗?”冷月提醒身后目瞪口呆忘了说话的阿恬,“阿恬,我们走。
“贤弟莫要欺人太甚!”血影咬出这句话,手一抖拔剑而出;冷月早等着这一招,亦抖腕出剑,短兵相接。
这是雪影和凝寒的第一次交锋。纵是白日,也有火花飞溅。
血影剑势凝重沉稳,凝寒剑势优柔轻灵,二者相遇,都似遇到了克星。血影剑重重压在凝寒剑上,凝寒绕挑周旋,冷月也跟着仰身看着血影锋利的剑刃从鼻尖经过。如是往复推挡,却僵持如旧。血影攻不得凝寒,凝寒也避不开血影。二人僵持,劲力相接,居然没一人能占得上风。
叶随风动,簌簌几声响,从院墙外三个方向,竟落进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提着朴刀的一个当先,用环的两个朝着二人左右腹直直逼来,成犄角之势。
冷月和血影却仍在僵持,恍然未觉。
“小心!”阿恬惊呼一声,相救已经不及。
“阿恬!”冷月呼喝一声,看着眼前执铗相逼的血影,淡淡一笑,“接剑!”
叮的一声脆响,血影长剑被冷月轻而易举地击飞,朝阿恬落去。阿恬虽没太懂,但练久了暗器身手却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将血影剑接在了手里,剑身嗡嗡振动,还没停下,他就已经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守在冷月身侧。
血影虽然没了血影剑,但也是难题啊。阿恬想起血影袖子里的那把短刀。那短刀才是血影最后的杀器。
果然!血影手腕一抖,短刀从袖子里倒着滑了出来,他反手握住刀柄,飞快褪去刀鞘,狠狠在攻来的凝寒剑刃上一弹。
这一弹劲力极为狠厉,若不卸去这劲力,恐怕冷月整个人都要撞到侧后方那人的铁环之上。
可若送步卸力,必然将身体最大的空门暴露在血影的刀下。阿恬大急,就见冷月空门大开,朝着血影而去,这一刀怕要透胸而过!
“少主!”阿恬大呼,正要相救。
“专心御敌!”冷月就是一声大喝,只见血影的刀强行向侧方一绕,二人身形相错,竟都这样让了开。
借着彼此的劲力,他们两个各自朝着对方身后那两个拿环的敌人而去,瞬间之内,已成联手。
中间的长脸刀客一愣,旋即恍然,道:“好一招引蛇出洞!”沉声吩咐两个同伴:“撤!”
那两人与冷月二人刚刚兵刃相接,交手不过一两合,听到这话纷纷收手,回到刀客身边。血影冷月也各自收势,院子里两方人马冷冷对视。
风再吹,叶再响。院中六人,却纹丝不动。
血影认得那个刀客,在苏老爷死去的那个早上,正是这个刀客要自己把名目交出来。
为了那个他从没见过的名目,带着苏婕亡命天涯。
他是杨俊先的人。据严雄所说,杨俊先手下四人中最厉害的正是刀客舒同。而另外两个,则是于明于强兄弟俩,比起死在血影手中的第四人,这三人的功夫都要高很多。
“我不想动手。”舒同手指抚过朴刀锋利的刀锋,“我家大人先前得罪了影先生是我家大人的错,我在这陪个不是。”他抱拳行礼,表情严肃,“影先生杀我兄弟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只说昨夜你伤我家大人,这事又该如何?”
“你家大人出手偷袭在先,我正当防卫,何错之有?你们今日又埋伏在这里,若非我与同伴假意决裂,你们不知何时才会现身,可对?”
“是我们错了。三位大人不记小人过——”舒同停了片刻,忽然蹲身下跪,“人命关天,这次还请影先生高抬贵手。”
血影叹气。他杀人无数没有过半分手软,更不会有一点同情,何况杨俊先和他还有天大的过节。他停了停:“你起来吧,若要解药,不如结结实实打一场。”他头微测,问冷月:“这是我个人的恩怨,贤弟不如带着阿恬先走。”
冷月摇头,目光低垂,没有人知道他是朝着玉佩看了一眼:“杀手本应惜命。你这个杀手,当真不够格。”
他抬起眼帘,向着舒同三人:“毒是我下的,你们莫要为难血影,我跟你们去见杨俊先。”
“你疯了?”血影微怒,压着声音问。
“独自迎战他们三人,我看你才是疯了。”冷月给阿恬打了个手势、教他跟上,同时白了血影一眼,“你哪来的自信?”
舒同三人走成一个三角,把冷月血影包在中间,生怕他们中途起意脱逃。血影走时,腰间的玉佩依旧一晃一晃,晃得冷月心烦,不得已快走了几步,把他丢在后面。
方才血影替冷月开脱,冷月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他一想起几年前被这家伙追杀的狼狈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年的主谋苏恪早就死了,冷月只好把怨念全部倾倒在血影一个人身上。
停在一家小院门口时冷月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他本是考虑脱逃对策,不知怎么的,思绪竟一哄而散、四下奔逃。——对了,是因为那块玉佩。这玉佩不能再在血影身上挂着了,得像个办法要回来。
该死的。冷月发现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块玉佩身上,不觉得暗骂一声。
这时舒同已经打开了门锁,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横着一人。杨俊先趴在水井边,已经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不会再爬起来、活过来,不会再在宋先生家中守株待兔,不会再在整个北固山乱跑搜寻血影和苏婕,不会再在扬州跟踪血影半夜偷袭,什么都不会了。他唯一会的是化成烟尘,与天地山川同归一处。
“大人!”舒同三人急急冲上前去,一个抱起杨俊先,一个探他鼻息,还有一个干干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才半天就死了,还不如牛嘞。”阿恬嘀咕着。
冷月回头横了他一眼:“当着他们三个,小心说话。”
阿恬垂头哦了一声,然后问:“我们是不是应该趁他们不注意赶紧跑路啊。”
冷月又横了他一眼:“若我们走了,杨俊先就真是我们杀死的了。”
门边的血影终于开口:“你也觉得,杨俊先不是死于中毒?”
“我只是希望。若真是中毒而死,我们也不能让他因我们而死。”冷月眼帘微垂,问血影,“除去今日之事,你与他们,还有化不开的矛盾对不对?”
血影点头。
“我帮你摆平这事,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力之所及,义不容辞。”
冷月没看血影,上前,朝着杨俊先的尸体走去。
阿恬刚要跟上,就被血影扯住了。血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家少爷这么精算,是做生意的吗?”
阿恬学着少主横了血影一眼,哼了一声,跟上冷月的步伐。
冷月走到三个人面前,还没说话,就被一人拦下。这人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恶狠狠问:“你干什么?”
阿恬见状,也要拔出手中的血影剑,却被冷月压了回去。
冷月懒懒地看了这人一眼,又懒懒地扫了杨俊先一下,淡淡道:“你家大人已经死了。就算我再给他一刀,也不妨事。你瞎激动什么?”
“你这小子——”
“于强,把你的武器收起来。”舒同面色不悦,低沉吩咐。
“是他杀了杨大人!”
“把武器收起来。”蹲在杨俊先旁边的于明淡淡重复了一声,于强竟乖乖立在一旁,收起了武器。只是于强心中不忿,盯着冷月,仿佛要用眼神将他大卸八块。
于强恶狠狠地瞪着冷月,冷月身后的阿恬回瞪回去,于明给冷月让路,黑着脸把于强扯到一边。
冷月在舒同旁边蹲下,先环顾四周围,再在扬俊先尸身上扫视了一圈。
舒同瞟了他一眼,把杨俊先的尸体平放在地上,冷冷道:“你想说,这事与你无关?”
冷月摇头,轻轻按了按杨俊先的胳膊,环顾四周,看到水井旁的水桶和水桶边上的水渍:“我说他是溺死的,你肯定不会信。”
“理由。”舒同沉着脸。
“他的嘴边有泡沫,身体很僵硬,算吗?”
“这算什么理由?”
“溺毙的人因为死前吸入大量的水,刺激身体产生的东西跟水混合在一起,随着呼气呼出来,会形成这样的泡沫;而且因为井水是冷的,所以尸体僵硬得比正常人要快。你若不信,可以割开他的身体,要是他肺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你杀了我我也无怨。”
“很有道理的样子。”舒同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冷月摇头:“与你无关。”
“我暂且信你——”
“你不必信我。”冷月打断他,起身,看着一边被于明拦腰抱住,张牙舞爪要来拼命的于强,“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若你家大人是溺毙,杀他的人,不仅与你们为敌,还要嫁祸于我,这等行事,不得不防。”
舒同把朴刀放下,跟着冷月一起起身,抱拳行礼:“先前得罪,是我御下无方,阁下不要见怪。但害我家大人中毒、身遭暗算,阁下并非无责,这事总得有个交代。”
冷月点头:“我与你家大人尚有一面之缘。既然这事把我卷了进来,我也不该推脱责任。要是有人想嫁祸于我,挑拨仇恨,我们更当同心协力,可对?”
“阁下意思是……”
“刚刚听你说血影杀了你们一个兄弟。我帮你们查你们大人的事情可以,但条件有一个: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
无论房间还是院子里都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痕迹。根据阿恬所说的中毒症状,杨俊先已是卧床的半个废人。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就要简单得多,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所以最后事情又变成了几个人买付棺材把杨俊先的尸体收殓起来。那个檀木匣子杨俊先没有带到扬州来,不知是他收了起来还是扔掉了。不过南京扬州两面之缘,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不知怎么的,冷月有点同情他。先是苏恪,再是杨俊先,冷月见一个死一个,莫不是灭门之后,成了灾星?
冷月看着于明于强两个人把棺材盖上,杨俊先怎么都抹不平的扭曲表情渐渐被遮上。他沉默片刻,对着棺材,默然一揖。
时近黄昏,天色暗淡,血影冷月告辞离去。龙翔客栈跟小旅馆的方向一致,两人虽都没说话,却就这么同行着。过了两个巷子,绕到大路上的时候,冷月才发现血影的剑始终在阿恬手里。冷月从阿恬手里拿过剑来还给血影,抱拳道:“白天多有得罪,血影兄见谅。”
血影道句不必客气,不再言语。
冷月沉默了一会,决定想个辙把玉佩要回来,就问:“小弟还有一事想问,”他低头,目光再扫过血影腰间的玉佩,“兄台行走江湖,为何会随身系着这玉佩,难道不嫌累赘吗?”
血影道:“人在江湖,难免要过些刀光剑影的生活,重要之物还应当随身带着。这玉佩是子期姑娘所赠,当然不能唐突。”
冷月正走到一半,听言停下来,“呃,什么姑娘?”
“我与那姑娘虽未谋面,却有高山流水之谊。”血影说话时,居然难得地羞赧笑笑,“未闻其芳名,只能暂且称之‘子期’姑娘。”
两人停在龙翔客栈门口,客栈刚刚上灯,暖黄色的灯笼照着二人。冷月要回玉佩的话忽然说不出口,语塞了会,才道:“好了你,你快回去吧。”
血影看了看天色,冲着冷月和阿恬行礼:“天色不早,怕要到了宵禁时候,贤弟也早些回去。愚兄不送。”
冷月还礼,不语。
血影转身而去,走进龙翔客栈的黄色灯光里。
冷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始终没有动。
“少爷,我怎么觉得那块玉佩上的花纹有点眼熟呢。”阿恬在冷月身后怯怯问。一整日被冷月呼喝多了,阿恬有点不太敢说话。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冷月一脸嫌弃地啐了一口,“少来了,咱俩的账,还没算完呢。”
阿恬见少主压根没搭理自己,悻悻耸肩。这次他没敢再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魔怔了的少主忽然转过头来问阿恬:“阿恬,你想不想吃黄金蟹粉狮子头?”
阿恬愣在原地,没搞懂少主的思维。呆了片刻,才用袖子擦擦口水。
血影停在昨夜来过的院子里,蹲身,隔着手帕拾起地上的细小银针。
“果然。”
冷月懒洋洋地把自己手里的银针拿着凑前,四根针虽细如牛毛,却锐利无比,尤其针尖还微微发黑,明显有毒。
冷月捡到的三根落点等距,血影这根的落点跟它们却差了一段距离,可见之间确实有一根针不见了——正如阿恬所说,针一共五枚。
“少了的那根,打中了杨俊先。”
阿恬挺着胸脯:“那当然,我的暗器功夫是寨子里最好的!”
冷月回头看阿恬原来藏身的地方,距离这里足有两丈。隔着这么远距离仍能命中杨俊先而不伤冷月三人,这精准程度,确实厉害。
“我问你,”冷月把银针包起来递给血影,问阿恬,“若不能及时解毒,会有什么后果?”
血影也看着阿恬。他确是更想知道答案的人。
“没试过人——以前那头牛是先浑身僵硬、晕厥,再然后醒醒睡睡,二嫂子还以为牛病了,请李四哥去瞧,人还没到家牛就死了。”
冷月白了他一眼:“说重点。牛活了多长时间?”
“大概不到一天吧。刚才影大哥跟那头牛差不多……”
“不会说话就少说。”冷月摇头,对阿恬彻底没了脾气,“血影兄不要见怪。”
血影摇头道“无妨”,然后说:“如此,他们定会找上我们。纵然他已中毒,可他身边高手却还有三个,都非等闲之辈。”
风吹过,枝叶晃动;还吹落了院墙上的碎瓦。
“但这——跟我并没有关系。”冷月站在阿恬身前,把他的身子护住大半,面无表情地对血影说道:“你是杨俊先的敌人,我们并不是——何况他昨夜已经警告过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瞟了一眼血影,目光冷冷从他腰间的玉佩上扫过。
血影偏头,调整了站姿,左手举着血影横在胸前:“贤弟何意?”
“没什么意思。”冷月淡淡,“我知道杨俊先很厉害,我决定从善如流,不招惹他了,难道不行?”
“你当这些针是假的?”血影举起手中手帕包着的银针。
冷月冷笑,不急不缓:“针在你手里,不是吗?”冷月提醒身后目瞪口呆忘了说话的阿恬,“阿恬,我们走。
“贤弟莫要欺人太甚!”血影咬出这句话,手一抖拔剑而出;冷月早等着这一招,亦抖腕出剑,短兵相接。
这是雪影和凝寒的第一次交锋。纵是白日,也有火花飞溅。
血影剑势凝重沉稳,凝寒剑势优柔轻灵,二者相遇,都似遇到了克星。血影剑重重压在凝寒剑上,凝寒绕挑周旋,冷月也跟着仰身看着血影锋利的剑刃从鼻尖经过。如是往复推挡,却僵持如旧。血影攻不得凝寒,凝寒也避不开血影。二人僵持,劲力相接,居然没一人能占得上风。
叶随风动,簌簌几声响,从院墙外三个方向,竟落进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提着朴刀的一个当先,用环的两个朝着二人左右腹直直逼来,成犄角之势。
冷月和血影却仍在僵持,恍然未觉。
“小心!”阿恬惊呼一声,相救已经不及。
“阿恬!”冷月呼喝一声,看着眼前执铗相逼的血影,淡淡一笑,“接剑!”
叮的一声脆响,血影长剑被冷月轻而易举地击飞,朝阿恬落去。阿恬虽没太懂,但练久了暗器身手却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将血影剑接在了手里,剑身嗡嗡振动,还没停下,他就已经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守在冷月身侧。
血影虽然没了血影剑,但也是难题啊。阿恬想起血影袖子里的那把短刀。那短刀才是血影最后的杀器。
果然!血影手腕一抖,短刀从袖子里倒着滑了出来,他反手握住刀柄,飞快褪去刀鞘,狠狠在攻来的凝寒剑刃上一弹。
这一弹劲力极为狠厉,若不卸去这劲力,恐怕冷月整个人都要撞到侧后方那人的铁环之上。
可若送步卸力,必然将身体最大的空门暴露在血影的刀下。阿恬大急,就见冷月空门大开,朝着血影而去,这一刀怕要透胸而过!
“少主!”阿恬大呼,正要相救。
“专心御敌!”冷月就是一声大喝,只见血影的刀强行向侧方一绕,二人身形相错,竟都这样让了开。
借着彼此的劲力,他们两个各自朝着对方身后那两个拿环的敌人而去,瞬间之内,已成联手。
中间的长脸刀客一愣,旋即恍然,道:“好一招引蛇出洞!”沉声吩咐两个同伴:“撤!”
那两人与冷月二人刚刚兵刃相接,交手不过一两合,听到这话纷纷收手,回到刀客身边。血影冷月也各自收势,院子里两方人马冷冷对视。
风再吹,叶再响。院中六人,却纹丝不动。
血影认得那个刀客,在苏老爷死去的那个早上,正是这个刀客要自己把名目交出来。
为了那个他从没见过的名目,带着苏婕亡命天涯。
他是杨俊先的人。据严雄所说,杨俊先手下四人中最厉害的正是刀客舒同。而另外两个,则是于明于强兄弟俩,比起死在血影手中的第四人,这三人的功夫都要高很多。
“我不想动手。”舒同手指抚过朴刀锋利的刀锋,“我家大人先前得罪了影先生是我家大人的错,我在这陪个不是。”他抱拳行礼,表情严肃,“影先生杀我兄弟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只说昨夜你伤我家大人,这事又该如何?”
“你家大人出手偷袭在先,我正当防卫,何错之有?你们今日又埋伏在这里,若非我与同伴假意决裂,你们不知何时才会现身,可对?”
“是我们错了。三位大人不记小人过——”舒同停了片刻,忽然蹲身下跪,“人命关天,这次还请影先生高抬贵手。”
血影叹气。他杀人无数没有过半分手软,更不会有一点同情,何况杨俊先和他还有天大的过节。他停了停:“你起来吧,若要解药,不如结结实实打一场。”他头微测,问冷月:“这是我个人的恩怨,贤弟不如带着阿恬先走。”
冷月摇头,目光低垂,没有人知道他是朝着玉佩看了一眼:“杀手本应惜命。你这个杀手,当真不够格。”
他抬起眼帘,向着舒同三人:“毒是我下的,你们莫要为难血影,我跟你们去见杨俊先。”
“你疯了?”血影微怒,压着声音问。
“独自迎战他们三人,我看你才是疯了。”冷月给阿恬打了个手势、教他跟上,同时白了血影一眼,“你哪来的自信?”
舒同三人走成一个三角,把冷月血影包在中间,生怕他们中途起意脱逃。血影走时,腰间的玉佩依旧一晃一晃,晃得冷月心烦,不得已快走了几步,把他丢在后面。
方才血影替冷月开脱,冷月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他一想起几年前被这家伙追杀的狼狈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年的主谋苏恪早就死了,冷月只好把怨念全部倾倒在血影一个人身上。
停在一家小院门口时冷月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他本是考虑脱逃对策,不知怎么的,思绪竟一哄而散、四下奔逃。——对了,是因为那块玉佩。这玉佩不能再在血影身上挂着了,得像个办法要回来。
该死的。冷月发现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块玉佩身上,不觉得暗骂一声。
这时舒同已经打开了门锁,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横着一人。杨俊先趴在水井边,已经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不会再爬起来、活过来,不会再在宋先生家中守株待兔,不会再在整个北固山乱跑搜寻血影和苏婕,不会再在扬州跟踪血影半夜偷袭,什么都不会了。他唯一会的是化成烟尘,与天地山川同归一处。
“大人!”舒同三人急急冲上前去,一个抱起杨俊先,一个探他鼻息,还有一个干干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才半天就死了,还不如牛嘞。”阿恬嘀咕着。
冷月回头横了他一眼:“当着他们三个,小心说话。”
阿恬垂头哦了一声,然后问:“我们是不是应该趁他们不注意赶紧跑路啊。”
冷月又横了他一眼:“若我们走了,杨俊先就真是我们杀死的了。”
门边的血影终于开口:“你也觉得,杨俊先不是死于中毒?”
“我只是希望。若真是中毒而死,我们也不能让他因我们而死。”冷月眼帘微垂,问血影,“除去今日之事,你与他们,还有化不开的矛盾对不对?”
血影点头。
“我帮你摆平这事,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力之所及,义不容辞。”
冷月没看血影,上前,朝着杨俊先的尸体走去。
阿恬刚要跟上,就被血影扯住了。血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家少爷这么精算,是做生意的吗?”
阿恬学着少主横了血影一眼,哼了一声,跟上冷月的步伐。
冷月走到三个人面前,还没说话,就被一人拦下。这人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恶狠狠问:“你干什么?”
阿恬见状,也要拔出手中的血影剑,却被冷月压了回去。
冷月懒懒地看了这人一眼,又懒懒地扫了杨俊先一下,淡淡道:“你家大人已经死了。就算我再给他一刀,也不妨事。你瞎激动什么?”
“你这小子——”
“于强,把你的武器收起来。”舒同面色不悦,低沉吩咐。
“是他杀了杨大人!”
“把武器收起来。”蹲在杨俊先旁边的于明淡淡重复了一声,于强竟乖乖立在一旁,收起了武器。只是于强心中不忿,盯着冷月,仿佛要用眼神将他大卸八块。
于强恶狠狠地瞪着冷月,冷月身后的阿恬回瞪回去,于明给冷月让路,黑着脸把于强扯到一边。
冷月在舒同旁边蹲下,先环顾四周围,再在扬俊先尸身上扫视了一圈。
舒同瞟了他一眼,把杨俊先的尸体平放在地上,冷冷道:“你想说,这事与你无关?”
冷月摇头,轻轻按了按杨俊先的胳膊,环顾四周,看到水井旁的水桶和水桶边上的水渍:“我说他是溺死的,你肯定不会信。”
“理由。”舒同沉着脸。
“他的嘴边有泡沫,身体很僵硬,算吗?”
“这算什么理由?”
“溺毙的人因为死前吸入大量的水,刺激身体产生的东西跟水混合在一起,随着呼气呼出来,会形成这样的泡沫;而且因为井水是冷的,所以尸体僵硬得比正常人要快。你若不信,可以割开他的身体,要是他肺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你杀了我我也无怨。”
“很有道理的样子。”舒同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冷月摇头:“与你无关。”
“我暂且信你——”
“你不必信我。”冷月打断他,起身,看着一边被于明拦腰抱住,张牙舞爪要来拼命的于强,“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若你家大人是溺毙,杀他的人,不仅与你们为敌,还要嫁祸于我,这等行事,不得不防。”
舒同把朴刀放下,跟着冷月一起起身,抱拳行礼:“先前得罪,是我御下无方,阁下不要见怪。但害我家大人中毒、身遭暗算,阁下并非无责,这事总得有个交代。”
冷月点头:“我与你家大人尚有一面之缘。既然这事把我卷了进来,我也不该推脱责任。要是有人想嫁祸于我,挑拨仇恨,我们更当同心协力,可对?”
“阁下意思是……”
“刚刚听你说血影杀了你们一个兄弟。我帮你们查你们大人的事情可以,但条件有一个: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
无论房间还是院子里都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痕迹。根据阿恬所说的中毒症状,杨俊先已是卧床的半个废人。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就要简单得多,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所以最后事情又变成了几个人买付棺材把杨俊先的尸体收殓起来。那个檀木匣子杨俊先没有带到扬州来,不知是他收了起来还是扔掉了。不过南京扬州两面之缘,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不知怎么的,冷月有点同情他。先是苏恪,再是杨俊先,冷月见一个死一个,莫不是灭门之后,成了灾星?
冷月看着于明于强两个人把棺材盖上,杨俊先怎么都抹不平的扭曲表情渐渐被遮上。他沉默片刻,对着棺材,默然一揖。
时近黄昏,天色暗淡,血影冷月告辞离去。龙翔客栈跟小旅馆的方向一致,两人虽都没说话,却就这么同行着。过了两个巷子,绕到大路上的时候,冷月才发现血影的剑始终在阿恬手里。冷月从阿恬手里拿过剑来还给血影,抱拳道:“白天多有得罪,血影兄见谅。”
血影道句不必客气,不再言语。
冷月沉默了一会,决定想个辙把玉佩要回来,就问:“小弟还有一事想问,”他低头,目光再扫过血影腰间的玉佩,“兄台行走江湖,为何会随身系着这玉佩,难道不嫌累赘吗?”
血影道:“人在江湖,难免要过些刀光剑影的生活,重要之物还应当随身带着。这玉佩是子期姑娘所赠,当然不能唐突。”
冷月正走到一半,听言停下来,“呃,什么姑娘?”
“我与那姑娘虽未谋面,却有高山流水之谊。”血影说话时,居然难得地羞赧笑笑,“未闻其芳名,只能暂且称之‘子期’姑娘。”
两人停在龙翔客栈门口,客栈刚刚上灯,暖黄色的灯笼照着二人。冷月要回玉佩的话忽然说不出口,语塞了会,才道:“好了你,你快回去吧。”
血影看了看天色,冲着冷月和阿恬行礼:“天色不早,怕要到了宵禁时候,贤弟也早些回去。愚兄不送。”
冷月还礼,不语。
血影转身而去,走进龙翔客栈的黄色灯光里。
冷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始终没有动。
“少爷,我怎么觉得那块玉佩上的花纹有点眼熟呢。”阿恬在冷月身后怯怯问。一整日被冷月呼喝多了,阿恬有点不太敢说话。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冷月一脸嫌弃地啐了一口,“少来了,咱俩的账,还没算完呢。”
阿恬见少主压根没搭理自己,悻悻耸肩。这次他没敢再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魔怔了的少主忽然转过头来问阿恬:“阿恬,你想不想吃黄金蟹粉狮子头?”
阿恬愣在原地,没搞懂少主的思维。呆了片刻,才用袖子擦擦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