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安东尼娜是怎么认识约翰女儿尤菲米娅的。约翰的家里常年有贵族聚餐,或许就是哪场宴会里两人结识了。这不重要。

    安东尼娜定好计策,刻意和尤菲米娅接近了起来。她故意流露出对查士丁尼不满的样子,尤菲米娅,这个十三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很快就上钩了。在她们某次私下见面,尤菲米娅将家里的秘密和盘托出,还说约翰私下没少抱怨过查士丁尼。

    安东尼娜和我谈及约翰的抱怨,阴阳怪气地叹气说:“约翰有什么好抱怨的啊?”

    事实上,人的欲望就是高山上的滚石,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待到终止那日,就是粉身碎骨之时。

    尤菲米娅劝安东尼娜和贝利萨留反抗。安东尼娜暗示她需要约翰的加入。这姑娘当真把此事跟约翰说了。安东尼娜做戏做全套,避嫌了数次,才答应约翰见面商讨大计。地点定在君士坦丁堡郊外鲁菲尼阿奈。贝利萨留在这边有一处地产,建成了偌大的庄园。这边就是安东尼娜和约翰的接头地点。

    安东尼娜给我捎了信,由此传递给查士丁尼。这是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他交流。他很惊讶,不知道是惊讶于我态度的转变,还是对约翰的造反。

    他又反复将安东尼娜的信看了数遍:“听着,狄奥多拉。没有确切的证据你是不能判处无辜者死刑的。”

    他居然还是这幅说辞!

    “约翰已派女儿联系安东尼娜,不会有假。”我憋着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叫纳尔西斯、马尔塞鲁斯带人去瞧瞧。看看您所深信的、这所谓的‘无辜者’,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查士丁尼看着我的眼神极为复杂,好像不认识我了。我将他的目光扔在身后,跑了出去。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叫人去监视了。

    后来约翰的事过去很久后,我听查士丁尼的一个朋友说,查士丁尼让他去通知约翰,不要去和安东尼娜见面。查士丁尼还是不想失去约翰。但是约翰那时实实在在让他失望了。

    纳尔西斯和马尔塞鲁斯埋伏在鲁菲尼阿奈墙边。安东尼娜在里,约翰在外,他全然不知里头的情况,把自己开出的谋反方案全都吐得一干二净。据安东尼娜描述,约翰不像是临时起意的。他谈起如何给查士丁尼下毒,如何买通杀手弑君都说的头头是道,还说起了宫内的几个眼线。

    那天纳尔西斯他们本来能抓住约翰就地斩杀的,但不曾想约翰竟然带了护卫队。可见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信任安东尼娜。在护卫队的保护下,约翰逃了,但纳尔西斯他们并没有追。我怀疑是查士丁尼事前嘱托好的。

    约翰逃回了君士坦丁堡的庄园里,即刻带着家眷往神殿避难。不久就逃到了基齐库斯,在那里做了个神父混饭吃。两年后,查士丁尼返还了部分的财产给他。再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查士丁尼是不会让他一直难过的。

    约翰逃跑的当晚,我上床很早。眼望西风曳碧纱,星子一点一点在夜幕上亮起来。夜晚的天气十分可爱。

    我打开床屉,取出里头的镜子。这面镜子是三年前,查士丁尼专门请师傅来打造的,背面精雕细琢着君士坦丁蹒跚学步时的小像,此刻在灯光下闪着七彩微光。

    我想,我应该给孩子报仇了。但我一点也没有复仇的快感,甚至还很难过。渐渐地,又流泪了,哭得心虚迷离,万般念头,剪不断理还乱。

    忽然耳边听见咯吱一声。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我将镜子塞到枕头下,默默擦干眼泪。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后,被子掀开了。查士丁尼钻了进来。

    我侧着身,毫无动静。他也没有说话。殿内死一般地寂静。最后是他的一声哀叹打破了沉寂。我又忍不住要落泪了。

    他凑过身来从后面抱住我,语气中带着恍惚的哽咽之意:“狄奥多拉,我······”

    他的哽咽声撕裂了我的伤痕,直裂到心里。

    查士丁尼幽幽叹气道:“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无辜的人,怎样才算是无辜的人呢?

    “如果君士坦丁让你那么难过的话,我宁可他从来都没存在过。你不吃饭,不理我,你这让我能怎么样呢?我好难受。”

    我的防御工事轰然决堤。他哭了,哭得那般无助,他的泪水透过薄纱的纹理渐渐沁入我心间。我极少看到他这样心碎的神情,他每时每刻都记得他君主的威容。

    此刻我再也绷不住了,紧绷的弦一瞬间绷坏。我转过身来,凝视着他。这些天来我都没见他,他形容失休,面上一直压抑的皱纹此刻都蔓延开来。

    他像又老了十岁。

    我伸过手去搂住他,埋在他的膛间:“对不起,对不起······”

    ——

    我和他和好了。查士丁尼将君士坦丁的所有衣物全部都烧了,包括请画师给他做的画,都付之祝融。君士坦丁曾经的房间改为杂物房,照顾他的仆人们都被打发回家了。

    他似乎想抹去君士坦丁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为此,没有人再敢提起他的小罗马。他想把我们带回没有君士坦丁之前的日子。

    君士坦丁到来的七年,我的每天就是照顾他。现在他没了,查士丁尼怕我闲来无事想念儿子,就找事给我做。他从路边捡来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小狗全身都是皮藓,痛的嗷呜嗷呜地叫,骨瘦如柴。脖子上还有项圈,似乎是被人遗弃的。查士丁尼请了兽医来看,开了治皮藓的药,把小狗包扎得严严实实。

    小狗被我取名为阿格里帕。它的待遇很好,有鱼有肉。好好的治疗下,一个月后阿格里帕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它有着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总是在皇宫里扒拉沙发、床单,还把墙壁啃得掉漆,一片一片衔到床单上。

    阿格里帕的到来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好像能淡化心里的伤痕。我每次都是哭笑不得,查士丁尼看见刚洗干净的床单又脏了,气得五窍生风,拿着棍子追着他满皇宫乱跑,每次都追不上,那小畜生还对着查士丁尼吐舌头,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

    当然,阿格里帕还得绑着查士丁尼这个饭票,被追击之后总满身泥巴地灰溜溜地钻回来,故意作出一副眼巴巴的可怜样。查士丁尼立刻就心软了。经常看见他卷着袍子,光着手臂,大庭广众之下,给满身泥垢的阿格里帕洗澡。

    因为连年战事,国库要缩减开支,竞技场赛事早停了。查士丁尼又找了新鲜的乐子——去乡下捉泥鳅。泥鳅能吃,他捉了就给我进厨房,我去了腥,烧熟抹盐了吃。查士丁尼得意洋洋地跟我说这捉泥鳅是他们家祖传的手艺,还夸我厨艺好。

    他捉的时候,我只要拔一只狗尾巴草坐在岸边,看着他光着膀子下泥河里掏,看晴光如画,紫陌尘闲,一鞭秋色,浓淡相宜,我觉得十分惬意,岁月静好。

    阿格里帕早晨因不咬烂了他一箱的草纸,害的查士丁尼大号,坐在茅坑上坐了半个钟头才被解救,出了好大的丑。查士丁尼义正言辞地训斥了他半天。

    此时查士丁尼一心扑在泥鳅上,毫无防备。阿格里帕精明得很,趁着这报仇的好机会,我看见阿格里帕像狼一样地冲出去,凌波微步,水面上轻盈似燕。

    查士丁尼正闷头捉泥鳅呢,我来不及提醒他,但见阿格里帕一跃而起,那后蹄直踢查士丁尼的脑门,砰地一声,查士丁尼一个没站稳,倒在了泥沟子里头。再爬起来的时候,脸面都是泥巴,五官不辨,整个一个泥人。

    我忍不住大笑出了声。阿格里帕坏事了后,灰溜溜地游到了岸边。查士丁尼的火力都集中在阿格里帕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我这落井下石的表现。

    “你这条臭狗!你看我不打你!”查士丁尼拎着桶上岸,把那桶往岸边一撂,就要脱鞋,抄鞋底跟阿格里帕一决高下。阿格里帕见色知意,撒腿就跑开了,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故作委屈。查士丁尼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阿格里帕最令他烦躁的一点,大概就是,抢床睡。它一定要和我睡,那肥肥的身子都趴在我身上,四肢像被胶水粘了一样。查士丁尼好说歹说,阿格里帕就是不松手。

    查士丁尼暴跳起来,大骂道:“妈的,这是我老婆!你整天霸占是什么意思?”

    阿格里帕软硬不吃。查士丁尼拖着它的后蹄就往床下拉,阿格里帕就拽着我的睡衣,连带着我的睡衣都要被扒拉下去了。查士丁尼忍无可忍,抱住阿格里帕的肚子,就往门外一放,哐啷一声关上了门。

    查士丁尼钻入被窝,就迫不及待过来抱我,亲我,还不忘说:“亲响一点,气死它这条小畜生!”

    我一听这话,握住他的嘴,不准他继续亲。查士丁尼一脸懵地看着我,我反视他,暧昧地笑:“查士丁尼,你恶不恶心!?你跟一条小狗置什么气?”

    查士丁尼恨恨道:“怎么不能置气?我老婆一个月了,都被它霸占着,抱也不能抱,啥事都不能干,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查士丁尼又是少年意气了。

章节目录

[古罗马]裙下之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沈瀛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沈瀛春并收藏[古罗马]裙下之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