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要是这么一直有精神倒还不错。君士坦丁薨后半年,有人报说,君士坦丁堡出现了一种疾病。还没有过几天,病例就增长到几百户。

    这种病据宫外的人传报说,是埃及传来的。有的人走路走路突然发烧倒下了,四肢无力,路过的好心人把他送回了家,第二天腋窝和腹股沟处淋巴结就膨胀了起来。

    查士丁尼叫人去查此病的传染源,但查不清楚。有的人接触过病人,仍是好好的,有的人没有接触过,倒得病去世了。

    某天我正和查士丁尼一块吃饭,查士丁尼吃完饭后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我吓得魂魄几欲丧魂,大叫:“快传太医。”又转向纳尔西斯道:“快帮我把查士丁尼搬进卧室里去!”

    查士丁尼被放平在床上。我一摸他的额头,烧的滚烫。

    该不会就是民间正盛行的瘟疫吧?

    我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御医来的时候全副武装,包裹地严严实实,然后才放心进来看病。他叫我脱下查士丁尼的裤子,腹股沟处果然起了一个小包。

    御医的手都在抖:“娘娘,陛下染上瘟疫了。瘟疫发生十天了。状况没有好转,反而加重。最开始死亡人数略低于正常状态,而后死亡总人数高达每天 5000人,最多时甚至达到每天10000人或更多。这是个高致死的疾病,望您早作打算!”

    五雷轰顶。我什么隔离措施都没做。在场的人都慌乱起来,有的也不顾什么礼节,逃荒似的逃出了月桂宫。宫里头人心浮动。

    我飞快地作定了主意:“你们即刻都出去!只留御医和我在。另外,宫里御药库清热解暑的草药全部端出来,每户一放。宫门即刻关闭,只限有令者出入。”

    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事,不准传出去,尤其不能传到前线去!”

    纳尔西斯一旁提醒道:“娘娘,陛下有恙,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传出去的。陛下每天都会去政事堂议事。这事怕是瞒不了。”

    “瞒不了是吧······瞒不了·······”我即可起身,叫侍女道:“宫里的防护服全部找出来。给取我一套,我们即刻去政事堂。”

    查士丁尼病倒的事传得真快。刚到政事堂,那群大臣全部都嘴鼻都用纱布裹地严严实实,惶恐地看着我。

    我看得十分不爽,大声斥道:“陛下还没死呢,你们这是戴孝吗?”

    有人忍不住辩驳道:“娘娘,疾病面前,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小命要紧。还望您体谅我们为求万全的心。”

    我懒得回答这事。我是来问国家情况的。

    “西部的情况怎么样?”

    有人跨出队伍,禀道:“贝将军的军中随着供给线的传输,也病倒了一批人。据贝将军的自我陈述,那些人都是一发病就被埋了。没有扩散地太快。只是民众病倒,农业停摆,供给线供应不上,军饷补不齐,怕是要激起兵变了。”他把这份折子放在我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的脚边,即刻又退回了原地,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我打开折子略看了看,就要离开。走到门边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过头来对满堂的大臣说:“我说了,皇帝不会有事的,你们在外最好嘴巴放干净点。这些天的折子照数送到月桂宫,我会批。可别搞什么龌龊不好的心思,我可不会手软。”

    其实我比他们还要慌。

    ——

    御医已经换了一个守在门边。见到我来,即刻把我拦下了。

    我震惊不已:“你这是做什么?”

    御医道:“陛下适才醒来了,只跟我们说不让您进去,放入者处斩。还望娘娘不要为难小的。”

    我冷笑:“你若不让我进去,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推开他就推门进去。查士丁尼仍是躺在那边,一动不动。

    我拉过御医问:“活下去的概率是多少?你们有把握救活陛下么?”

    御医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据同僚解剖的说,是腹股沟里头长了毒疮,毒疮不得出。但这种毒疮不能贸然挤掉,只能听天由命。有的人自己就破了,得以痊愈。有的人洗澡病情就有所减缓,有的人洗澡病情就加重。”

    ————

    我把御医都支走了。只留一个侍女在门外,无接触交换东西。之后每天的奏折都得这么送来了。

    我怎么都没想过,我会在他旁边看他。他原先骄傲活泼的一个人,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此刻奄奄一息,毫无动静。我想让他恢复,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坐以待毙。阿格里帕这次异常地乖。咕噜咕噜就趴在那边。

    我给查士丁尼洗澡,他忽然就大睁眼睛,死扣住我的手,嘴里呜呜咽咽哭喊道:“儿子,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他精神有点错乱了。我听御医说,有的人患了瘟疫,精神错乱,错把河水当大道,整个人跳进去溺死了。

    查士丁尼死拧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要儿子原谅他。我想可能是约翰的事,让他感觉到惊恐。我拍了拍他的脸,“你醒醒?你看看我是谁?”

    他混沌的眼睛一时出现了懵然,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陌生,像是不认识我。倏然,他居然就昏过去了。我吓坏了,忙往鼻尖试气。还好,还有气。

    我把他用浴巾裹着拖上床。他年纪大了身材失调,有点发福了,真的很重。

    入夜后他更是发疯地难以理解。他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滚来滚去,又突然跳下床手舞足蹈,我去拉他压根没用。

    我真是焦头烂额,我只想哭,但不知道朝谁哭。要是查士丁尼真的只剩下这么些时日,他不会甘心的。我也不会。

    ——

    次日一早,又被敲门声吵醒。

    我只睡了三个小时。我怀疑查士丁尼的病引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多动症。我睡眼惺忪,问:“我不是说,那些文件就放在地上吗?怎么还敲门?”

    “娘娘。”居然是纳尔西斯的声音。“您的猜测没错。东哥特前线有人要造反。”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纳尔西斯从外面塞进来一封信:“这是我军中的一位亲信写的,不会有假。贝将军手下的牙将最近动作很大,可能贝将军也要被说服了。”

    我心一震:“不得了。万一贝利萨留也造反,那真的没救了。”

    “所以我来请问娘娘,如何处置。”

    我在房间里焦躁地开始踱步。“胡安娜在哪里?”

    “安娜小姐和管家住在城外家里头。”

    “造反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吧?”

    “没有。”

    我长舒了一口气,即刻隔着门给纳尔西斯下命令:“你现在以我的名义,到贝利萨留家里去把胡安娜召过来。她来了之后,将她关起来,你亲自看守,劝她给父亲写信。她愿意写最好,不愿意,你怎么都得逼她写一封。”

    纳尔西斯问:“写什么?”

    “叫她告诉她爹爹,她在皇后手上。叫她爹不要轻举妄动。告诉贝利萨留,如果有人造反,不管是不是他牵头,死的第一个就是胡安娜。”

    贝利萨留长年征战,身体受损。胡安娜是他唯一的后代了。我不信他能够坐视不理。

    纳尔西斯外面长久无声,我起了疑:“你怎么不去做事?”

    纳尔西斯轻咳了一声:“娘娘,真的要这么威胁么?您不怕贝将军和他的夫人怨您么?”

    “我没有的别的办法了。贝利萨留现在在军中还有威望,能压得住那些手下,早点将那群乱臣贼子带入君堡,前线才能不出乱子,皇帝的皇位才能保得住。为了保住查士丁尼······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半天门那头才有声音:“没有。”

    “还不快去!”

    听着纳尔西斯的脚步声消失在门边,我方才松了口气。

    ——

    看查士丁尼的折子是一种折磨。因为很多折子中语气很差,多有骂他的。另外还有催着国库发钱的,说地方因瘟疫破产了,个个都如豺狼虎豹。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忍的住的。

    这两样都是无解之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批。查士丁尼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去的,看见这些铁头人辱骂的字眼仍能耐住心中的怒火?

    有一点正在变好的是,查士丁尼晚上渐渐地安静了。因为那腹股沟的肿胀膨胀了起来,他要是还在床上滚来滚去,那会肿胀处会发疼。虽然他意识多数时候不清,但是条件反射还在正常运转。

    他潜意识里,好像还认得我,有一次梦里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沉睡。

    我抱着阿格里帕,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睡在旁边临时搭制的小床上。我等啊等,每次我都觉得太阳不会再升起了。他一周没跟我正常说过话了,我难受地紧,每晚看见他躺在那边,我都忍不住眼泪簌簌。

    我心乱如麻,每天都在念圣经。我想,如果能让他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格里帕缩在我怀里,舔我的脸,表示安慰。他好久都没啃过沙发了,莫名乖地很。

    查士丁尼病倒后的第十天,洗澡的时候发现他肿胀处破裂了,脓水流出。我又惊又喜,不顾黑夜,赤着脚就夺门而出,大叫:“来人啊,找太医!”

    这是个天大好事!我听太医说,肿胀处破裂极有可能复原。他要回来了。

    皇宫里被我吵嚷的又亮起灯来。御医从被窝里爬出来,风尘仆仆地赶来。一看了在浴池中躺着的查士丁尼。他把查士丁尼搬到了床上,翻了翻他的眼皮,向我禀报道:“陛下鸿福济天,如果今晚脓水尽数流出,那多半是好了。”

    我兴奋得难以入眠,端了张小板凳,抱着阿格里帕坐在床边。我觉得我太变太了。他没穿裤子,晚上我一直盯着他的腹股沟看,不知不觉靠在床边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猛地掀开被子,腹股沟处已比昨天平整多了。

    谢天谢地,不愧我念了几百页的经文了。我爬上床看查士丁尼,查士丁尼睁着眼,虚弱得打量着周遭。我捧住他的脸,问:“你还认得你老婆是谁吗?”

    “我不认得。我只知道她老公是阿格里帕。”

    好样的。一清醒就来调侃我。我嗔怪他:“你个混蛋,还装。”他露出暧昧的笑来。我信他真的康复了。

    “你现在没事吧?好多了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你一直看顾着我,我倒是担心你。不会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吧?”

    “不然呢。这些天你的屎尿屁都是我来处理的。我总不能拉那些婢女下水吧?”我顿了顿,又问:“你这些天吃不下东西,老是呕,现在有没有觉得肚子饿?我叫厨师准备点吃食来。”

    我正要离开,查士丁尼扯住我的手腕,“你别走,我有更要紧的事要问你。”

    我又坐下了。他低声问:“我的事,周围的人都知道么?”

    “自然是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没人造反吧?”

    这话顿中我下怀。我不忍心伤害他,但我得告诉他事实。

    我将贝利萨留的臣下造反之事告诉了他。他的眼神木讷。我又补上了后续:“贝利萨留已经带着那群家眷回京了。胡安娜当时我收押了他,现在放她回去了。那几个有不臣之心的,全部锒铛入狱,关在月桂宫的地牢里头。等你病好了,随时可以审问他们。”

    他喘着气,挣扎着要做起来。我连忙扶他,取过高枕给他垫上。他有气无力地道:“你做的对。”阿格里帕也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这才有了点笑容,看着阿格里帕:“这些天,没惹我老婆生气吧?”

    我用手指比划着他脸部轮廓,坐在他身边笑道:“阿格里帕乖的很呢。你身体不好,连带着他吃的也少了,它都瘦了。”

    ——

    查士丁尼处处死了想造反的人,至于贝利萨留,则革职冷藏了。经过各种事情后,他更尊重我的意见。他还会问我官员的评价。

    因为这事后,我在官员名声里更响了。走路上官员见我绕着我就跑,捂着自个的儿女不叫我见。

    纳尔西斯在事后跟我讲了胡安娜的反应。小姑娘热爱自由,被关地不舒服。那信上地手印还是纳尔西斯强抓住他的手按下去的。胡安娜应该看见我也要跑了,可以说,得罪了个遍。

    因达罗后来被调去了管理忏悔寺。偶尔回宫里来看我。她笑着评价此事:“狄奥多拉,你可真厉害,他们都怕你呢。谁能想到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女演员,到如今手握权纲叱咤风云的皇后?赫拉没想到,我也没想到,看到你的表现,我真惊了。”

    “铤而走险。当时我挺慌的。”

    “查士丁尼现在可要叫你一句军师了。他离不开你。”

    我淡然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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