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萨留被召离开北非时,北非尚未完全安定。当地驻守的将领行事不断,激起了兵变。贝利萨留这种有造反嫌疑的肯定是不能再派了。他选了自己的侄女普雷耶克塔的丈夫阿雷奥宾度斯去平叛。

    奈何这侄女婿是个草包,丝毫不懂策略,被僭主杀了。僭主逼普雷耶克塔给查士丁尼写信,把自己完完全全从她老公之死一事中摘了出来。据传信者说,僭主有娶普雷耶克塔的打算。

    这简直把我玩得那一套又全部还给了查士丁尼。

    天道好轮回。僭主的手下有位叫阿塔巴尼斯的,他对僭主十分不忿,看重了普雷耶克塔的身份和美貌,动手杀死了僭主。阿塔巴尼斯回来御见,论功行赏时,他说想要娶普雷耶克塔。

    他居然想娶普雷耶克塔!

    阿塔巴尼斯有发妻,育有一双儿女。阿塔巴尼斯常年在外,阿塔巴尼斯也没怎么关照过她们吧!结果一回来,竟然就敢说想休妻,想娶普雷耶克塔!

    这是桩好处很多的政治联姻。阿塔巴尼斯精明得很,处处算计。查士丁尼知道阿塔巴尼斯的那点小九九,知道阿塔巴尼斯家有妻小,竟然还想嫁侄女!

    这次我坚决不同意阿塔巴尼斯的行为。连年征战,阿塔巴尼斯的夫人在家还不知道是什么饥荒呢。他也不经常关照她吧?!莫名其妙被休了,以后叫她怎么生活!

    我因此跟查士丁尼又吵架了。我步入四十岁以来,火气莫名很重,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国家大事,和他时有吵嘴的。经常要隔几天才能和好。和好前他还得三顾茅庐我才会见他。有时候我反思自己反应过激,我会去道歉的。但大多数时候是他登门。

    这次例外了。查士丁尼送我的那条大傻狗阿格里帕派上了用场。吵架后第三天,他就来找我。我锁上了门,把所有侍女都打发出去了。我以为查士丁尼又得像之前咚咚咚敲门敲个不停,这回来倒异常安静。我转过头打算一探究竟,一转头便望见查士丁尼笑意盈盈的脸。

    当然还有趴在他脚边,故意作出一副可怜巴巴样子、正在吐舌的傻狗。这家伙,我知道它会砸东西,把床板绷断,把纸片撕得满屋子都是,以前还敌对查士丁尼,不知何时,竟然学会了给他开后门!

    其实看到他一瞬间的时候我气全部丢到爪洼国去了。但我仍硬着脸,气冲冲地坐到了床上。查士丁尼忙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手扶着我的肩膀,赔着笑:“狄奥多拉,怎么,这会子还在生气呢。”

    我撇了撇嘴,道:“当然。”

    他的脸又贴上来了!又是这招!每次我们吵架后他总是搂住我,一口一个好人儿地叫,亲亲我我的。他知道我拒绝不了他,软磨硬泡。这次我做好准备,及时推开他,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我觉得我的样子,一定很像个好斗的公鸡。

    查士丁尼被我推躺在床上,他起身来,和我对视,像是哭笑不得地一样:“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我哼了一声,说道:“别来这招。阿塔巴尼斯这事咱们没得协商。普雷耶克塔不能嫁,阿塔巴尼斯也不能离婚。”

    查士丁尼说:“我来就是说这事的。我想过了,不让普雷耶克塔他们结了。”

    “真的?”我两眼放光。

    他解释说:“我何时骗过你?普雷耶克塔也说不愿意嫁他。我便罢了吧。阿塔巴尼斯好得为阿雷奥宾杜斯报了仇,也不必叫普雷耶克塔以身相许吧。咱们多给他点钱就算报恩了,他还能指望什么?”

    “你想通了真好。”我顿展笑靥,又坐回他旁边。他一下子把我搂进了怀里,三天来的郁闷生气都烟消云散了。查士丁尼一句夫人长一句夫人短地套近乎,我故意不瞧他,他又开始亲我,像是要求欢。我忙推开他,骂道:“你们男人总是在想那些龌龊玩意。”

    他戏道:“夫人美貌若此,我怎么能不想呢?”

    我轻咬银牙,戳着他的前额,笑骂道:“好个色鬼!叫我哪个眼儿看得上!”

    ——

    君士坦丁堡的日子平淡了两年。期间,春去秋来。前线的羽书来来往往,我们都习惯了。比如哪边又出现了起义,贝利萨留又攻下了哪座城。贝利萨留在造反事件后不久,又被重新启用,领兵对抗意大利半岛的东哥特人。东哥特人是最难对付的。他们属于日耳曼部落,骁勇善战。

    春天我们出巡君士坦丁堡,沐浴清风。他在海岸线上,一遍一遍跟我复述着他中兴罗马的理想;夏天我们在花园的凉亭里乘凉,杯中笑言,花边闲论。秋天,携手在火红的枫林漫步,感夕阳闪淡。冬天,则一起看西风卷雪,围炉夜话。月桂宫他的寝室有很大的壁炉。壁炉上接着烟囱,将炭气排出。偶尔还能听见雪掉进来,融进火里发出轻微的兹兹声。阿格里帕这小家伙就踹手,趴在旁边打呼。

    我们还一起读《圣经》。

    我太喜欢这样的的日子了。度过了漫长岁月,滤去了青年时期的疯狂,现在只剩平淡。

    ——

    再一次开春。我开始厌食,吃什么吐什么,体重直趋下降。查士丁尼叫厨子做了点流食给我。勉强能喝。有人看我症状说是害喜。

    我倒希望是呢。

    查士丁尼宣了御医来看。医生只说是小毛病,叫我放宽心,又开了几剂药给了侍从,按时煎服。我看向查士丁尼,只见他的神色凝重,眉间微蹙。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问:“怎么了。我快好了,你不高兴么?”

    他坐下来,从身后搂住我,亲着我的额头,说:“没有。我高兴。只不过最近意大利那边事情多,我有些不快意了。”

    “等我好了,你可以问我主意。”

    “好。”他的语气竟微微有些颤抖。我听着他又大口喘气了两会,“有胃口了,就对厨子说。人是铁,饭是钢,不能只吃流食,身体撑不住的。”

    “我想你晚间陪我喝牛乳酒,如果能加蛋和蜂蜜酒更好啦。你还有任务么?没有的话,你就一直陪着我吧。”我透过窗看外头的天色,黄昏已经把君士坦丁堡都染成浓浓的橙色了。应该没什么人这时候还来打扰他吧?

    可他说:“还有点收尾的事,不能不做。贝利萨留在意大利给我送了封加急文书。我处理完就会来的。”

    我抬起头来,故意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你就不能陪着我嘛?就一天。”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安慰小动物一样地,一字一句说:“不行。不要胡闹。”

    我只能答应。

    自我记事起,我很少撒娇让他放下公务陪我。此刻,我只想试探一下,我在他心底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却说我“胡闹”。

    一瞬间,我恨他的罗马。我恨那个已经过去很久的,他却念念不忘的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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