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抚远侯往前倒三辈,祖籍也是清水县人士。抚远侯年轻时因从龙有功封了侯爵,两个儿子如今也在朝为官,手里攥着朝廷的实差。抚远侯宦海半生,致仕后萌生了叶落归根之意,想和夫人回到清水县祖宅颐养天年。

    大抵是江南文脉底蕴深厚,每年的新科士子中皇帝总对江南才俊赞不绝口,因此老侯爷也想着给自家不成器的孙子找位江南名师,好改一改不学无术的脾性。便带着赵宝骏一同回江南了。

    老侯爷付夫人年事已高,经不住路上车马劳顿,往往走两日歇一日,本来一个月的路程走着走着快要两月有余。赵宝骏在路途中着实无聊,便借口先来祖宅里打点归置,先一步到了。也正因如此,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家中无人可以管束他,他才如此霸道地命家丁来替他凑今日这热闹。

    陈息看着那家丁狐假虎威的架势,警惕地皱皱眉,心中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付。

    那台上的妈妈已笑呵呵地命三个俏丽的丫鬟,将柳眉儿选中的三件物品一一展示在众人前。

    陈息三人紧张望去,果见当中有杨旭廷那个别致的香囊,杨旭廷赧然一笑,陈息与陈禄则一边打趣他一边为他高兴。

    这第二关比试叫“诉衷情”,参加的男子皆要回答柳眉儿的几道问题,若能令美人满意,那便可以当场得到美人芳心了。只等到良辰吉日,即可派人用喜轿将人接了回家。

    选中的物品除了香囊外,还有那抚远侯府送来的金貔貅,以及一把小巧剔透的和田白玉扇子。

    三样之中,杨旭廷的最普通无华,许是柳眉儿记起了那日的初见,杨旭廷想。

    三件物品的主人依次登了台,这时那金貔貅的主人赵宝骏也在十几名家庭的开道与簇拥下姗姗来迟。

    他身着一袭大红色圆领袍子,衣服上的图案是用金线密纹织就的缠枝牡丹花样,左右两边各自别着一个香囊。

    他生得细皮白肉,相貌却不出众,一双眼睛眯眯的成一条缝,不住地环视众人,若看见姿色好的便上下打量,唇边荡漾着似笑非笑的浪荡表情。

    陈息颇为厌恶地皱皱眉。

    那柳眉儿一双美目望了望杨旭廷,盈盈施了一礼,问道:“妾很喜欢郎君的香囊呢,这香味闻着不似江南所有,不知郎君自何处寻来?”

    杨旭廷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她又离得极近,那美人身上恬淡好闻的茉莉花香便被清风送进他鼻中,直往他心里钻。

    饶是如此,也故作镇定道:“姑娘好灵的鼻子,不敢欺瞒姑娘。数月前在西域香兰玉集市,小生曾邂逅一女子,一见倾心,这香囊便是她所赠。”

    他略低眸去看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与他眼中同样的熟悉之感。她晶亮的眸中有看似春风拂人的笑意,那笑意不似那日在香兰玉集市那样的温暖明媚,反而带了几分清冷,让他生出疏离之感。

    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柳眉儿听完略微思索,盈盈笑道:“多谢郎君。这香囊既有一段奇缘,郎君当好生珍藏才是。”

    陈息与陈禄一对视,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一声轻叹,看来这柳眉儿对杨旭廷并无风月之意,只怕是杨旭廷要为此伤怀了。

    赵宝骏看他二人郎情妾意,本就不爽,正琢磨着怎么把柳眉儿弄到手。听到她拒绝杨旭廷的话又峰回路转,爽快地笑出声来。

    柳眉儿见机对着赵宝骏福了福身,一双眼睛含情带水:“贱妾余生,望公子垂怜。”

    “果然是知趣儿的美人,你放心,少爷我定疼你爱你,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赵宝骏赢得美人芳心,浑身的气都顺畅了不少。

    陈息胸中堵得慌,一张白皙的脸庞上充满了疑惑。这柳眉儿若真如寻常贪恋权势富贵的女子,又怎会赢得人人称颂的美名?若不是对杨旭廷也有意,又为何要赠与香囊呢?陈息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台上赵宝骏的手正色眯眯地要去摘柳眉儿的面纱,杨旭廷已被抽走了魂儿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全靠陈禄扶着他才不至于跌倒。

    陈禄气不过,朗声道:“还说什么寻觅良婿,见了眼前这含着金汤勺的草包公子,昔日香兰玉相逢之情不也转眼忘怀吗?”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窃窃私语,原来还有这般露水之缘吗?

    陈禄还要再说,却见赵家的十几个家丁蜂拥而来处理他们几个“闹事者”。陈息不料赵家人如此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陈禄大喊一声“跑啊”,三人便各自奔命。

    人群熙熙攘攘立刻混为一团,有胆小怕事的不愿招惹是非,只拼了命似的往外挤。有义薄云天的看不惯赵家仗势欺人,和家丁扭打在一起。有好事者只想看热闹,左推右挤。有人的外袍在挤压中被扯掉了,有人的鞋子被踩掉了。

    在人山人海的推挤中,陈息跟两位兄长走散了。

    她刚挤出去还没喘匀一口气,就看见大路边站着一个哇哇大哭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约摸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个总角,身上穿的杏色花卉杂宝纹妆花锦缎一看便价值不菲。

    陈息猜测他是与家人走散了,这会那醉烟楼的人群刚散开,乱成一团,这胖乎乎的小奶娃万一被人冲撞到了或是被人牙子拐走了可不得了。

    陈息半蹲着身子问他:“奶娃娃,你是跟家人走散了吗?这会人多,姐……哥哥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再帮你找家人好不好?”

    小奶娃看着陈息清秀俊丽的脸庞,止住了哭声,扑闪扑闪的睫毛还带着泪珠。他盯着陈息,脆生生道:“五哥哥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走。”

    陈息噗嗤一声笑了,这半大的娃娃懂得还不少,可见家里的教养十分好。可此处人员嘈杂,她没有坏心思,不代表别的人也没有,她实在不忍看见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娃娃被坏人抓走。

    于是哄着他道:“你不愿跟我走也行。只是这里人多,等会冲过来撞倒你怎么办。你先找个地方藏好,等人少一点再出来等你哥哥可好?”

    小奶娃抬头盯着陈息看了一瞬,仿佛在思考她的话的可信度。

    他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试探性地牵一下陈息的手,那手掌和他五哥哥的一样温暖,却更加柔软,莫名地让人觉得她不是坏人。

    于是他下定决心道:“好吧,你先带我藏起来。”

    陈息笑了笑,抱起小奶娃就钻进一旁的小巷,她来不及思考小奶娃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因为不远处赵家那群家丁已恶狠狠地追上来了,大有不暴揍一顿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好在陈息自小就在清水县长大,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极其熟悉。绕了四五条街,终于甩开那群家丁。

    他们在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这里的商铺专营一些打铁、车马租赁之事,往来的人并不多。

    陈息停下来甩甩要僵掉的手臂,大口大口喘气。

    她现在实在是狼狈不已,扶着额喘息不已,月白色的衣袍衣角处沾了几滴泥点子,因跑了太久,头顶束发的簪子松了。见无旁人,她索性松了发髻,任一头青丝如瀑般垂在腰间,几缕碎发飘在她秀美的额间,两颊染上两分长跑后浅浅的潮红,女子姣好的容颜在午后氤氲的日光中显现了出来。

    那小奶娃也被她抱着颠了一路,也跟她并排靠着墙大口呼吸。

    气喘匀了,陈息方抬了抬头,却感觉到眼前明媚的阳光被什么遮挡了,再抬高头,发现墙头不知何时斜斜坐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约摸二十来岁,生得极俊,器宇不凡。墨色的圆领长袍在阳光下隐隐反射着金线的光泽,整个人被巨大的榕树阴影衬得忽明忽暗。他一双眼睛略带打量地看着陈息,双唇轻抿,微带笑意。这笑传递的却不是直达人心的温暖,而是上位者与生而来的戏谑。正如他狭长的眼睛,看向她时是令人生寒的清冷。

    小奶娃一见他,连蹦带跳地叫起来:“五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男子面对小奶娃,目光变得柔和许多,纵身跃了下来,小娃娃连忙扑进他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不知是短暂分离后又重聚的欣喜,还是与他走散后的阵阵后怕。

    男子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语气微微斥责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跟陌生人随便走吗?你忘了?”

    小奶娃从他的怀里抬起脸,赌气道:“小九没忘,可是这个哥哥他不是坏人。”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小九口中的这位“哥哥”,见她的脸仍红扑扑的,胸口微微起伏,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陈息被他瞧了一眼也有些不自在,赶紧将一头青丝正经挽好。

    她想开口缓解这尴尬,加之也好奇这个叫小九的小孩怎么就能笃定她不是坏人,于是问道:“你一个小奶娃娃,怎知我不是坏人?”

    小九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自信道:“前一次我遇见真的人牙子,我说不能跟陌生人走,他却一直哄骗我他不是坏人。你却不骗我,只叫我找地方藏好,我便知你与他们不同。”

    陈息被这小鬼头的一番宏论说服了,唇边不自然地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小九被她的笑意吸引了,脱口而出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长得比我五哥哥还好看呢。”

    小九生性可爱,小嘴又会夸人,陈息忍不住想与他多亲近,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温柔道:“我叫陈息,生生不息的息。”

    小九见陈息如此亲切,也想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便道:“陈息哥哥,我叫谢小九——”

    见小九和陈息滔滔不绝你来我往,那男子略微皱眉,显得有些不悦。

    他并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袒露过多自己的姓名家室,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小九的喋喋不休:“该回家了。”

    说完一把抱起小九,转身离开了。

    方才的情景,无论如何她都算护住了小九,这人却傲慢至极,但陈息竟然也不恼他的无礼,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犯不着放在心上计较。况且这兄弟二人一看便非富即贵,显贵之人,总是不愿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眼下她也没心思再思索二人的身份,计较他们的态度。陈禄与杨旭廷不知回到家没有,她得赶紧回去看看,顺便想想怎么安慰受伤的杨旭廷。

章节目录

帮东家打工带娃的那些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沉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沉疆并收藏帮东家打工带娃的那些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