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二月,除夕夜。

    又是在王阳家过年,我跟着罗姨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一个比一个好看,罗姨说让我毕业干脆在桦钢外面开个饺子馆,生意肯定好。王响叔捏了下我包的饺子,他背着手,“你瞅瞅你姨,就这么大点抱负,还开饺子馆,人家雪儿毕业了那就是医生了,开什么饺子馆,没出息。”

    老两口拌起嘴来我一句也插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听着。

    饺子包好了,要等到十二点准时吃,到十点王阳就等不住了,他装作肚子饿,罗姨心疼儿子提早煮好了饺子,王响叔边吃饺子边对王阳指指点点,吃着吃着他“哎呀”一声,王响叔吃到了罗姨包的硬币。

    王响叔问:“这除夕夜你俩还往哪跑啊?不在家守岁了?雪儿碗里的饺子还没吃完呢。”

    “哎呀,爸,我们和曲波他们都约好了,晚点就回来。”

    “你呀,你最好是。”

    罗姨把新煮好的饺子包好给了我俩,“你俩出去也成,别瞎跑啊,外头那么冷,阳阳你记得照顾好雪儿。”

    “好嘞,妈,那我们走了。”

    外面在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块簌簌地落。我抓了几盒碟片塞进背包,戴好毛线帽,又裹上围巾,才出门,王阳在门外等我,罗姨还在嘱咐他。

    我看着王阳满头的雪,像个小老头,“你为啥不戴帽子?”

    “刚打的摩丝,戴啥帽子。”王阳搓了搓手,“哎,把饺子放你包里呗,我拿着冻死了。”

    我点头,打开背包,王阳就要往里放,我拍了他一下,“你急啥,等我把碟片拿出来的,一会都沾上饺子味了。”

    “你个小事儿精,还怕沾味,不知道刚才谁吃得最香。”

    我捧着碟片,抽了抽鼻子,吸了一小口冷气,我咳嗽了一下。

    录像厅的位置算是挺偏,我们走来一路黢黑,到了门口让录像厅的光一照,还蛮温馨。

    这两天雪下得凶,傅卫军正在门口给他的摩托车披布挡雪。

    我一股脑把碟片和背包都塞给王阳,踏着厚厚的雪跑到傅卫军的身边。

    王阳在远处骂:“小没良心的!”

    我问:“你吃饭了吗?”

    傅卫军用手扫了扫我帽子上的雪,“还没到点。”

    “我带了饺子,大家一起吃。”

    沈墨蹲在屋里烧水,王阳放好我那一堆东西就凑过去帮忙了。没看见隋东,我扯了下傅卫军,“隋东呢?他不来过年吗?”

    “他要拿点东西。”

    五分钟后我就知道隋东是去干嘛了,他领了个个头不太高、短头发的姑娘,俩人拖着一个大箱子回来了,里面是啤酒和汽水。

    电视机里放着我带来的碟片,我们把椅子都搬开了,地上铺了一块布,我们围坐一圈坐在上面打扑克。我们人多,玩啥都会多人,我打着打着觉得没意思了就把位置让了出去。

    我蹲在电视机前捅咕,抠开CD盒,摁了两下,屏幕上就开始放《人间》的MV。

    傅卫军拿着汽水瓶身冰了下我的脸,我吓了一跳,接过他手里的汽水喝了一大口,他蹲下问我:“吃完饭要不要去放鞭炮?”

    “你买鞭炮了?”

    “嗯,过年肯定要放鞭炮啊。”

    我点头,这机会可难得,我在家就只能在楼上看别人放炮。“好!”

    和着电视机里的音乐,我们碰了一杯,王阳是没喝过酒的,我让他跟我一起喝汽水,他嫌丢人非给自己倒啤酒,两杯下肚他脸上就红了,这下更丢人了。

    饭盒一掀开,冒出热乎乎的汽,饺子香喷喷的味道瞬间把我的馋虫又勾出来了,但我没下筷子,这一盒的饺子一眼就能看出是我包的,我包的馅比罗姨包的少点。

    我左看看右找找,但又不能太明显。

    其余五人慢悠悠地吃着,我用目光在一堆白花花的饺子搜寻,早知道当时把印记再做明显一点了。

    一个圆鼓鼓的饺子落入我的眼中,我马上就看到它饺子皮上那一小道多余的褶,它差一点就要被隋东夹走,我抓起筷子“唰”地夹起了它,把隋东吓一跳,“嫂、嫂子这、这是饿坏了。”

    这个称号我都懒得让他改了。

    我把饺子夹进傅卫军的碗,“你吃这个。”

    傅卫军吃东西很痛快,吃饺子几乎是一口一个,他夹起我给的饺子,送进嘴里刚嚼一口就停了下来,他从嘴里拿出了一个硬币。

    隋东拍大腿,“我说咋、咋不让我夹呢。”

    王阳已经微醺,他碗筷已经放下了,两只手圈着沈墨的臂弯,头倚在沈墨身上。好在他醉了,不然非得说我偏心。

    沈墨笑而不语,她用汽水瓶碰了下傅卫军的啤酒瓶,玻璃瓶之间发出“呯”的一声,“我弟弟有福气咯。”

    傅卫军挠了挠脖子,他脸也红红的,但不像是酒精在作怪。

    饭后,时钟已经指向12:30了,我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看王阳那模样今晚是回不去了,沈墨留在里屋照顾他,我们四个去外面放鞭炮。

    隋东抬起一根棍,挑起鞭炮,用烟头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吵又热闹。

    我看着傅卫军,他两手缩在袖子里,耸着肩,鼻头冻得发红,他咧嘴看着噼啪响的鞭炮笑,很开心的样子。好像只有这种时刻才能从他身上看到孩子的一面。

    我用手使劲捂住耳朵,试着感受听力受阻的世界,响亮的鞭炮声变得有点闷。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向左跑,我的目光追随而去,它跳出原来的轨道,用两根指头抵住了我的下巴,然后轻轻向上用力,傅卫军俯身,带来一阵冷风。

    我分了神,手一松开,鞭炮的声音又完整了。

    “新年快乐。”

    又来了,一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的心跳就会加速。

    “有新年愿望吗?”

    我眨了眨眼,摇头,“已经实现了。”

    隋东的女朋友叫何蓉,家里有一家发廊,所以哪怕她留着短发也烫了个时髦的卷头,她比我矮了半头,年纪看着不大,但人却很成熟。傅卫军和隋东去收拾了,何蓉叼着烟挽起我的手,她扬扬下巴,“你的头发很好看,不考虑烫一下吗?”

    我摸了下藏在帽子里的头发,她是咋看出来我头发好的?我委婉拒绝了她。

    何蓉吐了口烟,她笑着问:“你不好奇我怎么看出来的?”

    我点头,何蓉抬起我的手,用大拇指揉了揉我的指甲,“可简单了,看一个人的脸色是不是白里透红,穿着够不够漂亮,手掌有没有茧子,如果全都达到了,那她的头发也不会差。”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何蓉挥挥手,“跟我妈学的啦,要揽客嘛。”

    “说真的,一开始我听东子说他哥找着女朋友了还不信呢。”何蓉挑眉,她看了眼里屋的俩人,继续说:“好看是好看,可惜是聋哑人。”

    我看向傅卫军忙碌的背影,忽然庆幸他听不到何蓉说的这些话。

    “其实——”

    何蓉打断我,她脸颊泛红,边说边打了个嗝:“知道你要说啥,说他好是吧。一看你就是没处几个对象,能对你好的人太多了,你觉得以傅卫军的能力给你的好能有多少?而且你的条件也不差,说实在的我还真想不出你俩在一起的理由,放大街上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哎呀,不过我也就是一说,喝点酒我话就多了,你要是觉得不好听就当屁放了,别放心上啊。”

    我愣在那,何蓉酒后一番话把我对这段关系的看法拉到了成年人的高度。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在苦恼,傅卫军过来,他牵起我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困吗?”

    “不困,我吃得有点撑,一时半会睡不着。”

    “我们去堆雪人吧。”

    “啊?”

    隋东倚在柜台上,喊:“他酒、酒劲上来了!”

    傅卫军拉着我跑去了二楼,天台上全是雪,傅卫军把住一个角就开始团雪球,我看他如此身体力行,也加入了他。

    边揉雪球,边看着他,脸色和平时一样,但神情更温柔,眼睛湿漉漉的,嘴角也挂着笑,和寻常时候截然相反。一想到以他的年龄酒后的模样才应该是常事我便十分心疼。

    我戳了一指头雪点在他的鼻尖上,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扑向我,把鼻尖的雪蹭到了我的鼻子上。

    鼻尖的雪已经化成水珠,冷风掠过有些凉。傅卫军捧起我的脸,看得认真,我脸热热的,“你在看什么?”

    傅卫军咧嘴笑,“好看。”

    方才的苦恼散开。

    喜欢就是喜欢,我找不到理由。

    天色黑了,隋东和何蓉走了。王阳醉得不醒人事,傅卫军比他好一点,能说话但意识明显是不清醒的。我原本是要自己回家,傅卫军抱着我不肯让我自己走,说要送我,起身就要去骑摩托车,外面还下着雪,我怎么可能让这个醉汉骑车。

    最后,两个男孩在暖气边打了地铺,我和沈墨挤在傅卫军的床上。

    是梦,我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热闹的人群,我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家,蜷起腿,双手合十,许下我的新年愿望。

    过了一会,敲门声,隔壁的阿姨和叔叔邀请我去他们家一起过除夕,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哥哥,他揉了揉耳朵,伸出手。

    我的愿望已经被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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