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被关了两天,我一口饭都没吃,不是赌气,我不会为了和龚和平赌气拿胃开玩笑,是没有食欲,一看到柳叶炒的肉菜,我就会想起殷红和那个港商,下一秒,我就会幻视自己手上满是鲜血……

    “不吃好,饿死她得了,省得她再给我惹麻烦!”

    我不知道龚和平这话的含义,我什么时候给他惹过麻烦?

    外面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竟然是警察。

    “哎,警察同志,我女儿是回来了,但她心脏不好,这两天一直躺床上下不来,刚刚吃了药到现在还没醒呢,要不等她醒了我亲自带她去你们警局吧。”

    龚和平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送走了不速之客,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大麻烦!真是造孽!”

    “什么造孽,那事是不是雪儿干的都不知道呢,你能不能别成天在这瞎说。”

    “就她这天天不着家,我看她悬!”

    柳叶没了气势,她压低声音,“那如果是真的咋整啊?这警察来找雪儿不下三次了,说是死者和她认识,那驾驶怪吓人的。”

    “要不带雪儿走吧,咱走远点,他们想找也找不到咱。”

    “走什么走!”龚和平叹了口气,“桦林我还算认识点人,如果这事是真的,我花点钱打点打点还能有余地,要是走了就真完了!”

    我听着他俩聊着聊着已经真把我当做杀人犯了,想的招一个比一个绝,尤其是柳叶,她是个有主见且同情心泛滥的人,平时很听龚和平的话,但一等到意见有分歧时,她能比龚和平还硬。

    下午,我靠在门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个轻巧的脚步声。门被拉开,是柳叶。

    “嘘,你爸吃了药刚睡下。”柳叶在嘴前比噤,“跟我来。”

    柳叶把她藏在大衣兜里的盒子递给我,里面装着母亲的手镯,她还掏了把钱给我,“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去看病,你十九岁了,肯定都懂的。”

    “柳——”

    柳叶捂住了我的嘴,里屋传来龚和平打鼾的声音,她松了口气,柳叶咽了下口水,她问:“你先告诉姨,那人是你杀的吗?”

    我摇头,人确实不是我杀的。

    柳叶松了口气,“你快走吧,我帮你拖住你爸。”

    我点头,转身要走,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冷漠,便对柳叶道了声谢。

    推开门,王阳站在正对面。今日,我们都要从家中逃离,去寻自己的前路。可一想到这条路上所布满的鲜血,我拉住了王阳。

    我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你要干嘛去?”

    “废话,找沈墨去啊,今天十七号了,咱们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我紧紧拉住他不放,“找到沈墨然后呢?”

    “……你……你怎么了?”

    “找到沈墨然后呢?”

    王阳被我看得不自在,他揉了揉脖子,“……我打算去自首。”

    “你要顶罪?”

    “我这两天想了想,咱们逃肯定是逃不掉的,而且杀人偿命,尸体也是我处理的,不如我去自首,把罪都扛下来,这样你们仨就没事了。”

    王阳皱着眉,“你到底咋了?你是走还是不走?”

    我纠结极了,龚和平打出的嘴角刚愈合的伤口又被咬破,“现在有两条人命了。”

    王阳一愣,“……什么两条?”

    “人命。”

    “谁?”王阳不可置信地又问:“谁干的?”

    “那个碎尸案的死者是殷红,下手的是墨儿。”

    似乎是我把话说得太快,王阳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等,谁?你说谁?”

    我清楚他听到了,望着他,没再重复。

    “你开玩笑呢?怎么可能?”

    我不语。

    王阳问:“……你什么意思?”

    “不要去。”我推了王阳一把,他的背撞到了他们家的门,发出一声响,“躲在家里,警察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

    “我!”王阳直起身,他的话没说完,我接过他的话,“王阳,你回头看看,罗姨还在等你。”

    王阳瞳孔放大,他真的回头去看,仿佛隔着门就看见了罗姨,他整个人泄了气,有些无力地向下滑了下。

    我了解王阳,他爱沈墨,但他们始终是不一样的,处境不同的人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地理解彼此的,沈墨在那种环境中崩溃杀人,王阳体会不到她的痛苦,自然会怕。我在此刻十分庆幸王阳的爱从来都不是盲目的。

    我转身下楼,王阳捉住我的手腕,“那你还去干嘛?留下来!”

    我没有贪恋王阳身上给我带来的属于家人的温暖,我把手抽了出来,“我活不了几天了,王阳,我想在死之前去外面看一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王阳这幅表情,那样的悲伤,“手术呢?不是说只要换了心脏就好了吗?”

    “然后躺在病床上,每天看着床头逐渐枯死的花,慢慢等着自己的新死期到来吗?”我此刻一定笑得很难看,连眼泪都挤了出来,“王阳,你了解我,我不怕死,我怕的是遗憾。”

    我扬起手,上面是母亲的镯子,“我要连带着母亲的心愿一起完成。”

    “……龚雪,你真的要走吗?”

    我点头,眨了眨眼睛,“我答应了傅卫军要陪着他的,我可不能食言。”

    王阳知道拉不回我了,他缓缓松开手,但还在问:“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我想起守在录像厅的那姐弟俩,他们的生命中从未拥有过选择。我对王阳笑了一下,“王阳,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有选择的余地。我去找傅卫军,是因为我的身后早就一片废墟,而你留下,是因为在你身后的那道门的后面,有你的家人,他们是你的退路,是你的全部。”

    跑下楼,在拐角与连日守候在这的傅卫军相拥,我贪婪地吸了口他身上的香皂味,这一刻我才体会到活着的滋味。

    沈墨在银行取了钱回来,没有出现问题,一切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我们各自戴好帽子,背上简单的行李,沈墨望向门口,迟迟没有动作,我握住她的手,“王阳他不会来了,他被他爸妈绑在家里了。”

    沈墨垂眸,她这一刻也意识到了她与王阳终归是不同的。

    傅卫军张开双臂,环住我们俩,我们仨头顶着头,就如同我们交汇在一起的命运。

    临行前,我们分了些钱送到何蓉那,留作隋东的住院费。我们没有当面给她,怕把她也搅到这件事里。

    有了钱,我们敞开了肚子吃了顿酸菜猪肉馅的饺子。上次一起吃饺子还是在除夕夜,转眼间境况就急转而下。

    绿皮火车进了站,没有任何阻拦,我们拖着行李上了车。

    上了火车,有将近四天的路程,我们便买了卧铺。

    不知是怎么,火车开离桦林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差,龚彪给买的药就要被我吃完了,我开始慢慢减少用药量,避免在火车上突然发作。

    临铺有个九岁的小男孩,名叫小龙,长得圆圆的,很可爱,总是会在我吃药后送我一块草莓糖。

    小龙坐来我旁边,他指着我们坐的这张床,问:“姐姐,这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他用手摸你的额头呢!”

    我探了下额头,傅卫军多半是担心我发烧,我的病很容易被其他小病引出来。

    小龙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姐姐,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是生了什么病呀?”

    我点了点小龙的胸口,“姐姐的这里出问题了,它总是不听话地乱跳。”

    小龙捂住自己的胸口,“喔……那姐姐一定要乖乖吃药哦,妈妈说只要吃了药就什么都能治好了。如果姐姐怕苦的话小龙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糖,都可以分给姐姐。”

    我弯起唇角,“好啊。小龙真是个好孩子,对姐姐这么好。”

    小龙“嘿嘿”笑了一声,他挠了下自己的小板寸,“妈妈说要对女孩子好才能讨到媳妇儿。”说到这,小龙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还小,不能跟姐姐在一起。”

    小龙眼睛一亮,“姐姐,你可以等我几年吗?”

    我笑得合不拢嘴,“等你来娶姐姐吗?”

    小龙点头。

    “好啊。”我指了指,“不过,睡在这张床上的哥哥要怎么办呀?”

    说傅卫军傅卫军就到,他一走近,把小龙吓了一跳,他立刻爬回自己的床。傅卫军当然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不然他肯定要被小龙逗得前仰后合。

    “饿不饿?”

    我摇头,伸手去拉他,“你陪我坐会,不要总是走来走去的。”

    傅卫军顺着我的力坐到了我的身侧,然后圈住了我,下巴抵在肩上。

    我稍微推了他一下,“还有小孩在看呢,你别这么亲热。”

    “他还小,他不懂。”

    我忍不住笑了下。

    小龙“咳”了一声,跟我们打了声招呼,捧着牛奶就跑开了。

    “墨儿呢?”

    “在和其他人了解沿途经过的城市,姐姐说也许咱们一到地方就要躲避警察的追捕了,所以先提前了解一下。”

    我在傅卫军的耳侧“嗯”了声,就没再动弹。

    火车行驶在路上,带着我们一路向南,逃离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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