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味楼。

    甲子房内,白应卿和晏溶月静默无言。

    白应卿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白淼说起这事儿来眉飞色舞了,原是觉得自己相看了一门天时地利人和的好亲事。

    桌上的竹叶青早下去一半儿了,晏溶月叫来小二,又添了壶酒。

    白应卿想出了一套说辞:“既然这样,不知晏掌……晏小姐怎么想。”

    晏溶月灌了口茶:“依据祖父的意思,目前嫁于你是天时地利,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好事儿。”

    “那对晏小姐来说也是好事吗?”白应卿随后问。

    “其实对我来说,是天时地利,人不合。”

    “……”

    如果听祖父的话嫁给白应卿,别的且不说,最起码银子是不会缺,而且晏溶月也不用担心会和白应卿发生什么事儿,毕竟他有断袖余桃的癖好,只是想起之前几次并不算愉快的相遇,晏溶月还是有些犹豫。

    白应卿立马看出来晏溶月的踌躇,知趣的圆场:“如若晏小姐不愿意我就即刻就去和父亲说明,你也可以同林大人解释,是非对错什么的都推到我身上就好。”

    白应卿觉得晏溶月不乐意嫁是好事儿,这样他就不用瞻前顾后被绊住手脚。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晏溶月这么义正严辞的说人不合,他还是有点不爽。

    想他陈梓山的夫人,当初可就在旅人桥上只见了他一面,没几天人就派人上门问他有没有意向娶亲,当时可把他高兴坏了。

    只可惜,那样一个人淡如菊的女子,在风华正好的时候被他给牵连了。

    白应卿猛灌了口白酒,又想起之前在大般若寺,不知晏溶月和陈梓山或者眀银瑛有什么因缘?

    如果说念及他们无辜可怜,在家祭奠就好,没必要特意跑到大般若寺里抱着牌位祭奠吧,他斟酌一下,还是决议挑明:“之前在大般若寺看到晏小姐在祭奠陈梓山和他的家眷,晏小姐和他们熟悉吗?”

    晏溶月心中一慌,怎么好端端突然提起这事儿,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如实告诉他说陈梓山是她相公吧。

    “嗯……这个……之前在一次姑娘家的宴会上见过明小姐,我们一见如故,比较投缘。本以为可以成手帕之交,谁想没几天我就收到她往生的消息。”

    “原是这样”。

    仔细想想,白应卿其实不大记得眀银瑛的样子,毕竟他们前后相处都不过十余天,再加入他从来都是早出晚归,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好像不太喜欢过于女儿家的玩意儿。

    记得有一次乞巧节,他下朝后匆匆去市集买了一对糖人。

    那时候天色已晚,买糖人的小摊是人多货贵,回府后他把这对糖人送给了眀银瑛。眀银瑛也不像其它姑娘那样欢喜,只是平淡的接过,然后问他要不要吃晚膳。

    晏溶月坐在桌子的背阴面,白应卿那边开了一扇菱窗,菱窗透进来了几抹光,打在白应卿的脸上,隐约可见轮廓。

    白应卿此人虽说是纨绔的名声在外,但这幅好皮囊确是百里挑一。

    这么想着晏溶月下定决心:“白公子,其实我无妨”。

    沉浸的思绪被打断:“什么无妨?”

    晏溶月一本正经:“嫁你,无妨”。

    听到这话,白应卿一下子端正坐态,心下一喜。刚刚还不爽的感觉消失,然后正经起来:“咳,姑娘可以,但是我这儿不行。”

    明明一开始他也没什么不乐意,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端起架子来了?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晏溶月压低声音道:“白公子是哪儿不行?”

    晏溶月暗自琢磨起来:怕不是因为他是个断袖吧。

    “不是晏小姐的问题,只是我过几日要去舜天府当值。晏小姐要是嫁了我,你我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我也没什么女眷,到时候府里只有你和我爹,太冷清了。”

    这不更好?晏溶月还巴不得这样。

    “这样也没问题。”

    晏溶月如此信誓旦旦,白应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既然晏小姐都可以接受的话,我这儿也没什么问题。”

    晏溶月点头:“不过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你出现的话,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我可以在白府见不到我相公,但白府之外需要脸面的地方我不能见不到我相公。”

    “好”,白应卿端起琼露木樨:“以后就请晏小姐多多关照了。”

    ——

    无味楼一层。

    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子穿着深蓝翠烟衫,扎着讲究的发髪,乌发里插着一支暖玉步摇,珍珠耳坠随着走路摆来摆去,眼眸慧黠转动,樱桃小嘴一张:“来人啊,这儿的掌柜呢?”

    管事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这位小娘子,我们掌柜有事儿在上面洽谈,有什么需要您跟我讲。”

    “你们这酒楼是新开的吧,看着装潢不错,本姑娘要包场,你说个数。”

    “包场?这要问一下我们掌柜,这样,您先在这儿坐会儿,我上去问问。赵七,给小姐上一壶碧螺春,再端几盘点心。”

    女子顺势坐下:“那成,我可以等会儿,但你可要快点儿,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

    管事交代完没过一会儿就和晏溶月一同下来了。

    走到女子身边:“听说姑娘想包下无味楼?不知包多久,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样的菜式?”

    没想到无味楼的掌柜竟是个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女子上下打量,眼里满是欣赏:“没想到,这么大酒楼的掌柜居然是个女的,可以可以,本姑娘喜欢。我明天要在这儿办生辰宴,一整天。至于菜式,你们看着做就好,对了我叫周慈宁,你叫什么名字?”

    “晏溶月。”

    白应卿喝完茶从楼上走下来,想跟晏溶月打个招呼回府,周慈宁抬手指了指白应卿:“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随意,但是我要让他给我唱小曲儿。”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白应卿立在楼梯口上。

    白应卿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位姑娘,你认错了,我不是……唔……”

    话没说完就被晏溶月捂住了嘴:“姑娘放心,明天无味楼一定给你办场大宴,包你喜欢。”

    慈宁心满意足的走了。

    扒下晏溶月的手:“我又不是你们楼里的乐伎,为什么要给她唱小曲儿?这等怜人干的活儿我才不干!”

    晏溶月斜了眼白应卿:“刚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可以在白府见不到我相公,但白府之外需要脸面的地方我一定要见到我相公。”

    “你的意思……明天就是你所谓的需要脸面的地方?”

    “可不是嘛?而且你别忘了,我赚你才能赚,你不是还等着我这酒楼翻倍?”

    白应卿无奈妥协:“好吧。”

    晏溶月挥了挥手笑道:“好!那就请白公子回去准备小曲儿吧。”

    ——

    白府

    白应卿一进门就去找白淼。

    白淼正在后院摆弄花艺,见白应卿回来招手:“士衡回来了,快过来,看看这盆绿植怎么样。”

    “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白淼朗笑:“马上就有儿媳了,我能不开心吗?”

    白应卿接过白淼手里的剪刀四处剪了剪:“不过是成亲又不是别的,至于这么高兴吗。”

    白淼捋了捋胡子:“儿媳都有了,孙子还会远吗?”

    “呵,先跟您说好,成完亲我就去舜天府,到时候您怎么拦都拦不住我。”

    “哟,看看看,架势挺大啊,我告诉你,到时候可不用我天天盯着你了,总有人要管你的。”

    “她?”

    想起晏溶月,白应卿轻笑,她才不屑管他。

    晏溶月巴不得他立刻走人还她一片清净。

    回到房里,白应卿从角落里拿出琴囊,掏出古琴把琴囊随手撂在一边。

    削桐为琴,长约三尺六寸五;琴面古桐木制,纹理梳直匀称;周身髹以生漆与鹿角粉屑磨平;五根丝质琴弦在上,面板上嵌有螺钿徽。做工精致,音色幽奇,不知是出自那个能工巧匠之手。

    古琴虽有磨损,但是整体干净,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护。

    抬手拨了一弦,许久没人抚弄,音色厚重深沉。

    白应卿正欲调琴,一转头看到琴囊袋里露出半截宣纸,他蹙眉抽出,厚厚一沓。

    “璘州受灾,皇上下旨着京官前去抗灾,哼,愚蠢至极,黑竹篮打水,场场都空。”

    “京城官宦子弟当街强取豪夺,从上都下都像个瞎子一般,无耻至极。”

    “边境堪忧,高官厚禄罢了,还年年递增,哪里来的颜面。”

    “庆王自请回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敢驳者绝对无一。”

    “给事中封驳?以卵击石必死无疑,庆王定会借势,杀鸡儆猴!这个奸诈小人!”

    “传说中的狼隼军,现下到底身在何处?”

    “……”

    宣纸一一翻过,白应卿大惊。

    拿下书架上摆着的画,揭开一看落款,画和宣纸上的字体如出一辙。

    能写出这些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纨绔?还有这古琴,天天混迹巷口的公子,那里会有抚琴的乐趣?

    白应卿顿时恍然,原来之前一直被当作废物的白应卿,可能真的不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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