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中)

    一夜匆匆而过。

    未及鸡鸣时分,院子里便有了下人走动的声响。

    付绮玥昨晚心事重重,深夜犹未入眠,待好不容易浅眠片刻,就被扰醒了。

    灵儿敲了敲房门,推开,指挥七八个丫鬟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好,她自己则缓步走到床前,撩开红色的锦帐,温声唤付绮玥起身梳妆。

    付绮玥严重的睡眠不足,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被迫从梦境中挣扎出来。灵儿和另一个侍女一同将她扶起身,用清水洗手、洁面,从里到外一层层一件件套上新衣裳。眼下已是深秋,饶是西北的天气早晚寒凉,套上喜服之后,背后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外凉内热,她感觉身子有些不适。但也知晓今日是何等重要的大日子,不敢说半句,任由灵儿一众人服侍着。

    早膳很简单,是桂圆、莲子、红枣熬成的粥,付绮玥慢吞吞吃完,空空的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很快,妆娘进屋,为她绞面、上妆。付绮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底忽然涌出一丝不真实感,仿佛眼前这个坐在这里的女孩不是她。

    按照习俗,新嫁娘须在房中静候一日,等待黄昏时分新郎接出,到正厅行拜礼。这一日,通常是不能吃东西的,有些心疼女儿的父母则会命人偷偷给女儿送些吃食,但付绮玥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这般没规矩的。且不说她端的是“公主”这个名头,即便她只是付家七小姐,也是要事事讲规矩的,大夫人的眼线耳目是不会容许她这般放肆的。

    付绮玥静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日头升起又落下。外头宾客如云、热闹非凡,鞭炮声伴着嘈杂的人声,一齐涌进她的耳朵。

    端坐了半日,其实她有些腰酸背痛,但是灵儿在一侧看着她,她硬是坚持着不敢乱动。

    终于,她听见喜娘在外间笑道:“新郎官来了!”

    灵儿立刻露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又惶惶然替她理了理衣袖和裙摆,确认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后,悄声吩咐:“公主,一会儿侯爷就来了,规矩您都记着些。”

    付绮玥淡淡地应了一声。

    早上的粥已经消耗殆尽,她感觉身子有些没力气。贴身的里衣湿了又干,衣衫下的双手是冰凉的。付绮玥深吸一口气,等待着自己的郎君。

    屋子外头传来一群年轻男子的哄笑声,原是谢麟在喜娘和执事们(伴娘)的为难下,做了一首半成不成的催妆诗,又被闹着灌了一大碗烈酒。没一会儿,一阵坚定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谢麟换上了软底的新马靴,靴面上绣着云纹和蝠纹。他一步一步地踏进这座屋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红色的盖头掩盖住了她的视线,她低下头,透过盖头底下的缝隙,瞧见了他的鞋面,和一只伸出的手。

    这只手的手心处,横卧着一道疤痕,像是握住利器被割伤后留下的。看疤痕的形状就知道当初这道伤应是十分严重……

    她的神思正飘忽着,那只手掌的主人开口了:“走吧。”

    付绮玥应了一声,将左手放入他的掌心。

    谢麟愣了愣。

    那是一种前二十年不曾有过的感觉。掌心的这只手,柔弱无骨,手背上还透出几道青色的纹理,好似上好的白玉上交织着青绿的纹路。他诧异的是,她的手竟这样凉,手心仿佛还有些潮湿的冷汗。

    谢麟瞥了一眼灵儿,灵儿不明所以。他又看了一眼卧房的四周,没发觉什么端倪。心下稍定,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将她轻柔地牵起。

    付绮玥有些惊讶。那日的初见并不算多美好,即使是片刻前,他的声音也是漫不经心的、甚至有些冷漠,但眼下此刻,他却包住了她微凉的手,仿佛在传递一种温暖的力量,告诉她别怕。

    她跟着谢麟的脚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候着的众人早就等不住了,一看见新娘子出门,又闹做一团。年轻一些的士兵闹得最凶,一句一句调侃着谢麟抱得美人归;妇人带着孩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着吉祥话。

    就这样吵吵嚷嚷了一段路,二人走进正厅。

    礼官是随送亲队伍而来,此刻站在厅堂的东北角。待一对新人站定,丫鬟递上喜绸,二人各执一端。

    礼官向谢麟和付绮玥见礼,而后示意众人跪拜。而后,礼官缓缓打开手中的卷轴,高声诵读当今圣上的赐婚圣旨——

    “今,悉知定北侯谢氏长晋,人品卓然,身居奇功,于国之将倾时力挽狂澜,朕心甚慰。朕知谢卿心有凌云之志,欲得之为贤婿。小女玉琦,怡妃所出,性情淑珍,秉性柔婉,可堪良缘。故特赐二人婚姻佳事,永以为好,不分家国。”

    谢麟和付绮玥叩头谢恩。

    圣旨被放置在案桌正中。香烟袅袅。

    因谢麟系孤儿,付绮玥的“父母”又远在京城,故而高堂上摆着的两把椅子空着,桌上除了圣旨,仅摆放了赵瑞将军的牌位。在谢麟心中,赵瑞如同他的叔伯,知遇之恩、栽培之恩,他永世不忘。

    在礼官的声声唱诵中,二人拜过天地、高堂,而后夫妻对拜。

    俯身的时候,付绮玥看着他们手上牵着的红绸,好像他们的命运就此连接在了一起。往后余生,她将与这个名叫谢麟的男子休戚与共。

    如若这是一场美梦就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的美梦。

    恍惚着,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牵引着送入洞房。

    洞房设于侯府东面,是府邸的正房,极其宽阔。谢麟牵着付绮玥到正房卧榻坐下。

    谢麟掀起她的盖头。

    那一瞬间,整间屋子都传来惊叹的吸气声。

    虽然早就知道玉琦公主貌美,但此刻,在红烛熠熠的烛火照耀下,付绮玥的容貌尽显无疑。眉如远山、薄唇如樱,粉面含春、明眸善睐。何谓窈窕淑女?大抵便是这般样子。

    喜娘倒豆子一般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引着二人喝合卺酒、结发,众人撒帐,又闹了一会儿,就把谢麟一把拽出了房门。

    灵儿上前,问了问付绮玥是否腹饥,付绮玥点点头。很快,灵儿端上几道小菜。付绮玥配着清粥,咽下了这简单的晚膳。她知道,新妇在新婚之夜不宜吃太多,这是历来规矩。

    餐具撤下,侍女们服侍她更衣沐浴。浸在浴桶中时,她下意识又瞥了眼自己的胸口——比起两月前,似乎丰腴了不少……她不禁红了脸。

    一个婆子给她按揉着肩膀,温声叮嘱:“夫人这般天姿国色,世间哪个男子看了不动心?夫人定要记住老奴的话,一会儿行房之时顺着侯爷先,男子大多钟爱柔顺体贴的女子……”

    在氤氲水汽中,她渐渐生出倦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待全身上下都清洗过一番,她从水中起身,擦拭干水珠,换上了那件自己亲手缝制的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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