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寺庙，外面仍然淅淅沥沥。胡沁芝走在前面，收伞，手腕上的佛珠沾了水。
长长的车队驶入马路。
这一年与往年没有区别。
高考两天，会天大雨。
窗外噼里啪啦，打得叶晃树摇，道路上灯红光绿，被剔透的雨珠反射，模糊而斑斓。
呼吸声，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写字的响动。
“香。”胡沁芝说。
周广愚笔尖一顿，目光一行行扫下，凝在黑字上，迟疑一瞬。
火舔舐细长的红香，燃起一团摇动不止的灿光。
她垂眸，含住下唇，写。
高举，过头，作揖。
佛寺内，神像高坐，无悲无喜，一派庄严神肃。
林恪扯着卷子翻页，眉头紧蹙。
午后的光缓慢爬上，少女头发垂在脑后，眼睫微颤，身往前倾，嘴唇轻轻开合。
【一祝我。】
周广愚渐渐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一个个公式，字母，符号串联起来。
见过千百遍，诵过无数次。
直起身，光斑颤动着，深褐色的长发镀了一层金。她没睁眼，再俯。
【二祝他。】
林恪头也跟着一低，倏忽眯起眼睛，随即在稿纸上“刷刷”划掉刚刚的思路，重新演算起来。
雨一颗颗砸在佛寺的屋檐上，古色禅香，青葱绿叶乱恼，惊起鸟雀散。
修长的手指夹香，久久不动。
安神定心之气萦绕。周广愚耳边沙沙，是雨坠，是树声。她握紧了笔，墨落，香飘。浅唇抿，倾下。
【三祝，常相见。】
“轰隆”一声，平地起惊雷。
佛寺的钟声响。悠远绵长，是辗转齿间的心经。惊醒了人的灵魂，托起五脏六腑往前走，草动风吟，气息沉入丹田。
林恪一行收尾，眸色沉沉，行云流水一点。
她敛着眉，瞳色漆黑清透，无比虔诚。修长的手指捻香，一放。
有声响，她回眸，循声望。头发随着动作摆动，顺从披散肩头。
屋檐下挂的铃一阵笑。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雨也停了。
·
光铺洒在柔软的床铺上，周广愚眼前一片模糊不清，撑起手揉了揉。
想起什么，她动作顿一下，随即在枕边摸到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日期，让她直直松了口气。
六月初，高考结束。经过一晚发酵，网上各卷答案被营销号和辅导机构传得差不多，估计现在还在掀起热议。周广愚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与成绩沾边的消息，索性把那些软件删了个干净。
她是考完了，胡沁芝还要上班，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周广愚内心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宁静，一切都尘埃落定。
班群里却仍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周广愚拆外卖看了一眼，都在和王老商量毕业聚会的事情。
齐思衡：定个方便大家去的地方呗。
章兰：白鸟广场吧，我有亲戚在那里开酒家，可以给我们包场。
齐思衡：靠，一股资本家气息。
周广愚跟着在下面接了龙，瞥见王丽发：A班也打算在白鸟广场这儿聚，要不我们两个班一块儿好了。
章兰：没问题，都是一家人。得叫刘军阳跟咱喝一杯。
A班。
周广愚切出去找林恪，打开聊天框琢磨半天。
周广愚：你们班毕业聚会去白鸟广场？
五分钟后，林恪没回。
周广愚抿唇，打：你是不是没起啊。
她刚一发送，一个语音邀请就弹出来，周广愚一边惊愕一边把外卖放到一边。
“喂。”
林恪的声音掺杂电流音，沙沙哑哑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困倦。
“你真的没起床？”周广愚说，“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消息。”
林恪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估计翻了个身，含糊：“困死了，现在才八点啊。”
像一只难得慵懒放松的豹猫蹭了蹭她的脸颊。
周广愚老老实实脸红，老老实实把音量调小，老老实实拿手机凑近唇边：“王老师说你们班毕业聚会跟我们一起，你去不去啊？”
“你去吗？”
“肯定去啊。”周广愚说，“又没事情干。”突然考完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点事做。
“应该不会聚很久的吧。”林恪尾音拖长，“结束你跟我走？”
周广愚：“去哪？”
“去约会啊。”林恪笑了一声，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细微震动，“考完了，小女朋友。”
周广愚忍。
小女朋友。懒洋洋地笑。
周广愚忍不了了，咬着嘴唇跟着笑一下，尾音都不自觉软下来：“我挂了。”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我没有。”
“跟谁学的口是心非。”
“你。”周广愚飞快，“我挂了，你，到时候见！”
林恪盯着暗下来的屏幕，唇角弯。
·
上回同学聚会也是在这样有格调的西餐厅里。
只是这次没有钢琴演奏，更没有让人拘束的氛围。周广愚掀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齐思衡他们已经勾肩搭背喝起来了。
“鱼！”孙晓琴跑来拉她，她穿得和百日誓师一样漂亮，腰间蝴蝶结随着人晃，灵动活泼，“你怎么迟了半个小时，他们都喝了一轮了！”
“堵车。”
这就是毕业的好处？周广愚挑眉，这些男生终于敢当着王丽的面喝了。
“这杯我敬王老师，这两年辛苦了！”齐思衡也不知道哪学的，一杯黄啤酒举起来要咽，王丽又气又好笑：“你喝得了这么多吗？意思意思得了！”
大家都嘘齐思衡，笑他装。
A班和B班没有明显的区域分界线，三三两两自由坐一块儿聊天。周广愚一进来就看见一边和人聊天一边喝果汁的林恪。
白色印花短袖扎腰牛仔裤，宽松的裤腿挽了几道，故意做旧的裤边几道鲜亮的红颜料痕，斜靠着坐在那儿，嚣张随性。
他仰头举杯喝果汁，喉结轻动。
毫不掩饰的张扬，自然招人。
他坐在小沙发上，旁边是两个A班的男生，正对面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脸看，和林恪对视时还笑了一下。
“喂。”
周广愚差点吓一跳，姚娜手里捧着精致的小蛋糕，冲她努努嘴：“快去看看，聊了有一段时间了，绝对有意思。”
可周广愚听了这句，内心只有一点点不爽。她不是不讲道理，何况一想到今早林恪还半睡半醒跟她打语音，这个醋无论如何也吃不起来。
她没管，跟孙晓琴她们该吃吃该喝喝。玩真心话大冒险，一直没抽到她，她也得一份悠闲自在。
比如围观章兰和王纯凌一边斗嘴一边脸红，起哄张西坞和孙晓琴亲一下，徐自成扮演霸道总裁之类。
“你要擦一下嘴。”章兰冷静指点，“优雅拿着纸巾，然后说——”
徐自成用兰花指捏着纸巾擦了擦嘴，高贵冷艳地抬起齐思衡的下巴：“做我的人。”
齐思衡面如死灰地看着，下一秒，弯腰干呕，一把推开他朝厕所奔去：“操，要吐了。”
徐自成：“……”
“他应该是真吐，喝太多了。”孙晓琴笑得泪花闪烁。
伸手扭转盘，指针颤动，这次缓缓落在周广愚面前。
周广愚围观了半个多小时，猝不及防抽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起哄声扑了满脸。回过神章兰已经拉着她起来：“大冒险，你没得选了。”
“什么……”
章兰扳过她的肩一推，周广愚踉跄几步，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林恪反应极快，伸手搂她。
周广愚闻到的全是他身上的薄荷味，干净清冽。
就算最后她站住了，林恪也仍然扣着她的腰。他坐在沙发上，腿微敞伸出来，周广愚被他两条腿圈着，靠在他怀里。林恪不动，任由周广愚在鼓掌和叫好声中脸越来越红。
章兰下了命令：“亲，十五秒。”
“我操，够狠啊！”徐自成都要叫了，“玩这么刺激？”
章兰：“孙晓琴他们不也亲了吗？毕业了，啥不敢玩啊？”
周广愚说不出话，林恪伸手帮她整理头发，指腹擦过脸颊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脸很红。”
旁边A班两个男生都哦哦地叫，周广愚背对着，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什么表情，事实上她也不太想知道。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帮你回绝了。”林恪的声音放得轻，咬字却清晰。
气氛都到这儿了，她要是拒绝不太好，况且……周广愚想，都毕业了。
她在怕什么？
“林恪。”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眼睛定定看着他，“我是你女朋友。”
高考之后，你要做什么，都行。
林恪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女生弯腰，闭眼贴住了他的嘴唇。
和他梦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柔软，温凉。
长长的车队驶入马路。
这一年与往年没有区别。
高考两天，会天大雨。
窗外噼里啪啦，打得叶晃树摇，道路上灯红光绿，被剔透的雨珠反射，模糊而斑斓。
呼吸声，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写字的响动。
“香。”胡沁芝说。
周广愚笔尖一顿，目光一行行扫下，凝在黑字上，迟疑一瞬。
火舔舐细长的红香，燃起一团摇动不止的灿光。
她垂眸，含住下唇，写。
高举，过头，作揖。
佛寺内，神像高坐，无悲无喜，一派庄严神肃。
林恪扯着卷子翻页，眉头紧蹙。
午后的光缓慢爬上，少女头发垂在脑后，眼睫微颤，身往前倾，嘴唇轻轻开合。
【一祝我。】
周广愚渐渐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一个个公式，字母，符号串联起来。
见过千百遍，诵过无数次。
直起身，光斑颤动着，深褐色的长发镀了一层金。她没睁眼，再俯。
【二祝他。】
林恪头也跟着一低，倏忽眯起眼睛，随即在稿纸上“刷刷”划掉刚刚的思路，重新演算起来。
雨一颗颗砸在佛寺的屋檐上，古色禅香，青葱绿叶乱恼，惊起鸟雀散。
修长的手指夹香，久久不动。
安神定心之气萦绕。周广愚耳边沙沙，是雨坠，是树声。她握紧了笔，墨落，香飘。浅唇抿，倾下。
【三祝，常相见。】
“轰隆”一声，平地起惊雷。
佛寺的钟声响。悠远绵长，是辗转齿间的心经。惊醒了人的灵魂，托起五脏六腑往前走，草动风吟，气息沉入丹田。
林恪一行收尾，眸色沉沉，行云流水一点。
她敛着眉，瞳色漆黑清透，无比虔诚。修长的手指捻香，一放。
有声响，她回眸，循声望。头发随着动作摆动，顺从披散肩头。
屋檐下挂的铃一阵笑。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雨也停了。
·
光铺洒在柔软的床铺上，周广愚眼前一片模糊不清，撑起手揉了揉。
想起什么，她动作顿一下，随即在枕边摸到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日期，让她直直松了口气。
六月初，高考结束。经过一晚发酵，网上各卷答案被营销号和辅导机构传得差不多，估计现在还在掀起热议。周广愚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与成绩沾边的消息，索性把那些软件删了个干净。
她是考完了，胡沁芝还要上班，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周广愚内心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宁静，一切都尘埃落定。
班群里却仍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周广愚拆外卖看了一眼，都在和王老商量毕业聚会的事情。
齐思衡：定个方便大家去的地方呗。
章兰：白鸟广场吧，我有亲戚在那里开酒家，可以给我们包场。
齐思衡：靠，一股资本家气息。
周广愚跟着在下面接了龙，瞥见王丽发：A班也打算在白鸟广场这儿聚，要不我们两个班一块儿好了。
章兰：没问题，都是一家人。得叫刘军阳跟咱喝一杯。
A班。
周广愚切出去找林恪，打开聊天框琢磨半天。
周广愚：你们班毕业聚会去白鸟广场？
五分钟后，林恪没回。
周广愚抿唇，打：你是不是没起啊。
她刚一发送，一个语音邀请就弹出来，周广愚一边惊愕一边把外卖放到一边。
“喂。”
林恪的声音掺杂电流音，沙沙哑哑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困倦。
“你真的没起床？”周广愚说，“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消息。”
林恪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估计翻了个身，含糊：“困死了，现在才八点啊。”
像一只难得慵懒放松的豹猫蹭了蹭她的脸颊。
周广愚老老实实脸红，老老实实把音量调小，老老实实拿手机凑近唇边：“王老师说你们班毕业聚会跟我们一起，你去不去啊？”
“你去吗？”
“肯定去啊。”周广愚说，“又没事情干。”突然考完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点事做。
“应该不会聚很久的吧。”林恪尾音拖长，“结束你跟我走？”
周广愚：“去哪？”
“去约会啊。”林恪笑了一声，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细微震动，“考完了，小女朋友。”
周广愚忍。
小女朋友。懒洋洋地笑。
周广愚忍不了了，咬着嘴唇跟着笑一下，尾音都不自觉软下来：“我挂了。”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我没有。”
“跟谁学的口是心非。”
“你。”周广愚飞快，“我挂了，你，到时候见！”
林恪盯着暗下来的屏幕，唇角弯。
·
上回同学聚会也是在这样有格调的西餐厅里。
只是这次没有钢琴演奏，更没有让人拘束的氛围。周广愚掀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齐思衡他们已经勾肩搭背喝起来了。
“鱼！”孙晓琴跑来拉她，她穿得和百日誓师一样漂亮，腰间蝴蝶结随着人晃，灵动活泼，“你怎么迟了半个小时，他们都喝了一轮了！”
“堵车。”
这就是毕业的好处？周广愚挑眉，这些男生终于敢当着王丽的面喝了。
“这杯我敬王老师，这两年辛苦了！”齐思衡也不知道哪学的，一杯黄啤酒举起来要咽，王丽又气又好笑：“你喝得了这么多吗？意思意思得了！”
大家都嘘齐思衡，笑他装。
A班和B班没有明显的区域分界线，三三两两自由坐一块儿聊天。周广愚一进来就看见一边和人聊天一边喝果汁的林恪。
白色印花短袖扎腰牛仔裤，宽松的裤腿挽了几道，故意做旧的裤边几道鲜亮的红颜料痕，斜靠着坐在那儿，嚣张随性。
他仰头举杯喝果汁，喉结轻动。
毫不掩饰的张扬，自然招人。
他坐在小沙发上，旁边是两个A班的男生，正对面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脸看，和林恪对视时还笑了一下。
“喂。”
周广愚差点吓一跳，姚娜手里捧着精致的小蛋糕，冲她努努嘴：“快去看看，聊了有一段时间了，绝对有意思。”
可周广愚听了这句，内心只有一点点不爽。她不是不讲道理，何况一想到今早林恪还半睡半醒跟她打语音，这个醋无论如何也吃不起来。
她没管，跟孙晓琴她们该吃吃该喝喝。玩真心话大冒险，一直没抽到她，她也得一份悠闲自在。
比如围观章兰和王纯凌一边斗嘴一边脸红，起哄张西坞和孙晓琴亲一下，徐自成扮演霸道总裁之类。
“你要擦一下嘴。”章兰冷静指点，“优雅拿着纸巾，然后说——”
徐自成用兰花指捏着纸巾擦了擦嘴，高贵冷艳地抬起齐思衡的下巴：“做我的人。”
齐思衡面如死灰地看着，下一秒，弯腰干呕，一把推开他朝厕所奔去：“操，要吐了。”
徐自成：“……”
“他应该是真吐，喝太多了。”孙晓琴笑得泪花闪烁。
伸手扭转盘，指针颤动，这次缓缓落在周广愚面前。
周广愚围观了半个多小时，猝不及防抽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起哄声扑了满脸。回过神章兰已经拉着她起来：“大冒险，你没得选了。”
“什么……”
章兰扳过她的肩一推，周广愚踉跄几步，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林恪反应极快，伸手搂她。
周广愚闻到的全是他身上的薄荷味，干净清冽。
就算最后她站住了，林恪也仍然扣着她的腰。他坐在沙发上，腿微敞伸出来，周广愚被他两条腿圈着，靠在他怀里。林恪不动，任由周广愚在鼓掌和叫好声中脸越来越红。
章兰下了命令：“亲，十五秒。”
“我操，够狠啊！”徐自成都要叫了，“玩这么刺激？”
章兰：“孙晓琴他们不也亲了吗？毕业了，啥不敢玩啊？”
周广愚说不出话，林恪伸手帮她整理头发，指腹擦过脸颊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脸很红。”
旁边A班两个男生都哦哦地叫，周广愚背对着，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什么表情，事实上她也不太想知道。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帮你回绝了。”林恪的声音放得轻，咬字却清晰。
气氛都到这儿了，她要是拒绝不太好，况且……周广愚想，都毕业了。
她在怕什么？
“林恪。”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眼睛定定看着他，“我是你女朋友。”
高考之后，你要做什么，都行。
林恪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女生弯腰，闭眼贴住了他的嘴唇。
和他梦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柔软，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