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安在办公桌抽屉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干瘪的火柴盒,他抽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皮上擦了半天,才点着了手中的烟,他像往常一样倚在窗户上抽了起来。

    梁希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等着曹国安的批评。

    “疼吧?”曹国安冷不丁地开口说。

    梁希听不出曹国安是在奚落她还是在关心,她抬头偷看了曹国安一眼。

    “不疼。”

    不疼才怪,林老三的力气那么大。

    曹国安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还挺倔,林老三可是他们林家打架的一把好手,年轻时候蹲过几天号子,他那一巴掌我都未必受得住。”

    梁希沉默不言。

    曹国安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你明白什么是不必要的麻烦了吧。”

    梁希虽然感激曹国安的帮助,但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

    什么叫不必要的麻烦?她是在查案啊,又不是在干违法犯罪的事。

    “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你也知道他们欺软怕硬,自然是挑你这个刚来的,又不是本地人的小警察欺负,难道还会欺负我这个老油条,还有老方、林生源两个本地人吗?”曹国安说。

    梁希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反正他们无非是想要证明小霞是清白的,我刚刚已经当着乡亲们的面把话放出去了,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下周你跟林生源一起去常湾村搞户籍调查,别再掺和林小霞的事了。

    曹国安完全是下达命令的口吻,容不得梁希拒绝。

    在六呈乡的第一个周末,梁希就以这种惨淡的方式开场,她第一次感受到乡村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在这里有很多始料未及的麻烦等着她。

    周一早上,梁希早早到了派出所,她和林生源汇合后,就一起徒步去常湾村。

    常湾村距离派出所只有两公里的距离,看着距离不远,但因为是山路走起来相当费劲。

    梁希和林生源两人各自背着公文包,沿着乡村公路一前一后往常湾村的方向走。

    梁希无精打采,低垂着头只顾着赶路。

    走上一段蜿蜒陡峭的山路时,林生源突然停下来等她。

    “你要不要走近路?”林生源指了指前方的一条小路对梁希说。

    梁希心不在焉:“走啊,为什么不走?”

    林生源意味深长地看了梁希一眼,又说:“那边是坟地。”

    “坟地就坟地,不就是几个土包吗?”梁希说。

    林生源嘿嘿一笑:“你可真厉害。”

    梁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林生源。

    “哪里厉害了?”

    “你看你不怕尸体,也不怕坟地,还敢顶着曹所长的压力自己去查案,我来这里这么多年,还没自己查过案子。”林生源说。

    梁希抱怨般地说道:“还不是不了了之,还挨了一巴掌。”

    “唉,正常,”林生源叹气,“前两年曹所长去解决两个村之间的用水问题,腿还被人薅了一锄头,当时在医院住了个把星期,比你这惨多了。”

    “是吗?”梁希惊讶。

    “当然啊,反正在这里,就得面对某些胡搅蛮缠的村民,我和老方是本地人还好,曹所长干了这么多年,威信也立起来了。就你,是新人,又是女的,更要小心。”

    梁希默默地听着林生源的话,没表达任何意见。

    林生源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辞之间的不妥,他岔开话题:“话说回来啊,你为什么不怕尸体啊?”

    梁希:“见得多了,就不怕了。”

    林生源皱眉头:“哪儿能见得多,难不成有地方天天发生案子啊?”

    梁希:“我妈在殡仪馆工作,我放学了没地方去,就去那儿等她,男的老女的的少的,见过无数不同样子的尸体。”

    “原来如此……”林生源恍然,“所以,你来这儿,你妈同意吗?”

    “她去世了。”梁希语调平静。

    “哦……”林生源愧疚,“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要说这茬的。”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都走了好几年了。”梁希的语气还是听不出任何波澜。

    可林生源的提起并非在她心中无半点涟漪,梁希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早已离开的妈妈。

    如果妈妈还在,会支持她的做法吗?

    也许会吧。

    妈妈是个很坚持自己想法的人,没有因为爸爸改变职业。她说她喜欢在殡仪馆上班,她希望人们能够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自己走的一点尊严都没有,癌症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到最后都没等来爸爸的探望。

    哎,可如果妈妈在世,梁希也许就不会来这个地方工作了。

    到了常湾村后,梁希跟林生源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工作,两人一上午就走访了十几户人家,这里的贫穷让梁希感到吃惊,有几户人家里连电灯都没有,还有一户就一间土坯房,住了五个人——一对没读过书的父母,三个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的孩子。

    梁希本以为林小霞家就够穷了,却不知那只是很多家庭的一个缩影。

    她为那些衣不蔽体的孩子难过,更难过的是她帮不上什么忙。

    梁希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问题,都没意识到已经被林生源带上了另一条路。她走了一段,才发觉不对劲。

    “这是去哪儿?”梁希警觉。

    “去吃饭。”林生源说。

    梁希一听林生源说去吃饭,也感觉肚子饿了。她问:“去哪儿吃饭?”

    林生源说:“医院对面有几个饭馆,我们去那儿吃。”

    医院?梁希突然想起来自己来六呈乡好几天了,的确没在街道上见过医院,敢情是在常湾村这。

    “医院在这里很多年了,搬不走,”林生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里还有一家精神病院,就你关心的林小霞,以前还在那住过呢。”

    “啊……”梁希吃惊,这个消息她是第一次听说。

    梁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能让林生源知道。她假装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去那边吃饭。

    六呈乡人民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但在这穷乡僻壤却也算是医院中的佼佼者了。梁希坐在餐馆里,都能看见医院门口那对发黄的招牌,一扇招牌上写着人民医院,另一扇招牌上写着精神病院。

    她一边吃饭一边表达向林生源表达自己的疑惑:“就这么点地方,哪有地方建精神病院啊?”

    “也不算是新建的,在地下一层,靠近山崖那边还有一个院子,那就是他们全部的活动空间。”林生源说。“不过,本来我们这里能负担得起精神病治疗费用的人也不多,所以住的人很少。”

    “能进去看吗?”梁希问。

    “当然不能,”林生源看了眼身上的制服,“不过有这身衣服,我想是可以的。”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梁希恳求道。

    林生源:“你不会还想着林小霞的事吧,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要是所长知道了就麻烦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林生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梁希眼睛一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林生源道:“你这个星期把你的相机借给我,我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梁希看林生源那副表情,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带她来这个地方的,就为了借她的相机。

    相机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梁希果断答应了。

    两人吃完饭,就往医院走去。

    他们一进医院,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路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在他俩身上,就好像他们俩是什么罕见的怪物一般。

    梁希正纳闷他们在看什么,有个老妇就颤颤巍巍地迎了过来。

    “警察同志,你们是来抓坏人的吗?”老妇满是皱纹的脸上,唯独一对小眼睛格外机灵。

    “不是,”林生源说,“我们是来看病的。”

    老妇旋即露出失望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坏人的呢。”

    梁希这才明白大家在看什么,合着以为他们俩是来执行公务的。

    虽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的确也是在执行公务。

    林生源带着梁希走进了住院大楼,两人拐了个弯,进了走廊,走到走廊中间楼梯间处,林生源停了下来。

    梁希也停下了脚步。

    林生源瞥了梁希一眼,指了指向下的楼梯口,说:“这就是精神病院。”

    梁希顺着林生源指的方向看下去,漆黑的楼道里竖着一扇大铁门,门那边有个穿条纹衣服的青年男子,握着铁门呆滞地站着。

    林生源侧过身子,对梁希低声说:“你看,那就是住这精神病人。”

    “你才精神病!”铁门里的人突然嚷道,“我没病!让我出去!”

    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的突兀,梁希和林生源都吓了一跳。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青年男子像是被林生源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激动地晃动铁门,他的双眼从呆滞变得愤怒。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黄铜色的门锁与铁门撞击着,一下,两下……

    巨大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病房里的人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生源见状立即挥了挥手,冲大家喊道:“都回去吧,没事。”

    众人见是警察更好奇了,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不一会儿,走廊上就聚集了好些人看热闹。

    男子的情绪因为人流越来越激动,他嘶吼着,双眼迸发出野兽一般的光芒。

    就在梁希和林生源不知所措之际,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个男人,他抓着青年男子的胳膊,轻轻往后一拽。

    “小丁,别理他们,快回去睡觉。”白大褂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他抚摸着男子的后背继续安慰:“别着急,等你病好了,就能回家了。”

    “我没病,我没病……”青年男子喃喃地说着,他的目光从新由愤怒变为呆滞,接着他摇摇晃晃,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铁门,往走廊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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