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的脸隐匿在铁门的阴影后，鼻梁上的眼镜透着白色的光，整个人神秘又阴翳。
“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事？”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淡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们路过，随便看看，”梁希终于回过神来，她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门里白大褂的模样，但实在是难以辨别。“请问，你是这儿的精神科医生吗？”
“我是精神科主任赵启泰。”白大褂往前走了两步。
这下梁希看清了他，他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眼睛里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你们是六呈乡派出所的吧？”
“是，”梁希也往下走了两步，离铁门的位置更近了些，“赵主任，我叫梁希，栋梁的梁，希望的希，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问。”
虽然隔着一扇铁门问很不方便，但此时此刻也没有计较这些的必要。
“有个叫林小霞的病人在这住过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呵——”赵启泰嘴角浮出一抹笑，“很少看到警察随便问问题的。”
梁希不置可否，她追问道：“她在这儿住过吗？”
赵启泰扶了扶眼镜：“她在这里住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跟医院可没关系。”
梁希：“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她在这儿的经历，没其他的意思。”
赵启泰思考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他慢条斯理地挑出一片银闪闪的钥匙，打开了铁门。
“进来吧。”
梁希和林生源跟着赵启泰进了院区。楼梯间左边走廊是刚刚那个青年男子走进去的地方，那里也有一道铁门，铁门里传来低沉的呜咽声。楼梯拐角通往一片开阔的水泥空地，空地外是高高的围墙。
梁希跟在赵启泰身后，往右边走廊走去。
“她伤了别人还是伤了自己？”赵启泰边走边问。
“她死了。”梁希回答。
“哦？”赵启泰转头看梁希，目光里满是诧异，“怎么死的？”
“上吊。”梁希说。
“自杀？”
“不确定。”
赵启泰双手揣在口袋里，闲庭信步般走到一件虚掩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而入。
“这是我的办公室，进来坐坐。”他说话的节奏很慢。
梁希进了门。这间办公室不大，正中靠后的位置放着一张深红色办公桌，办公桌后有一张竹篾办公椅，办公桌前摆着两张会客椅。右侧是一排书柜，书柜里塞满了书籍和资料。房间左边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几个白色搪瓷茶杯和一个生锈的红色暖水瓶。
赵启泰指了指两张会客椅说：“请坐。”
梁希和林生源互相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赵启泰的脚步在地面上发出嚓嚓的声音，他走到小桌子旁，拎起暖水瓶，给梁希和林生源各倒了一杯水。
趁着这个空隙，梁希观察了下赵启泰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上东西少得可怜，除了一沓就诊单和一支笔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赵主任，你的办公桌真干净。”梁希感叹。
“没办法，有些病人来了总会在办公桌上胡乱抓东西，为了不让他们抓，我干脆就不放了。”赵启泰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茶杯递给梁希和林生源。
梁希道了谢。热水滚烫，她假装抿了一口，就将茶杯顺手放在办公桌上。
“说吧，有什么可帮你们的。”
“赵主任，我能看看林小霞的就诊资料吗？”
“当然，”赵启泰转身走到右侧的柜子前，只见他猫着腰往里看了看，又直起身子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土黄色笔记本，“我这里有平时整理的病人就医记录，比就诊记录还全，我给你们翻翻。”
赵启泰边翻笔记本边坐下来，竹篾办公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他右手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左手食指则跟随翻找的节奏在办公桌上敲打着。
梁希伸着脖子看，笔记本上的字迹很潦草，一般人很难看得清楚。
赵启泰翻到笔记本的中间部分，才停了下来，他的食指放在笔记本上戳了戳。
“唔……林小霞，1977年生，六呈乡六呈村人。她在这里住过两次，一次是1993年6月，一次是1994年2月末。”
梁希意外：“两次？确定吗？”
“这还有假？”赵启泰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推到梁希面前，“都是我亲手接待并且记录的。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很短。第一次……唔……住应该是她第一回发病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她家里人送她来的，住了一个星期左右；第二次是她去良云镇高中闹事，打了那里的学生，学校老师把她送过来的，住了三天就回家了。”
梁希吃力地看赵启泰递过来的就医记录。记录上写着林小霞第一次就医时有明显的行为和思想混乱，同时伴有幻觉、幻听等症状，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特征；而第二次就医时则着重提到了攻击性的暴力行为，其他症状看起来似乎比第一次更加严重了。
“什么叫模糊了真实与幻想的界限？”梁希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字问。
“这个嘛，是我自己认为的，她的精神分裂症状很严重，经常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梁希蹙眉，她埋头继续看，很快她看到了治疗方法几个字，这部分赵启泰的笔迹到了鬼画符的地步。
“这治疗方法写的是什么啊？”
“就是吃药。氯丙嗪，一种精神分裂症的常用药物，还有一些其他的药辅助治疗。”
“吃药……就管用吗？”
“吃药能控制，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吃起药的，”赵启泰意味深长，“没办法，这里经济条件太差了，大部分家庭都负担不起长期住在精神科的费用。如果在家休养，就得长期服药。不吃药，家里又不给予足够的关怀，到最后只能越来越严重，麻烦越来越大。”
梁希的心仿佛被压了一颗沉重的石头，一种无力感爬满了她的全身。从赵启泰的描述来看，某种程度上，林小霞是可以得救的，但却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连死都死得那么潦草，毫无尊严。
“这里，”梁希指了指笔记本上的年份，“1994年2月，她为什么会去高中闹事啊？老师有说过原因吗？”
“哦——”赵启泰回忆道，“我听送她来的老师说，她把一个女生打得头破血流。到这里后，她还一直嚷要杀了她呢。”
“杀了她？”梁希感到费解。
赵启泰说：“她这种情况啊，思维和情绪都很混乱，真实和幻想都分不清楚了，说的东西都不能当真。唉，那次我本是想让她多住一段日子的，但没几天他们家里人就把她接走了，临走时还说要结婚，真是，人都那样了，怎么结婚……”
赵启泰眉眼之间尽是惋惜和无奈。
梁希望着眼前的笔记本，那些字像是诉说林小霞悲惨的命运。
“所以，她真是自杀吗？”赵启泰注视着梁希。“你们不确定她是不是自杀的理由是什么？”
梁希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有一些线索。”
“哦，”赵启泰扶了扶眼镜，“说真的，要是他们这样的人，就算被杀死，我也不觉得奇怪。”
“嗯？”梁希露出诧异的眼神，从医生嘴里听到这种话，感觉怪怪的。
赵启泰：“怎么？觉得我特别没人性？”
梁希：“……你毕竟是医生。”
赵启泰伸手收回他的笔记本，说：“正因为我是医生才知道这些人的病情有多难搞，好的时候跟常人无异，坏的时候打人、骂人，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们不被家人理解，被外人嫌弃，有些人巴不得他们死了才好。”
梁希：“但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就……”
赵启泰：“我认识的一个患者，就是因为经常去小卖部要东西，不给钱，被那家店主的儿子弄死的。”
梁希错愕。
赵启泰面无表情：“不要高估了人性。”
梁希沉默良久，赵启泰像是在揭露在乡村存在的某种无人在意的残酷真相，可能从来没有人会把这种真相摆在台面上说。只因为他是医生，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哦，对了，”赵启泰突然又翻了下笔记本，他从最底下的那一页，抽出一张残缺的纸片，“这张纸是她留下来的。”
赵启泰将纸片递给梁希。
梁希怀着疑惑接过纸条端详，这张纸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字：我不想活了。
“确定是她留下来的？”
“嗯，在她住过的病房里找到了这张纸条，当时没多想就夹在笔记本里了。既然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吧。”赵启泰的表情意味深长。“不过，作为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的精神科医生，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想追寻的真相，可能非常残酷，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再探寻了，死对她来说，可能是种解脱。”
梁希听着赵启泰的话，看着手中的纸条，陷入了沉思。
真相，她还需要寻找真相吗？
“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事？”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淡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们路过，随便看看，”梁希终于回过神来，她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门里白大褂的模样，但实在是难以辨别。“请问，你是这儿的精神科医生吗？”
“我是精神科主任赵启泰。”白大褂往前走了两步。
这下梁希看清了他，他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眼睛里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你们是六呈乡派出所的吧？”
“是，”梁希也往下走了两步，离铁门的位置更近了些，“赵主任，我叫梁希，栋梁的梁，希望的希，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问。”
虽然隔着一扇铁门问很不方便，但此时此刻也没有计较这些的必要。
“有个叫林小霞的病人在这住过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呵——”赵启泰嘴角浮出一抹笑，“很少看到警察随便问问题的。”
梁希不置可否，她追问道：“她在这儿住过吗？”
赵启泰扶了扶眼镜：“她在这里住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跟医院可没关系。”
梁希：“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她在这儿的经历，没其他的意思。”
赵启泰思考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他慢条斯理地挑出一片银闪闪的钥匙，打开了铁门。
“进来吧。”
梁希和林生源跟着赵启泰进了院区。楼梯间左边走廊是刚刚那个青年男子走进去的地方，那里也有一道铁门，铁门里传来低沉的呜咽声。楼梯拐角通往一片开阔的水泥空地，空地外是高高的围墙。
梁希跟在赵启泰身后，往右边走廊走去。
“她伤了别人还是伤了自己？”赵启泰边走边问。
“她死了。”梁希回答。
“哦？”赵启泰转头看梁希，目光里满是诧异，“怎么死的？”
“上吊。”梁希说。
“自杀？”
“不确定。”
赵启泰双手揣在口袋里，闲庭信步般走到一件虚掩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而入。
“这是我的办公室，进来坐坐。”他说话的节奏很慢。
梁希进了门。这间办公室不大，正中靠后的位置放着一张深红色办公桌，办公桌后有一张竹篾办公椅，办公桌前摆着两张会客椅。右侧是一排书柜，书柜里塞满了书籍和资料。房间左边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几个白色搪瓷茶杯和一个生锈的红色暖水瓶。
赵启泰指了指两张会客椅说：“请坐。”
梁希和林生源互相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赵启泰的脚步在地面上发出嚓嚓的声音，他走到小桌子旁，拎起暖水瓶，给梁希和林生源各倒了一杯水。
趁着这个空隙，梁希观察了下赵启泰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上东西少得可怜，除了一沓就诊单和一支笔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赵主任，你的办公桌真干净。”梁希感叹。
“没办法，有些病人来了总会在办公桌上胡乱抓东西，为了不让他们抓，我干脆就不放了。”赵启泰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茶杯递给梁希和林生源。
梁希道了谢。热水滚烫，她假装抿了一口，就将茶杯顺手放在办公桌上。
“说吧，有什么可帮你们的。”
“赵主任，我能看看林小霞的就诊资料吗？”
“当然，”赵启泰转身走到右侧的柜子前，只见他猫着腰往里看了看，又直起身子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土黄色笔记本，“我这里有平时整理的病人就医记录，比就诊记录还全，我给你们翻翻。”
赵启泰边翻笔记本边坐下来，竹篾办公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他右手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左手食指则跟随翻找的节奏在办公桌上敲打着。
梁希伸着脖子看，笔记本上的字迹很潦草，一般人很难看得清楚。
赵启泰翻到笔记本的中间部分，才停了下来，他的食指放在笔记本上戳了戳。
“唔……林小霞，1977年生，六呈乡六呈村人。她在这里住过两次，一次是1993年6月，一次是1994年2月末。”
梁希意外：“两次？确定吗？”
“这还有假？”赵启泰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推到梁希面前，“都是我亲手接待并且记录的。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很短。第一次……唔……住应该是她第一回发病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她家里人送她来的，住了一个星期左右；第二次是她去良云镇高中闹事，打了那里的学生，学校老师把她送过来的，住了三天就回家了。”
梁希吃力地看赵启泰递过来的就医记录。记录上写着林小霞第一次就医时有明显的行为和思想混乱，同时伴有幻觉、幻听等症状，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特征；而第二次就医时则着重提到了攻击性的暴力行为，其他症状看起来似乎比第一次更加严重了。
“什么叫模糊了真实与幻想的界限？”梁希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字问。
“这个嘛，是我自己认为的，她的精神分裂症状很严重，经常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梁希蹙眉，她埋头继续看，很快她看到了治疗方法几个字，这部分赵启泰的笔迹到了鬼画符的地步。
“这治疗方法写的是什么啊？”
“就是吃药。氯丙嗪，一种精神分裂症的常用药物，还有一些其他的药辅助治疗。”
“吃药……就管用吗？”
“吃药能控制，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吃起药的，”赵启泰意味深长，“没办法，这里经济条件太差了，大部分家庭都负担不起长期住在精神科的费用。如果在家休养，就得长期服药。不吃药，家里又不给予足够的关怀，到最后只能越来越严重，麻烦越来越大。”
梁希的心仿佛被压了一颗沉重的石头，一种无力感爬满了她的全身。从赵启泰的描述来看，某种程度上，林小霞是可以得救的，但却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连死都死得那么潦草，毫无尊严。
“这里，”梁希指了指笔记本上的年份，“1994年2月，她为什么会去高中闹事啊？老师有说过原因吗？”
“哦——”赵启泰回忆道，“我听送她来的老师说，她把一个女生打得头破血流。到这里后，她还一直嚷要杀了她呢。”
“杀了她？”梁希感到费解。
赵启泰说：“她这种情况啊，思维和情绪都很混乱，真实和幻想都分不清楚了，说的东西都不能当真。唉，那次我本是想让她多住一段日子的，但没几天他们家里人就把她接走了，临走时还说要结婚，真是，人都那样了，怎么结婚……”
赵启泰眉眼之间尽是惋惜和无奈。
梁希望着眼前的笔记本，那些字像是诉说林小霞悲惨的命运。
“所以，她真是自杀吗？”赵启泰注视着梁希。“你们不确定她是不是自杀的理由是什么？”
梁希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有一些线索。”
“哦，”赵启泰扶了扶眼镜，“说真的，要是他们这样的人，就算被杀死，我也不觉得奇怪。”
“嗯？”梁希露出诧异的眼神，从医生嘴里听到这种话，感觉怪怪的。
赵启泰：“怎么？觉得我特别没人性？”
梁希：“……你毕竟是医生。”
赵启泰伸手收回他的笔记本，说：“正因为我是医生才知道这些人的病情有多难搞，好的时候跟常人无异，坏的时候打人、骂人，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们不被家人理解，被外人嫌弃，有些人巴不得他们死了才好。”
梁希：“但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就……”
赵启泰：“我认识的一个患者，就是因为经常去小卖部要东西，不给钱，被那家店主的儿子弄死的。”
梁希错愕。
赵启泰面无表情：“不要高估了人性。”
梁希沉默良久，赵启泰像是在揭露在乡村存在的某种无人在意的残酷真相，可能从来没有人会把这种真相摆在台面上说。只因为他是医生，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哦，对了，”赵启泰突然又翻了下笔记本，他从最底下的那一页，抽出一张残缺的纸片，“这张纸是她留下来的。”
赵启泰将纸片递给梁希。
梁希怀着疑惑接过纸条端详，这张纸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字：我不想活了。
“确定是她留下来的？”
“嗯，在她住过的病房里找到了这张纸条，当时没多想就夹在笔记本里了。既然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吧。”赵启泰的表情意味深长。“不过，作为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的精神科医生，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想追寻的真相，可能非常残酷，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再探寻了，死对她来说，可能是种解脱。”
梁希听着赵启泰的话，看着手中的纸条，陷入了沉思。
真相，她还需要寻找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