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沉,山野的晚风轻轻吹拂着梁希的脸颊,漫天霞光洒在医院住院大楼上,形成了神奇的光晕。

    梁希感慨万千,在和赵医生聊过之后,她的心情没有变得更轻松,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沉郁的情绪里。

    死,或许是林小霞的解脱,但真相,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也很重要。这是梁希做警察的意义,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说放弃。

    梁希和林生源踩着夜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派出所。

    她将纸条和发卡放在了一起,便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外面的天色黑得很彻底,人似乎能悄无声息地坠入这无边的黑夜里。

    梁希望着黢黑的天空,悠长的叹了口气。她再低头一看,发现派出所大门外的一棵矮树下,立着一个诡异的黑影。

    “谁?”梁希一激灵,她打开手电筒开关,射了过去。

    那人用手挡了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是我,林小霞的妈妈。”

    梁希就着手电筒的光芒,看到了一张悲伤凄苦的脸庞,她急忙挪开手电筒。

    “不好意思,阿姨,我以为是……坏人。”梁希道歉。

    “没关系,”林妈妈往派出所里看了看,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警察同志,他们都说你在调查我家丫头的死,是真的吗?”

    林妈妈的目光里饱含期待。

    梁希斟酌了片刻,点了点头。

    林妈妈声音颤抖:“我就知道,我家丫头不会寻死的,她肯定是被人害——”

    “阿姨,”梁希打断林妈妈的话,“这……还在调查中,不代表她一定就是被人害的。”

    林妈妈挤出一个笑容:“那也算有个盼头不是。警察同志,我知道那天你受了委屈,我们家男人平时胆子特别小,但只要他们本家的人一撺掇,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好像别人是在为他出头似的,可那些人我们家有困难的时候,从来没帮过忙,也就是林家挨骂了,他们才会着急。”

    “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梁希也不想把气撒在林妈妈的头上。

    “哎,他们也不会听我一个女人家的,要是早听我的,霞儿这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呢。”林妈妈的声音变得哽咽。

    梁希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妈妈,丧女之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

    林妈妈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谨慎地在梁希的胳膊上摸了摸。

    她的手很粗糙,像是锯齿一般摩擦梁希的肌肤。

    梁希没有躲,她权当是这位母亲在思念她的女儿。

    “你应该是城里人吧?”林妈妈问。

    “嗯。”

    “城里人要比我们乡下人白净。”林妈妈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梁希,她的视线逐渐移到她的脸上,“我丫头命不好,要是生在城里就好了,病有的治,书有的读,哎,可惜生在了我们这样一个苦命的人家。”

    “阿姨……节哀。”

    林妈妈似乎没有听懂“节哀”是什么意思,她捋了捋头发,茫然地笑了笑。

    梁希的脑海突然冒出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她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道:“阿姨,小霞爸爸在家吗?”

    “不在,”林妈妈回答,“我就是特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找你的,他去抓蛇了,要很晚才回来。”

    梁希窃喜:“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林妈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林妈妈思考了几秒钟,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家条件差,你多担待。”

    梁希应了一声,她让林妈妈在门口等着,就急忙回派出所拿林小霞的发卡和那张纸。

    依旧是那栋普通到寒酸的房子,只是黑夜中它显得更小了,门头上的白色对联依稀看见。

    林妈妈借着梁希手电筒的光芒,走到左边偏屋的门口,推门而入。

    伴随着“吧嗒”一声,漆黑的房间被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

    房间里比梁希想象中要干净,偏屋左侧安置着土灶台,发黑的烟囱直冲屋顶。灶台上架着两口大锅,靠里的锅里冒着热气。

    “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泡杯茶。”林妈妈从墙角拖来一张矮小的木椅,塞给梁希。

    梁希经历了一天的奔波,这会儿已经很疲惫了,她道了谢,坐了下来,继续观察房间里的环境。

    靠里墙放着一个发黑的碗橱,碗橱旁边有一张高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荷花盘,里面挤着几个搪瓷杯,桌上还立着一个竹编热水壶。桌旁是一扇老旧木门,木门后传来隐约的猪哼哼的声音。

    林妈妈端着搪瓷杯走到梁希面前,颤颤巍巍地把杯子递给她。

    梁希:“阿姨,你手怎么了?”

    林妈妈:“老毛病了,不碍事。”

    梁希接过茶杯,将它放在椅子腿旁的地上,接着她又从兜里掏出那两样东西。

    “阿姨,刚刚没来得及问你,这个发卡你见过吗?”梁希亮出发卡给林妈妈看。

    昏黄的灯光下,林妈妈睁大眼睛看梁希手上的东西,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困惑。片刻,她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霞儿戴过。”

    “是吗?”梁希又亮出那张纸片。“这个呢?你看看上面,是小霞的字迹吗?”

    林妈妈脸上瞬间划过一丝窘迫,她拽了拽衣角,尴尬地埋头笑了笑:“丫头,我不识字,你给我看我也看不懂。”

    农村目不识丁的人多如牛毛,梁希便换了个问法:“阿姨,你就看这字的形状像不像她的字。”

    林妈妈眨了眨眼睛,斟酌了一会儿,才说:“不太像,霞儿的字比这写得好哩,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写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梁希没说出纸条上的内容,她猜测或许是林小霞精神混乱,才导致字迹发生变化的。

    林妈妈茫然地点了点头。

    “警察同志,”林妈妈在灶壁的小洞上掏了掏,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我不识字,但我认识霞儿字的样子,你看这才是她的字。”

    林妈妈把纸展开,递给梁希。

    梁希先是愣了愣,随后才把纸接过来。

    这是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1995年4月8日。

    文字内容是:

    春天来了。

    我感觉我又慢慢掌握了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这几年,我总是会忘记失控的时候发生的事,好像那是另一个人在控制我的身体一样,她是混乱的,不堪的,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游离。

    我知道大家都讨厌她,害怕看到她。可我也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也无法阻止她出现。

    这是一件让人悲伤又愤怒的事。

    哎,只怪我的内心不够强大,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对了,希望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我男人的人,在砂厂不要回来,让我这为数不多的理智的时间,能够安然度过。

    梁希看着这些文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张纸无论如何看都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难道林小霞有记日记的习惯?那她的日记本岂不是记录着这些年的故事。

    梁希抬起头问林妈妈:“阿姨,这张纸从哪儿来的?”

    林妈妈:“应该是她爸从哪个本子上撕下来的,准备拿来引火呢。”

    梁希激动:“那你能找到这个本子吗?”

    “这……”林妈妈露出为难神色,“她那些书啊本子啊都让她爸拿来当厕纸用了,她好的时候经常因为这事跟她爸闹,说不要动她的东西,但她爸没听过她的,都用得差不多了。”

    “厕纸?”怎么能把孩子珍视的东西拿来当厕纸。“就没有剩下的吗?”

    林妈妈绞尽脑汁想了想,又说:“好像猪圈还有几张,要不要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梁希啄木鸟般点了点头:“行,阿姨。”

    林妈妈站起身,慢悠悠地地走到那扇老旧木门前,只见她取下门上的铁门扣,推开了门。

    那扇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股动物粪便的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林妈妈消失在门里,黢黑的门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林妈妈又出现了,她手上捏着几页皱皱巴巴的纸,嘴角挂着惨淡的微笑。

    “就剩这些了,你看看这是不是?”林妈妈把手中的纸给梁希看。

    梁希起身迎上去,把林妈妈手中的纸接了过来。

    这是几张残缺不全的作业本纸,和梁希手中的纸材质不同,纸上是有笔迹,但都是跟学习有关的。

    梁希将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免有些失望。

    林妈妈:“你这到底在找什么啊?”

    “找小霞的日记。”

    “日记?日记是什么东西?”

    “日记就是她每天写的一些自己的心事。”

    “哦——”林妈妈似懂非懂地拉长了语调,她的目光移到梁希手中的那张纸上,“那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她说她感觉像是有另一个人在控制她的身体,还说希望她男人不要回来。”

    林妈妈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双手环抱着膝盖,慢慢地坐了下来。

    “警察同志,小霞是我亲生骨肉,哪个当妈的会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呢,只怪我没能力,没办法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阿姨……”

    林妈妈抽泣,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我这几日夜夜梦见她,她跟我托梦,说她走的冤枉啊。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找到害死她的坏人,这样,我这个当妈的哪怕是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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