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上十点，送走了几桌客人，张强来喊秦阳，让他赶紧收拾收拾下班，还剩下两桌喝酒的客人，交接给几个家住县城的服务员就好。另外，明天没什么事的话他可以休假一天，张强知道他已经二十多天没休过假了。
秦阳忙谢过领导，赶赴了更衣室。大饭店规矩就是多，漂亮制服不让穿回家。
他忙活了一晚上，又没赶上吃饭，累得手脚发麻，满眼金星。
即使这样，换衣服的时候却也不忘对着镜子秀了下微微膨胀的二头肌。他心想，这大概是单手端盘子的功劳，那种肉眼可见的一天多过一天的进步，给这个男孩带来了莫大的满足感，疲惫一扫而光，身上又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换好自己的短袖短裤，正欲出饭店大门，突然听到同事李大姐叫住了他：“喂！秦阳！你等等！”
诶？
“没吃晚饭饿着了吧？大姐送你个礼物。”李大姐笑得神秘兮兮。
说着话，她便从放饮料的冷柜最底下拿出一个圆形塑料泡沫箱，泡沫箱上面的粉色包装纸写着“祝您生日快乐”六个字。
“这是……”秦阳很惊愕，不敢相信。
“喏，小子，送你啦，我年纪大了，血糖高，吃不得这个。”
“李姐，哪来的？您……买给我的？”秦阳心中疑惑，李大姐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生日啊。
其实，李大姐的年纪做秦阳的妈妈都绰绰有余。她是外地来龙山打工的，看着秦阳这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做事人模人样，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亲，总觉得就是自己亲儿子在眼巴前似的。
“嗨，孩子，大姐就和你说实话了。其实这是今天我盯的一桌客人落在这的。”大姐边说说着边拿起蛋糕往秦阳怀里塞。隔着薄薄的条纹海魂衫布料，那生日蛋糕冰得他胸前凉凉的，很舒服。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你没见那个女客人扣扣嗖嗖的，涮火锅就点个清汤锅底，一盘豆腐、一盘生菜，自己拿个塑料袋带着一包包肉来，往锅里下也不避着，一看就是个小气人！倒是买这么好个蛋糕，连包装袋都没打开，就扔这不要了，我看着真心疼……就给收起来了。”
秦阳心头一紧：“啊？李姐，那照您这么说，客人不会再找回来吧？”
大姐笑了起来，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成了缝：“不会，应该不会。跟那个女的一块的还有个小姑娘，生的模样真是俊，估计是她闺女。可这母女俩不知道怎么了，锅还没怎么开就吵起来了，那个小姑娘也是个犟种，撂下筷子就走，临走拿着这蛋糕就扔我们上菜的餐车上了。她妈那个脸啊，气得都白了，还抹上眼泪了呢，瞅了一眼蛋糕什么也没说，结了账也走了。那指定是不要了啊。”
“哦……”秦阳松了口气，“那这么说，她们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放心吧，找回来也找不到你，有大姐呢。你快下班回家吧！”李大姐嗔怪着对他下了逐客令。
秦阳笑呵呵地跑掉了。他抱着他的生日蛋糕，感觉身体被冰镇地好凉爽。接着一开门，夜风吹在脸上，心情也变得好凉爽。
————————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秦阳的家在石堡镇的小营村，距离县城还有十公里的距离，但上下班的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因为距离越远，关于速度的感受就会越发令人沉溺。
那是2011年，周杰伦在大街小巷火了起码有十年。
他哼着周杰伦，模仿着这个男人的台湾腔调，把自行车辐条转得飞快。如果这时街边有个近视散光的人正在往他这边看，那一定会以为他蹬的是哪吒的风火轮。
他骑车的时候喜欢站起来，同时把两只手臂高高抬起，掌心摊开，仅靠身体平衡来控制车子前进的方向。这样风朝他奔过来时，一伸手就能握到。当然他也无数次在脑海幻想，如果他能骑得足够快，加速度足够大，是不是就能像飞行员一样，乘在风的肩上飞起来。
“转身离开，分手说不出来，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秦阳沿着出城方向骑，城区边界是一片小水库。因后来逐渐失去水利功能，就被政府开发成了湿地公园，以横在水库上的一座建设桥为界，这边是亮闪闪的城市灯火，那边是黑漆漆一片的寂静农庄。
夏天，有水的地方四处蛙声一片，凝望着月色，听取着蛙声，他突然就想起了语文课本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背过。里面有这么一句话：“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奇怪。叶子怎么能像“舞女的裙”？他在昆仑饭店的活动上见过跳新疆舞的舞蹈演员，她们的裙子是长长的、垂坠的，根本不是荷叶一样平铺着，像大盘子一样的。
正疑惑着，他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探着头，借着从桥上打在水面上的幽幽月光，朝水面“弥望”着，寻找着像舞女的荷叶，抑或是寻找着像荷叶的舞女。
这不，功夫不负苦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
桥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白色的及膝裙子，黑色的长长的头发，黑头发里露出了半截后脖颈子，像那冷飕飕的月光，惨白惨白的。
妈呀！
这大半夜的，桥上陡然出现这么一个孤零零影绰绰的人，真是要把秦阳的魂都给吓飞了。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了桥，脖子像被捕兽叉从后面卡住，不敢回头，两条大腿像是被安装了马达的电动假肢，快速运转着，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直到又生生往前骑了几百米，确定鬼影追不上他的风火轮时，秦阳才停了下来。
他隐藏在行道树后，用黑夜保护着自己，远远地观察那个惨白的影子。
桥上那人站着，扶着栏杆一动不动，晚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像一张黑色的网，遮住了她的脸。
秦阳的视力很好，他见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好像在哭。
那身影渐渐蹲了下去，头沉进了膝盖里，脚踝处的白色裙摆还在一顿一顿忽闪着。
桥上昏黄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在那最纯粹最寂寥最无边的黑暗背景里，庞大的桥体就像钢铁巨兽，衬得缩在地上的人渺小又脆弱。
秦阳的警惕心渐渐放了下来，人嘛，毕竟比鬼简单多了。
他重新跨上了自己那辆掉了漆的自行车，随手“叮铃铃”响了一下车铃。踏动了自行车脚蹬子，继续沿着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往前骑着。
嘴上哼着曲儿，但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毛毛的，紧紧的。
这大半夜的，一个女人，在桥边站着，这是要干嘛？
过了第一个弯道，他捏了下车闸，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回头，出神地望着那个方向。
这一望，如同湛蓝的天突然炸响了一个惊雷，让秦阳浑身汗毛都立成了三军仪仗队。
不好！
他几乎是用爬的动作上了车，车头歪歪扭扭地打着滑，在沙路上划着曲线，快速往大桥的方向奔去。
秦阳的心脏跳得飞快，□□，离目标物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
没错，是一个年轻女孩，此时此刻，她用一条腿站着，两手用力撑扶着栏杆，另一条腿正迈向防护栏的另一头！
防护栏的另一头，是那黑漆漆的、寂寥无边的水面。
妈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是骂那女孩，是骂自己：秦阳，这么明显的意图，怎么刚刚看不出来！
他疯了似的把自行车扔在了地上，连同那个被他宝贝着的生日蛋糕，也从车筐里抖落出来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要救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几秒钟，时间仿佛停住了，空气仿佛停住了，呼吸仿佛也停住了。
只剩心脏停不下来。这个秦阳实在控制不了，只能任由它扑通扑通捣着。
等到离女孩只有约一个身位的时候，他瞅准角度，找了个视觉盲区，如同非洲大草原的猎豹，大腿肌肉一收紧，猛地一跃，扑了上去。
“啊！”
伴随着女孩划破黑夜的尖叫，秦阳的眼前出现了一整个天幕的繁星。
他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腰纤细又柔软，黑色的长发呼地一下撒在了他脸上，有百合花香的味道。
他抱着她，仿佛在抱着一束打成捆的新鲜百合。
“砰！”
秦阳的背朝后拍在了柏油桥面上，没等喘息，怀里那束百合也落了地，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嘶……”
原来百合花也是有重量的……
他的后背和肋骨吃痛着，但双手却抓得紧紧的，束缚着回过神来开始挣扎的女孩。
“你是谁啊？到底要干什么啊？”
女孩声音尖利，还带着哭腔，拧着一张脸，显然受到了惊吓，边扭动着身体边用手捶打着他。
秦阳感受着拳头一下一下的击打，他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胳膊环抱地更紧了，接着把两条腿也利用了上了，死死绞住了身上的人，在地上翻滚了半圈，把女孩牢牢压在身下。
他的眼睛像火一般，狠狠盯着她：“我告诉你，你别管我是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傻事！”
女孩愣住了。
许是他强有力的束缚奏效了，女孩皱了皱眉，渐渐放弃了挣扎。
“你还这么年轻，就跳下去了，想过家里人吗？人生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女孩面无表情，沉默着。
秦阳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脸。
她仰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脸窄窄的，下巴尖尖的，鼻子小小的挺翘着。她的眼睛不大，像小狐狸一样半睁着，眼尾向上扬着，睫毛很长很长，往下耷拉着，她的嘴唇很薄很小，似笑非笑，整个人充斥着一种迷离又破碎的美感。
秦阳见女孩没了动静，猜她必定是后悔了、被说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英雄主义伟大光荣感油然而生。
顶着路灯的光晕，秦阳正色道：“要论想死，我一定比你更有资格！但是死能解决问题吗？你不能伤害让你痛苦的人分毫，只会让爱你的人痛不欲生！”
他看她不再想逃跑，便渐渐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怕弄疼了她：“你还在上学吧？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在苦难里长大，经受了种种厄运和不公，可他哪怕全身残疾也从来没向命运低过头，他……”
女孩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打断了秦阳：“你说完了吗？”
秦阳愣了一下：“哦哦，没有……那……情节我不展开讲了。但是如果你没读过这本书，我建议你后面读读。读完你就会发现，眼前的困难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候，女孩不知怎么突然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声高低起伏，在这空荡荡的空间回响。
秦阳觉得浑身瘆得慌，比一开始见到她还要吓人。笑什么啊？这一局面确实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
“你笑什么啊？”他问。
女孩坐了起来，回头看着他，尖尖的眼角像两道钩子，似在审问，下半张脸却还在笑着：“雷锋……哦不，应该是保尔柯察金同志，你凭什么就认为我是要自杀啊？”
我去？
这可把秦阳整不会了。
他眼睛里红色的火苗扑闪了一下，暗淡多了。
“不，你不是……”
属于英雄的烈火渐渐熄灭。
“柯察金同志，咱们去那边看看，好吗？”
她这声音好像是捏着嗓子说的，话间夹着笑，让秦阳感受不到半点真诚，身上冷飕飕的。
秦阳忙谢过领导，赶赴了更衣室。大饭店规矩就是多，漂亮制服不让穿回家。
他忙活了一晚上，又没赶上吃饭，累得手脚发麻，满眼金星。
即使这样，换衣服的时候却也不忘对着镜子秀了下微微膨胀的二头肌。他心想，这大概是单手端盘子的功劳，那种肉眼可见的一天多过一天的进步，给这个男孩带来了莫大的满足感，疲惫一扫而光，身上又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换好自己的短袖短裤，正欲出饭店大门，突然听到同事李大姐叫住了他：“喂！秦阳！你等等！”
诶？
“没吃晚饭饿着了吧？大姐送你个礼物。”李大姐笑得神秘兮兮。
说着话，她便从放饮料的冷柜最底下拿出一个圆形塑料泡沫箱，泡沫箱上面的粉色包装纸写着“祝您生日快乐”六个字。
“这是……”秦阳很惊愕，不敢相信。
“喏，小子，送你啦，我年纪大了，血糖高，吃不得这个。”
“李姐，哪来的？您……买给我的？”秦阳心中疑惑，李大姐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生日啊。
其实，李大姐的年纪做秦阳的妈妈都绰绰有余。她是外地来龙山打工的，看着秦阳这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做事人模人样，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亲，总觉得就是自己亲儿子在眼巴前似的。
“嗨，孩子，大姐就和你说实话了。其实这是今天我盯的一桌客人落在这的。”大姐边说说着边拿起蛋糕往秦阳怀里塞。隔着薄薄的条纹海魂衫布料，那生日蛋糕冰得他胸前凉凉的，很舒服。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你没见那个女客人扣扣嗖嗖的，涮火锅就点个清汤锅底，一盘豆腐、一盘生菜，自己拿个塑料袋带着一包包肉来，往锅里下也不避着，一看就是个小气人！倒是买这么好个蛋糕，连包装袋都没打开，就扔这不要了，我看着真心疼……就给收起来了。”
秦阳心头一紧：“啊？李姐，那照您这么说，客人不会再找回来吧？”
大姐笑了起来，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成了缝：“不会，应该不会。跟那个女的一块的还有个小姑娘，生的模样真是俊，估计是她闺女。可这母女俩不知道怎么了，锅还没怎么开就吵起来了，那个小姑娘也是个犟种，撂下筷子就走，临走拿着这蛋糕就扔我们上菜的餐车上了。她妈那个脸啊，气得都白了，还抹上眼泪了呢，瞅了一眼蛋糕什么也没说，结了账也走了。那指定是不要了啊。”
“哦……”秦阳松了口气，“那这么说，她们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放心吧，找回来也找不到你，有大姐呢。你快下班回家吧！”李大姐嗔怪着对他下了逐客令。
秦阳笑呵呵地跑掉了。他抱着他的生日蛋糕，感觉身体被冰镇地好凉爽。接着一开门，夜风吹在脸上，心情也变得好凉爽。
————————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秦阳的家在石堡镇的小营村，距离县城还有十公里的距离，但上下班的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因为距离越远，关于速度的感受就会越发令人沉溺。
那是2011年，周杰伦在大街小巷火了起码有十年。
他哼着周杰伦，模仿着这个男人的台湾腔调，把自行车辐条转得飞快。如果这时街边有个近视散光的人正在往他这边看，那一定会以为他蹬的是哪吒的风火轮。
他骑车的时候喜欢站起来，同时把两只手臂高高抬起，掌心摊开，仅靠身体平衡来控制车子前进的方向。这样风朝他奔过来时，一伸手就能握到。当然他也无数次在脑海幻想，如果他能骑得足够快，加速度足够大，是不是就能像飞行员一样，乘在风的肩上飞起来。
“转身离开，分手说不出来，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秦阳沿着出城方向骑，城区边界是一片小水库。因后来逐渐失去水利功能，就被政府开发成了湿地公园，以横在水库上的一座建设桥为界，这边是亮闪闪的城市灯火，那边是黑漆漆一片的寂静农庄。
夏天，有水的地方四处蛙声一片，凝望着月色，听取着蛙声，他突然就想起了语文课本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背过。里面有这么一句话：“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奇怪。叶子怎么能像“舞女的裙”？他在昆仑饭店的活动上见过跳新疆舞的舞蹈演员，她们的裙子是长长的、垂坠的，根本不是荷叶一样平铺着，像大盘子一样的。
正疑惑着，他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探着头，借着从桥上打在水面上的幽幽月光，朝水面“弥望”着，寻找着像舞女的荷叶，抑或是寻找着像荷叶的舞女。
这不，功夫不负苦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
桥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白色的及膝裙子，黑色的长长的头发，黑头发里露出了半截后脖颈子，像那冷飕飕的月光，惨白惨白的。
妈呀！
这大半夜的，桥上陡然出现这么一个孤零零影绰绰的人，真是要把秦阳的魂都给吓飞了。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了桥，脖子像被捕兽叉从后面卡住，不敢回头，两条大腿像是被安装了马达的电动假肢，快速运转着，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直到又生生往前骑了几百米，确定鬼影追不上他的风火轮时，秦阳才停了下来。
他隐藏在行道树后，用黑夜保护着自己，远远地观察那个惨白的影子。
桥上那人站着，扶着栏杆一动不动，晚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像一张黑色的网，遮住了她的脸。
秦阳的视力很好，他见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好像在哭。
那身影渐渐蹲了下去，头沉进了膝盖里，脚踝处的白色裙摆还在一顿一顿忽闪着。
桥上昏黄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在那最纯粹最寂寥最无边的黑暗背景里，庞大的桥体就像钢铁巨兽，衬得缩在地上的人渺小又脆弱。
秦阳的警惕心渐渐放了下来，人嘛，毕竟比鬼简单多了。
他重新跨上了自己那辆掉了漆的自行车，随手“叮铃铃”响了一下车铃。踏动了自行车脚蹬子，继续沿着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往前骑着。
嘴上哼着曲儿，但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毛毛的，紧紧的。
这大半夜的，一个女人，在桥边站着，这是要干嘛？
过了第一个弯道，他捏了下车闸，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回头，出神地望着那个方向。
这一望，如同湛蓝的天突然炸响了一个惊雷，让秦阳浑身汗毛都立成了三军仪仗队。
不好！
他几乎是用爬的动作上了车，车头歪歪扭扭地打着滑，在沙路上划着曲线，快速往大桥的方向奔去。
秦阳的心脏跳得飞快，□□，离目标物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
没错，是一个年轻女孩，此时此刻，她用一条腿站着，两手用力撑扶着栏杆，另一条腿正迈向防护栏的另一头！
防护栏的另一头，是那黑漆漆的、寂寥无边的水面。
妈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是骂那女孩，是骂自己：秦阳，这么明显的意图，怎么刚刚看不出来！
他疯了似的把自行车扔在了地上，连同那个被他宝贝着的生日蛋糕，也从车筐里抖落出来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要救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几秒钟，时间仿佛停住了，空气仿佛停住了，呼吸仿佛也停住了。
只剩心脏停不下来。这个秦阳实在控制不了，只能任由它扑通扑通捣着。
等到离女孩只有约一个身位的时候，他瞅准角度，找了个视觉盲区，如同非洲大草原的猎豹，大腿肌肉一收紧，猛地一跃，扑了上去。
“啊！”
伴随着女孩划破黑夜的尖叫，秦阳的眼前出现了一整个天幕的繁星。
他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腰纤细又柔软，黑色的长发呼地一下撒在了他脸上，有百合花香的味道。
他抱着她，仿佛在抱着一束打成捆的新鲜百合。
“砰！”
秦阳的背朝后拍在了柏油桥面上，没等喘息，怀里那束百合也落了地，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嘶……”
原来百合花也是有重量的……
他的后背和肋骨吃痛着，但双手却抓得紧紧的，束缚着回过神来开始挣扎的女孩。
“你是谁啊？到底要干什么啊？”
女孩声音尖利，还带着哭腔，拧着一张脸，显然受到了惊吓，边扭动着身体边用手捶打着他。
秦阳感受着拳头一下一下的击打，他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胳膊环抱地更紧了，接着把两条腿也利用了上了，死死绞住了身上的人，在地上翻滚了半圈，把女孩牢牢压在身下。
他的眼睛像火一般，狠狠盯着她：“我告诉你，你别管我是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傻事！”
女孩愣住了。
许是他强有力的束缚奏效了，女孩皱了皱眉，渐渐放弃了挣扎。
“你还这么年轻，就跳下去了，想过家里人吗？人生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女孩面无表情，沉默着。
秦阳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脸。
她仰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脸窄窄的，下巴尖尖的，鼻子小小的挺翘着。她的眼睛不大，像小狐狸一样半睁着，眼尾向上扬着，睫毛很长很长，往下耷拉着，她的嘴唇很薄很小，似笑非笑，整个人充斥着一种迷离又破碎的美感。
秦阳见女孩没了动静，猜她必定是后悔了、被说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英雄主义伟大光荣感油然而生。
顶着路灯的光晕，秦阳正色道：“要论想死，我一定比你更有资格！但是死能解决问题吗？你不能伤害让你痛苦的人分毫，只会让爱你的人痛不欲生！”
他看她不再想逃跑，便渐渐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怕弄疼了她：“你还在上学吧？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在苦难里长大，经受了种种厄运和不公，可他哪怕全身残疾也从来没向命运低过头，他……”
女孩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打断了秦阳：“你说完了吗？”
秦阳愣了一下：“哦哦，没有……那……情节我不展开讲了。但是如果你没读过这本书，我建议你后面读读。读完你就会发现，眼前的困难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候，女孩不知怎么突然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声高低起伏，在这空荡荡的空间回响。
秦阳觉得浑身瘆得慌，比一开始见到她还要吓人。笑什么啊？这一局面确实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
“你笑什么啊？”他问。
女孩坐了起来，回头看着他，尖尖的眼角像两道钩子，似在审问，下半张脸却还在笑着：“雷锋……哦不，应该是保尔柯察金同志，你凭什么就认为我是要自杀啊？”
我去？
这可把秦阳整不会了。
他眼睛里红色的火苗扑闪了一下，暗淡多了。
“不，你不是……”
属于英雄的烈火渐渐熄灭。
“柯察金同志，咱们去那边看看，好吗？”
她这声音好像是捏着嗓子说的，话间夹着笑，让秦阳感受不到半点真诚，身上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