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啦——”
门外一双纤细的手，用钥匙缓缓转动了单元楼大铁门的锁芯，这是个老小区，合页因长期欠修理，一推门就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声音。
手的主人叫白艺，洁白无暇的白，多才多艺的艺。
她的家就住在这栋老旧居民楼的一层。
一掀开铁门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坐在家门口，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那影子用手撑着脑袋，看起来是在打盹。
白艺抿了抿嘴角，用鼻子轻蔑地喷了一口气。
女人正坐在楼梯上睡着，白艺只好从她旁边的空隙侧身经过，女人脚边有个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白艺嫌碍事，便踢了一脚。
正准备用钥匙进家门的时候，自己的裙子突然被扯住。
“小艺，你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孱孱弱弱的，透着难以支撑的疲惫。
白艺听着那声音，想起自己刚吃的一肚子奶油，和奶油正中央的两个红字，感到分外油腻恶心。
“你起开。”她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女人的手被毫不留情地从裙子上甩下。
她美丽而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
不过旋即她又换上了另外一副积极的神色，好像并不在乎刚刚被对待的方式。她扶着膝盖从台阶上吃力地站起来，重新打起精神，笑意盈盈，拎起脚边的塑料袋：“小艺，还没吃饭吧？我想着饭店的饭菜可能是不合你胃口，所以妈妈回家自己炒了点菜，快看看，有红烧茄子、白菜豆腐、糖醋排骨，还有你最爱吃的鲫鱼汤……”
“你进我家厨房了？谁让你……”
“没有没有，我没有，小艺你别误会。”女人看着对面一点火星就炸的女孩，慌忙解释道：“我在自己店里用电磁炉做的。”
“呦。”白艺闻言，离她近了点，换上一副狡黠的笑：“真不好意思，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人娇气，对鲫鱼过敏，会起一身疹子，严重的时候还会喘不过气来。”
“啊？你小时候不是……”女人显然很诧异。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嘛。反正自从你走后，我就落下这么个毛病。这事我一开始也很奇怪，为什么呀？后来看了大夫，人家大夫说没事，就是精神压力性的，还让我为了健康，离会刺激到我的恶心东西能多远就多远。”
“……”
女人觉得自己的嗓子被粗粝的麻绳扼住，呜呜噜噜发不出声音。手中还温热着的保温桶贴着小腿，那温度显得那么灼人，烫着每一寸肌肤的神经末梢。
“哎呀。程秀瑛，我劝你啊，拿上东西快走吧，趁我现在心情好，不想说难听的话。”白艺有些不耐烦了。
女人小心翼翼，带着哭腔回复：“好……我不打扰你了。”她下了两级台阶，还是依依不舍转过头，想着要交代几句：“小艺，你上一中的择校费我都交齐了。开学后好好学习，吃的穿的用的缺啥都尽管和我说，有同学欺负你也要告诉妈妈。”
“……你有完没完啊。”白艺的忍耐到了极限，鲫鱼汤的味道冲得她太阳穴一阵一阵痛。
女人苦笑一下，许是坐久了，她下楼的动作一瘸一拐。
“吱啦”一声，单元楼大铁门啸叫着。最后一刻白艺见到程秀瑛，后者正好把一只手捂上了脸。
她看着女人逃跑的方向出神，一点情绪都没有。直到确定女人不可能再看见她的时候，才感到脚下一软，扶住了门。
真是好累啊。
白艺回到家，发现有线电视还在嗡嗡开着，默不作声工作了一整天，画面显示着一个硕大的圆，拉着黑的白的粉的绿的条块，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茶几上还堆着前天的红烧牛肉面，散发着调味料勾兑出的汤汁的馊味。
面前空荡荡的沙发，有一处被坐得凹陷着，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唯独缺了凹陷处那个影子，那是属于父亲的孤独落寞的影子。
她熟练地从电视柜的最里头找出了烟，那是很劣质的，底层劳动男人才会抽的烟。
她去厨房用灶台点燃了烟，坐在沙发的凹陷处，一根又一根，辛辣的浓雾呛得她眼泪开始往下流。
有时候被呛得厉害了，她就也不往肺里吸，但就是点着，看着火光在指尖跳动，就着电视机晦暗昏涩的光，数着每一粒烟尘舞动的轨迹。这一招是在暗处偷偷和父亲学的。
她常想，烟草不知道自己燃烧的意义，尘埃不知道自己要漂浮去哪里。但好在她还有放纵带来的每个瞬间的快乐。
有快乐就足够了吧。
有快乐，就总该能挨到天亮吧。
————————
秦阳回到家已经接近12点了。
他轻轻地拉动了木头门闩，抬脚把自行车拎进了院门，就着清亮的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家，简朴又安宁，比起今天在“马德里”包厢，这里更能让他体会到脚踏实地的安稳。
他感觉院子里有点乱，一把竹编的椅子横躺在地上，顺手就给拉了起来，椅子旁边有两只掉落的袜子，他也重新搭在了从屋檐斜拉出的晾衣绳上。
秦阳的家是石砌的低矮平房，里屋的灯是关着的，想是母亲秦娟已经睡着了。他便更是小心翼翼起来，轻轻推开了里屋的门，从大水缸里舀出了点存好的井水，准备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睡觉。
“阳阳，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哑哑的，应该是刚从梦中醒来。
“妈，是我。今天下班晚，打扰您休息了。”
“阳阳，没有的，你别累着自己。饿了的话碗橱里有长寿面，不知道是不是坨掉了，自己在灶台上热热吃了吧。”
“谢谢妈。明天我休假，陪陪您。”
“哦……”里厢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秦阳想是母亲累了，也没多想。
他打开碗橱，真是好大一碗面，放了猪油，还喷香着。
刚和女孩白鸽分享了生日蛋糕，哪里还吃得下这碗面。
但秦阳却偏偏吃下了。
鼓胀着肚子洗漱好躺在床上，秦阳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白鸽。
想她什么呢？
想她的没礼貌毒舌口无遮拦？
还是想她的冷漠早慧遗世独立？
也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下次如果真能再见，她还会认出他吗？
算了，管她呢。
睡觉。
明天太阳升起就又是崭新的一天。
门外一双纤细的手，用钥匙缓缓转动了单元楼大铁门的锁芯，这是个老小区，合页因长期欠修理，一推门就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声音。
手的主人叫白艺，洁白无暇的白，多才多艺的艺。
她的家就住在这栋老旧居民楼的一层。
一掀开铁门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坐在家门口，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那影子用手撑着脑袋，看起来是在打盹。
白艺抿了抿嘴角，用鼻子轻蔑地喷了一口气。
女人正坐在楼梯上睡着，白艺只好从她旁边的空隙侧身经过，女人脚边有个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白艺嫌碍事，便踢了一脚。
正准备用钥匙进家门的时候，自己的裙子突然被扯住。
“小艺，你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孱孱弱弱的，透着难以支撑的疲惫。
白艺听着那声音，想起自己刚吃的一肚子奶油，和奶油正中央的两个红字，感到分外油腻恶心。
“你起开。”她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女人的手被毫不留情地从裙子上甩下。
她美丽而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
不过旋即她又换上了另外一副积极的神色，好像并不在乎刚刚被对待的方式。她扶着膝盖从台阶上吃力地站起来，重新打起精神，笑意盈盈，拎起脚边的塑料袋：“小艺，还没吃饭吧？我想着饭店的饭菜可能是不合你胃口，所以妈妈回家自己炒了点菜，快看看，有红烧茄子、白菜豆腐、糖醋排骨，还有你最爱吃的鲫鱼汤……”
“你进我家厨房了？谁让你……”
“没有没有，我没有，小艺你别误会。”女人看着对面一点火星就炸的女孩，慌忙解释道：“我在自己店里用电磁炉做的。”
“呦。”白艺闻言，离她近了点，换上一副狡黠的笑：“真不好意思，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人娇气，对鲫鱼过敏，会起一身疹子，严重的时候还会喘不过气来。”
“啊？你小时候不是……”女人显然很诧异。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嘛。反正自从你走后，我就落下这么个毛病。这事我一开始也很奇怪，为什么呀？后来看了大夫，人家大夫说没事，就是精神压力性的，还让我为了健康，离会刺激到我的恶心东西能多远就多远。”
“……”
女人觉得自己的嗓子被粗粝的麻绳扼住，呜呜噜噜发不出声音。手中还温热着的保温桶贴着小腿，那温度显得那么灼人，烫着每一寸肌肤的神经末梢。
“哎呀。程秀瑛，我劝你啊，拿上东西快走吧，趁我现在心情好，不想说难听的话。”白艺有些不耐烦了。
女人小心翼翼，带着哭腔回复：“好……我不打扰你了。”她下了两级台阶，还是依依不舍转过头，想着要交代几句：“小艺，你上一中的择校费我都交齐了。开学后好好学习，吃的穿的用的缺啥都尽管和我说，有同学欺负你也要告诉妈妈。”
“……你有完没完啊。”白艺的忍耐到了极限，鲫鱼汤的味道冲得她太阳穴一阵一阵痛。
女人苦笑一下，许是坐久了，她下楼的动作一瘸一拐。
“吱啦”一声，单元楼大铁门啸叫着。最后一刻白艺见到程秀瑛，后者正好把一只手捂上了脸。
她看着女人逃跑的方向出神，一点情绪都没有。直到确定女人不可能再看见她的时候，才感到脚下一软，扶住了门。
真是好累啊。
白艺回到家，发现有线电视还在嗡嗡开着，默不作声工作了一整天，画面显示着一个硕大的圆，拉着黑的白的粉的绿的条块，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茶几上还堆着前天的红烧牛肉面，散发着调味料勾兑出的汤汁的馊味。
面前空荡荡的沙发，有一处被坐得凹陷着，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唯独缺了凹陷处那个影子，那是属于父亲的孤独落寞的影子。
她熟练地从电视柜的最里头找出了烟，那是很劣质的，底层劳动男人才会抽的烟。
她去厨房用灶台点燃了烟，坐在沙发的凹陷处，一根又一根，辛辣的浓雾呛得她眼泪开始往下流。
有时候被呛得厉害了，她就也不往肺里吸，但就是点着，看着火光在指尖跳动，就着电视机晦暗昏涩的光，数着每一粒烟尘舞动的轨迹。这一招是在暗处偷偷和父亲学的。
她常想，烟草不知道自己燃烧的意义，尘埃不知道自己要漂浮去哪里。但好在她还有放纵带来的每个瞬间的快乐。
有快乐就足够了吧。
有快乐，就总该能挨到天亮吧。
————————
秦阳回到家已经接近12点了。
他轻轻地拉动了木头门闩，抬脚把自行车拎进了院门，就着清亮的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家，简朴又安宁，比起今天在“马德里”包厢，这里更能让他体会到脚踏实地的安稳。
他感觉院子里有点乱，一把竹编的椅子横躺在地上，顺手就给拉了起来，椅子旁边有两只掉落的袜子，他也重新搭在了从屋檐斜拉出的晾衣绳上。
秦阳的家是石砌的低矮平房，里屋的灯是关着的，想是母亲秦娟已经睡着了。他便更是小心翼翼起来，轻轻推开了里屋的门，从大水缸里舀出了点存好的井水，准备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睡觉。
“阳阳，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哑哑的，应该是刚从梦中醒来。
“妈，是我。今天下班晚，打扰您休息了。”
“阳阳，没有的，你别累着自己。饿了的话碗橱里有长寿面，不知道是不是坨掉了，自己在灶台上热热吃了吧。”
“谢谢妈。明天我休假，陪陪您。”
“哦……”里厢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秦阳想是母亲累了，也没多想。
他打开碗橱，真是好大一碗面，放了猪油，还喷香着。
刚和女孩白鸽分享了生日蛋糕，哪里还吃得下这碗面。
但秦阳却偏偏吃下了。
鼓胀着肚子洗漱好躺在床上，秦阳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白鸽。
想她什么呢？
想她的没礼貌毒舌口无遮拦？
还是想她的冷漠早慧遗世独立？
也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下次如果真能再见，她还会认出他吗？
算了，管她呢。
睡觉。
明天太阳升起就又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