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乡镇里,最信鬼神论。

    这里在丧葬令还没颁布前,山上都有以前的坟墓。

    夏戎在来葵云镇的第一天,就在路边上看见不少镇上人自发建的各种庙宇。

    本来就是投机取巧的虎口逃生,偏偏又是在自己编纂了那个女鬼的故事之后,身后那声笑出现了,在这种雨夜当然显得更惊悚。

    “啊——”夏戎没忍住惊呼出声,背紧贴着粗糙的水泥墙壁,慌忙往声源处看过去。

    雨下起来了,并不急促。

    但风在巷子里刮得肆无忌惮,猎猎作响。

    他人很高,身形轮廓挺拔,穿着一身利落又不近人情的黑色。虽然站得不算直,但浑身上下看过去就是一股桀骜散漫的劲,很不好惹。

    是个人,不是鬼。

    这个认知让夏戎的理智稍稍回了点笼。可转念一想:如果这人和刚才那伙人一样恶臭,那还不如让她碰上鬼。

    昏暗的视线里,男生单手插兜。指间夹着那根燃起的烟,淡薄的白雾没入黑暗里,一抹滚烫的猩红是他周身唯一鲜艳的地方。

    周辽睨着她两秒,了然地轻哂:“被自己编的故事吓到?”

    “……”

    他还真猜得没错,她此刻心里确实有点慌张。

    夏戎看不清他长相,却对这道极有辨识度的声音有印象。懒颓、低沉的哑,像是下午听到的那道。

    思及此,她不确定地问:“你是那个路子明的朋友?”

    周辽有些意外地轻抬眉弓:“记性挺好。”

    夏戎吞咽了下喉咙,放松了不少。又看向他身后的拐角处:“你在那待了多久?”

    他似乎是想了两秒,自顾自地笑了声:“从那声‘姐姐’开始的。”

    “……”

    那算是在旁边看戏看了很久。

    夏戎没再多问,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但还是不免设想倘若“撞鬼”都不足以唬到那群酒鬼———

    他这个看热闹的又会来帮她吗?

    雨滴打湿了衣服和发丝,风渐大,凉意顺着肌肤纹理渗入。萧瑟夜幕下,显得她这道单薄的身影更为伶仃。

    浓烈的味道顺着冷风吹到女孩的鼻间。

    烟草气息和抽烟的这位一样,难以忽视又呛人。

    夏戎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指尖摩挲着手机,看见屏幕亮起的电量显示只有10%了,她沉默下来。

    周辽眼皮漫不经心地掀起,瞥她一眼。手里的烟在下一秒戳进水洼,发出“滋啦”一声,此刻最后一点温热的火光也这样消弭在雨里。

    他显然不想傻站在这跟她一起淋雨,把外套后边的帽子给戴上了。手抄进兜里,迈着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往前走。

    本就穿着一身黑,人又高,像穿梭在雨幕里的暗影。

    但少年人肩宽挺阔,背影不是那种直愣愣的板正,松弛却又不驼。背肌线条贴着衣料,给人一种天塌下来都有他随手能顶住的感觉。

    走了没几米,周辽转过头。

    虽然一字未说,但跟在他身后跟得很紧的夏戎还是有些尴尬地咬住了下唇。

    这条路到灯火通明的居民小区楼那还要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马路,雷雨天的路灯作用趋近于零,边上也没几间商铺。

    看他的方向不管是住小区房还是筒子楼,只要是回家就应该是要往那走的。

    她还忌惮刚才那伙人,所以才想着跟紧他。

    周辽没给她找借口的机会,直白地问:“想让我罩你?”

    夏戎没说话,又听他谑笑了句:“你那个红裙子的姐姐不罩你了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刚刚那帮能被你骗的蠢货?”

    “……”

    她本来就还有点沉浸在刚才那个女鬼故事的氛围里,闻言脸色白了一刹,好在面上还不动声色。

    夏戎从口袋里拿出了张一百块的纸币,语气尽量冷静:“我只是刚来这不久,晚上看不清路。我可以给你钱。”

    周辽愣了下,打量的视线从她手上那张钞票慢慢挪到了她脸上。

    女孩现在的这幅模样绝对不算有多好看,雨珠打湿了她的头发,乌黑发丝紧贴着脸颊,甚至黏着纤细的脖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破碎感。

    淋一场雨,又受了场骚扰惊吓。

    从下午优雅脱俗的天鹅妹妹,变成了狼狈落魄的可怜鬼。可那双清泠泠的眼睛,还透亮执着地望住他。

    “啧,你很有钱啊。”他语气吊儿郎当的,听不出几分真心的赞叹。

    夏戎不在乎这么多,她抱紧了被淋得半湿的帆布袋,声音轻柔:“你收钱,把我带到老街口。”

    她明明处于劣势,却仍是不卑不亢地给出条件。

    周辽肩膀被雨打湿,低着眼睫慢悠悠瞧她,不咸不淡地扯唇:“夜黑风高的,我也可以抢了你的钱,直接走。”

    野蛮,过分。

    小地方的人难道都这样无法无天的吗?

    夏戎睫毛轻颤,盛着水珠,阴影覆在眼睑。内心嫌恶的想法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定了定神:“你不是那种人。”

    周辽笑意更深:“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他和那位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路子明是朋友,这么久了也没对她有其他企图。当然不是那种见色起意、趁醉作恶的人。

    夏戎索性循循善诱:“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况且天网恢恢,你没必要为了我身上仅剩的一百块犯罪。反正带我过去也能拿到这钱,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他尾调懒怠:“这样啊……”而后抬了抬下巴,像是被她说服,抽过她的钱,“行,走吧。”

    雨变大了,夏戎包里有伞,但是这个时候拿伞出来肯定要和他共撑。

    他们不是能在同一把伞下的关系。

    她想了想,干脆将帆布包顶在脑袋上,小跑着跟上去。

    周辽停住脚步,看她:“你走得很慢。”

    他眸神深沉,视线落在她那双细直的长腿上。像是在探究为什么光长得好,却没发挥半点作为步行工具的作用。

    男生毫无预兆的一句话显得格外冷漠。

    夏戎无措抿唇,怕被他丢下,眼睫颤动:“抱、抱歉。”

    鞋子盲踩进马路上好几个凹凸不平的水坑里,鞋袜都是湿的,脚步也变沉了。好在穿的是条短裤,不至于连着裤脚也遭殃。

    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眼前,照亮一隅。

    周辽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看着她,偏了偏头:\"走我前面。\"

    雨还在飘,夏戎没多迟疑地往前走。听见后面那道沉稳悠闲的脚步声,那道手电筒的光像一道黑夜里的保护屏障。

    人送到筒子楼的巷口,雨都停了。

    站在她身后的那道修长身影被某栋院子外的感应灯照着,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暗又沉。

    周辽收了手机,在呼啸风声里留下一句:“走了。”

    声音低到夏戎以为出现幻觉。

    但回头一看巷子里空空如也的,人确实已经走了。

    -

    手机铃声在寂寥无声的夜里响起。

    周辽正踏进一间便利店里,在香烟柜台前接起,对着老板示意一指:“拿包七星。”

    老板指着普通版和爆珠版问要哪个。

    他选了后者。

    电话对面略显热闹嘈杂,有道男声咋咋唬唬喊:“阿辽!怎么还没来,你人到哪了?”

    周辽付完钱,淡声:“在家附近。”

    “怎么回去了?不是说来打牌嘛!”

    “不来了,遇到个迷路的小骗子。”他捏着烟盒出门,看了眼茫茫夜色。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当行善积德了。”

    -

    夏戎回去的时候,丁兰也才回来不久。都淋了场雨,两个人在客厅遇上。

    丁兰正冲完凉出来,看见她就上前:“哎哟夏夏,你也没带伞?怎么不等着大姨来接啊!我正说要去接接你呢。”

    “没事的,我去洗个澡就好了。”

    她并没有提在路上发生的事情,默认了说这些也没有用。寄人篱下就该少惹麻烦,别带给别人困扰。

    不想亏欠谁,这是夏戎一直以来贯彻的条例。

    丁兰点头,把手上那块干毛巾递上去擦了擦她头发上的水珠:“好,洗完早点睡啊。养足精神气儿,过两天就开学了。”

    “嗯。”

    洗过澡晾晒完衣服已经有点晚,深夜的筒子楼里并不算安静,楼上的酒瓶声和隔壁厨房的砧板剁肉声断断续续。

    夏戎坐在书桌前打开被淋湿的帆布包,取出里面的体服包、软鞋包和保温杯,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一只红色的“青蛙”。

    她拿出来,放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看,是用那张一百块的纸钞折成的。

    他没拿走这钱,一路上竟这么无聊地折了这个。

    “阿切!”被雨淋出的喷嚏姗姗来迟,夏戎脑袋有点疼。

    本来想将那只“青蛙”拆开,但她实在困得难受,索性丢在窗台晾晒,拖着还没吹干的湿发卷进被子里。双眸阖紧,催眠般地让自己适应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天。

    女孩平躺着,喃喃道:“再差,差不过之前。”

    她不是被迫流放,而是主动来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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