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袅接收记忆的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失去了自主权，识海却是一片清明，她感到来人用披风包裹住她的身躯，将她放置在一片柔软的枯草地之间。
这时节应当是严冬抑或早春，四周有冷风与飞雪掠过她的肌肤，随后她听见一阵模糊的交谈声，有人匆匆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远；另有一道轻柔的脚步声渐近，气息柔怯，大抵是一位女子。
记忆导入完毕，郑袅极欲撑开自己的眼帘，屡次尝试后她终于得见光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翠色裙裾，按制式为宫婢所穿。
郑袅暗松一口气，按照原主记忆，她如今的身份是大绥朝最尊贵的玉清县主，一个宫婢还奈何不了她。
况且这婢子大概率是受人所托，特意在此看顾的。
她正欲出声，忽听得一道闷重的肉身坠地之音，那片翠绿的裙摆颓然倾散在地面，再无声息。
郑袅心下一紧，屏息阖目，却直觉有人信步逼近，正停在她的身侧，良久没有发出动响。
北风寒面而来，浸水的衣物亦是冷得彻骨，她克制着打颤的本能，就这样捱了半晌，掩面的斗篷被一段修长的指节挑开。
少年冷淡而刻意的笑语传入她的耳中:“县主何不睁眼看看，某是何人？”
这声音……洋洋盈耳，如玉石鸣，郑袅生平只听过一次。
她缓缓睁眼，视线中的少年逐渐与梦境中那位凌厉的燕王重合，她扑簌着鸦羽般的眼睫，慢慢笑了。
这便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袅当即张开玉臂，如归巢的幼鸟扑入少年的怀中，泫然欲泣道:“沈谡！原来、原来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你待我必然是有情的，对吗？”她一面落泪，一面抬起琉璃般璨烂的双眸，深深凝睇着少年。
不远处，羽林卫正四处搜寻着文渊阁中窃密逃脱的贼人，军卫行走发出阵阵甲戈之声。
沈谡静静听着，不知想到什么，报以少女一笑，抬手回拥她，温声道:“是啊。县主所言，正是某的心声。”
上元年节，宫廷岁宴，太液池畔梅林万顷，积雪折射着月光，映照出一对浑身湿透的少年少女，他们紧密相拥，粉白破裙与玄青道袍交织在一起，宛如璧人。
二人的身后，随报信的内使赶赴而来的大长公主、领着太医令疾奔的赤色朝服男子、以及持剑披甲的羽林卫等一干人士，俱将这一幕牢牢刻入了眼底。
上元夜次日，落水的玉清县主被燕王世子舍身营救，二人肌肤相亲、情意缠绵的风月消息就传遍了大内，紫宸殿中理政的圣人听闻，特地亲自向政和大长公主去信。
话里话外都是在探问大长公主府是否有与燕王一家结亲之意。
政和将信读罢，柳眉一横，染着丹蔻的指尖指向堂中跪伏的少女，厉声道:“郑莺莺！你六岁上下没了阿娘，你那个爹整日里忙于公务，把你养得瘦巴巴如同小猴一般。我是你嫡亲的外祖母，膝下仅留你一个血脉，如何有不疼你的道理？”
故尔你从小到大，若要星星我不给你摘月亮，若要往左我绝不扭着你往右。虽将你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魔星性子，可我亦是绝无怨言的！我只盼着你顺顺当当、遂心如意的过一辈子，切莫步了你阿娘的后尘。”
“唯独这一桩事，我是万万不能允的！莫说你与那沈谡打小就不对付，便是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凭着他那副破败的身子，他那毒妒专断的继母，我又怎么敢让你同他绑在一起？”
政和愈说，悲愤之情愈止不住，从前固守雁门、佐政少帝的镇国长公主，终是忍不住在自己视如至宝的外孙女面前红了眼眶。
郑袅侧耳听完，亦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然则眼下情况尤为急迫，唯有与沈谡成婚或能得几分转机。
她只得咬牙道:“外祖母有多疼莺莺，莺莺怎能不知晓。儿时我脾胃弱，一到长夏吃不下饭，只爱吃莲子羹。
那时节汴的京城哪里有什么莲子。是外祖母耗费心血，引了温泉水搭起棚屋，养了满池的莲子。日日亲手剥莲蓬熬羹汤，这才一勺一勺把我的身子调理好。”
郑袅忆起这些片段，纵非亲历，仍是不禁感慨万分，于是道:“莺莺不孝，外祖母百般疼爱莺莺，我却在婚嫁大事上与您相悖，实是大逆不道。可是。”
她顿了顿，哽咽道:“可是莺莺此番落水，若非容谨哥哥襄救，只怕要命悬一线，再难得见外祖母芳颜了。此事已然传开，汴京城中人尽皆知，流言难平……”
政和广袖一拂，并不吃这一套，只是道:“大绥民风开化，男女大防虽有，却不至于因此事将人浸笼沉河。何况你有外祖母撑腰，外人岂敢冒犯一二？”
郑袅见此招不成，只得祭出杀手锏。
她扬起明眸，趋膝凑近政和，将岁宴夜的落水原委娓娓道来。
*
前日，大明宫，上元夜宴。
历年除夕，宫中皆设大宴，但因政和大长公主年关称病，今岁并未参宴。圣人深感遗憾，便在上元夜另补了一回家宴，只作皇室中人小聚之用。
是夜，麟德殿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殿堂上座，一袭常服的圣人正与梳着高髻的政和叙旧，二人虽是姑侄，年岁却相差不大，幼时曾一同骑马游猎，私交甚密。
二十五年前，先帝宴驾，圣人即位时尚不足十五，朝中人心不稳，突厥乘势动乱。身怀六甲的政和一马当先，先是携手自己的夫君镇守边关、逼退异族，后又夜奔归京，稳定朝局。
这才给了圣人足够的成长时间，开创盛世。
如今政和的夫君、长女悉数战死沙场，其幼子平康郡王亦不知所踪，唯有孙辈的玉清县主与之相伴。圣人感佩自己这位姑母的付出，圣眷愈浓，公主府上下也就尊荣愈盛。
大堂内长幼分席而坐，次席中，一位金簪华服的少女正用象牙著戳着碗中的光明虾炙，不忿道:“都怨政和这老虔婆，累得本郡主只能被困在此处，不能去长街和太子哥哥看灯。”
旁边侍候的婢女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劝道:“我的小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少女一听，怒而转头斥道:“有什么不能……”话断到一半，她忽觉一段软纱披帛拂过侧颈，带起层层寒意，她双目圆瞠，继而见到郑袅那张堪比国色的脸。
但见郑袅挽起披帛，对她含笑道:“寿光姊姊，即便是你想出去看灯，阿兄也是不会同你去的，他最是讲究礼数，怎么会和你这种不敬尊长的人顽在一处呢。”
说罢，郑袅将目光递向席间身着赤色朝服的郎君，语气颇为诚挚道:“阿兄，莺莺说的对不对？”
沈诤无奈一笑，摇首道:“孤可不敢驳你这小魔星的话。” 语气间的偏袒之意却极为明显。
寿光郡主一张俏脸立时青白交加，神态精彩难言。
酒过三巡，正是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郑袅好吃酒，酒量却不过尔尔，且她酒气一上头就要发汗，芙蓉面上酡色氤氲。
一旁贴身侍酒的小宫婢见了，连忙放下倒酒的玉壶，恭声道:“县主可要去偏殿更衣？”
这是郑袅在酒宴上一素的习惯，宫中人早已熟悉，故尔她并未疑心，随着婢女出了殿门，自往西配殿的暖阁而去。
却不知，这厢郑袅一行人方出殿门，殿中的寿光就暗自得意地勾起唇角，她招来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一边让他斟酒一边低声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小内使应道。
然他终究是有些气怯，观望四周一遭，见无人注意，犹疑道:“郡主，当真要这般行事吗？那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
政和强横护短，玉清骄矜跋扈，整个汴京城，有谁见了公主府的人敢高声说话。
寿光思及此处，眸光更狠，道:“正因如此，这事更要做全做绝，她身边有个女官，很不好对付，你们可得拖住了。”
此话一出，小内使的面色松泛几分，道:“今日正巧，来的不是那个难对付的，是另一个生面孔。倒好糊弄。”
郑袅入了暖阁便发觉不对，她衣裳换到一半，胸腔中突然涌现丝缕躁意，身子发软，脚步亦是虚浮起来。
政和是深宫中长出的女子，早早便教过郑袅提防各类阴招诡计，故尔她即刻明白了原委。
恐怕是中了媚/药一类。
可她在吃食用香上都十分留心，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务之急自然是尽快离开此处，用此等下三滥的药物，想也知道是为了寻人毁她清誉。
郑袅极力呼唤门外的贴身女官，却迟迟没有回应，恰时，一行人踏着急切的步履由远及近，停在了窗外。
郑袅透过琉璃，瞧见几道朦胧的人影，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只听得一段争执声后，一个男子略微提高音量道:“行了行了，让本皇子进去，待到生米煮成熟饭。我同寿光便皆能如愿以偿了！”
听这声线，若她所料不差，这人正是贤妃独子——大内的三皇子沈论！
然而此人骄奢淫逸，不学无术，落到他手里又能讨什么好呢。
郑袅咬牙，狠命支起双臂，扶着屋内陈设踉跄行步，向面朝太液池的那扇雕窗靠近。
在她翻越窗栏的那一刻，暖阁的红木门被人轰然推开，她未曾回头，勉力提起一口气，穿过草木遮掩的狭窄石径，借着身量娇小，躲在临岸的怪石之后。
不曾想那些追来捉拿她的人手久久不散，郑袅体内药效渐起，喘息声无法抑制的加重，近处一人发现了端倪，步步逼近。
郑袅心慌意乱，正欲起身躲避，足底却踩着积雪一滑，竟是径直滑入了太液池。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故。
然而湖中的郑袅不能得见岸上之事，倘她多长一双眼睛，或可窥见一个赤色人影闻声赶来，气急败坏地斥骂着搜寻的内使，道:“孤反复叮咛，却莫让沈论那蠢货闯入偏殿！他就是个抵罪的，你们怕他做甚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男子面目狰狞，唇齿张合间，哪里还有方才宴饮时温润如玉的影子。
他重重喘息几声，几近痴癫地呢喃道:“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孤就可以得到她了……”说罢，他纵身一跃，跳入了薄冰覆盖的池水中。
这时节应当是严冬抑或早春，四周有冷风与飞雪掠过她的肌肤，随后她听见一阵模糊的交谈声，有人匆匆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远；另有一道轻柔的脚步声渐近，气息柔怯，大抵是一位女子。
记忆导入完毕，郑袅极欲撑开自己的眼帘，屡次尝试后她终于得见光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翠色裙裾，按制式为宫婢所穿。
郑袅暗松一口气，按照原主记忆，她如今的身份是大绥朝最尊贵的玉清县主，一个宫婢还奈何不了她。
况且这婢子大概率是受人所托，特意在此看顾的。
她正欲出声，忽听得一道闷重的肉身坠地之音，那片翠绿的裙摆颓然倾散在地面，再无声息。
郑袅心下一紧，屏息阖目，却直觉有人信步逼近，正停在她的身侧，良久没有发出动响。
北风寒面而来，浸水的衣物亦是冷得彻骨，她克制着打颤的本能，就这样捱了半晌，掩面的斗篷被一段修长的指节挑开。
少年冷淡而刻意的笑语传入她的耳中:“县主何不睁眼看看，某是何人？”
这声音……洋洋盈耳，如玉石鸣，郑袅生平只听过一次。
她缓缓睁眼，视线中的少年逐渐与梦境中那位凌厉的燕王重合，她扑簌着鸦羽般的眼睫，慢慢笑了。
这便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袅当即张开玉臂，如归巢的幼鸟扑入少年的怀中，泫然欲泣道:“沈谡！原来、原来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你待我必然是有情的，对吗？”她一面落泪，一面抬起琉璃般璨烂的双眸，深深凝睇着少年。
不远处，羽林卫正四处搜寻着文渊阁中窃密逃脱的贼人，军卫行走发出阵阵甲戈之声。
沈谡静静听着，不知想到什么，报以少女一笑，抬手回拥她，温声道:“是啊。县主所言，正是某的心声。”
上元年节，宫廷岁宴，太液池畔梅林万顷，积雪折射着月光，映照出一对浑身湿透的少年少女，他们紧密相拥，粉白破裙与玄青道袍交织在一起，宛如璧人。
二人的身后，随报信的内使赶赴而来的大长公主、领着太医令疾奔的赤色朝服男子、以及持剑披甲的羽林卫等一干人士，俱将这一幕牢牢刻入了眼底。
上元夜次日，落水的玉清县主被燕王世子舍身营救，二人肌肤相亲、情意缠绵的风月消息就传遍了大内，紫宸殿中理政的圣人听闻，特地亲自向政和大长公主去信。
话里话外都是在探问大长公主府是否有与燕王一家结亲之意。
政和将信读罢，柳眉一横，染着丹蔻的指尖指向堂中跪伏的少女，厉声道:“郑莺莺！你六岁上下没了阿娘，你那个爹整日里忙于公务，把你养得瘦巴巴如同小猴一般。我是你嫡亲的外祖母，膝下仅留你一个血脉，如何有不疼你的道理？”
故尔你从小到大，若要星星我不给你摘月亮，若要往左我绝不扭着你往右。虽将你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魔星性子，可我亦是绝无怨言的！我只盼着你顺顺当当、遂心如意的过一辈子，切莫步了你阿娘的后尘。”
“唯独这一桩事，我是万万不能允的！莫说你与那沈谡打小就不对付，便是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凭着他那副破败的身子，他那毒妒专断的继母，我又怎么敢让你同他绑在一起？”
政和愈说，悲愤之情愈止不住，从前固守雁门、佐政少帝的镇国长公主，终是忍不住在自己视如至宝的外孙女面前红了眼眶。
郑袅侧耳听完，亦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然则眼下情况尤为急迫，唯有与沈谡成婚或能得几分转机。
她只得咬牙道:“外祖母有多疼莺莺，莺莺怎能不知晓。儿时我脾胃弱，一到长夏吃不下饭，只爱吃莲子羹。
那时节汴的京城哪里有什么莲子。是外祖母耗费心血，引了温泉水搭起棚屋，养了满池的莲子。日日亲手剥莲蓬熬羹汤，这才一勺一勺把我的身子调理好。”
郑袅忆起这些片段，纵非亲历，仍是不禁感慨万分，于是道:“莺莺不孝，外祖母百般疼爱莺莺，我却在婚嫁大事上与您相悖，实是大逆不道。可是。”
她顿了顿，哽咽道:“可是莺莺此番落水，若非容谨哥哥襄救，只怕要命悬一线，再难得见外祖母芳颜了。此事已然传开，汴京城中人尽皆知，流言难平……”
政和广袖一拂，并不吃这一套，只是道:“大绥民风开化，男女大防虽有，却不至于因此事将人浸笼沉河。何况你有外祖母撑腰，外人岂敢冒犯一二？”
郑袅见此招不成，只得祭出杀手锏。
她扬起明眸，趋膝凑近政和，将岁宴夜的落水原委娓娓道来。
*
前日，大明宫，上元夜宴。
历年除夕，宫中皆设大宴，但因政和大长公主年关称病，今岁并未参宴。圣人深感遗憾，便在上元夜另补了一回家宴，只作皇室中人小聚之用。
是夜，麟德殿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殿堂上座，一袭常服的圣人正与梳着高髻的政和叙旧，二人虽是姑侄，年岁却相差不大，幼时曾一同骑马游猎，私交甚密。
二十五年前，先帝宴驾，圣人即位时尚不足十五，朝中人心不稳，突厥乘势动乱。身怀六甲的政和一马当先，先是携手自己的夫君镇守边关、逼退异族，后又夜奔归京，稳定朝局。
这才给了圣人足够的成长时间，开创盛世。
如今政和的夫君、长女悉数战死沙场，其幼子平康郡王亦不知所踪，唯有孙辈的玉清县主与之相伴。圣人感佩自己这位姑母的付出，圣眷愈浓，公主府上下也就尊荣愈盛。
大堂内长幼分席而坐，次席中，一位金簪华服的少女正用象牙著戳着碗中的光明虾炙，不忿道:“都怨政和这老虔婆，累得本郡主只能被困在此处，不能去长街和太子哥哥看灯。”
旁边侍候的婢女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劝道:“我的小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少女一听，怒而转头斥道:“有什么不能……”话断到一半，她忽觉一段软纱披帛拂过侧颈，带起层层寒意，她双目圆瞠，继而见到郑袅那张堪比国色的脸。
但见郑袅挽起披帛，对她含笑道:“寿光姊姊，即便是你想出去看灯，阿兄也是不会同你去的，他最是讲究礼数，怎么会和你这种不敬尊长的人顽在一处呢。”
说罢，郑袅将目光递向席间身着赤色朝服的郎君，语气颇为诚挚道:“阿兄，莺莺说的对不对？”
沈诤无奈一笑，摇首道:“孤可不敢驳你这小魔星的话。” 语气间的偏袒之意却极为明显。
寿光郡主一张俏脸立时青白交加，神态精彩难言。
酒过三巡，正是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郑袅好吃酒，酒量却不过尔尔，且她酒气一上头就要发汗，芙蓉面上酡色氤氲。
一旁贴身侍酒的小宫婢见了，连忙放下倒酒的玉壶，恭声道:“县主可要去偏殿更衣？”
这是郑袅在酒宴上一素的习惯，宫中人早已熟悉，故尔她并未疑心，随着婢女出了殿门，自往西配殿的暖阁而去。
却不知，这厢郑袅一行人方出殿门，殿中的寿光就暗自得意地勾起唇角，她招来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一边让他斟酒一边低声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小内使应道。
然他终究是有些气怯，观望四周一遭，见无人注意，犹疑道:“郡主，当真要这般行事吗？那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
政和强横护短，玉清骄矜跋扈，整个汴京城，有谁见了公主府的人敢高声说话。
寿光思及此处，眸光更狠，道:“正因如此，这事更要做全做绝，她身边有个女官，很不好对付，你们可得拖住了。”
此话一出，小内使的面色松泛几分，道:“今日正巧，来的不是那个难对付的，是另一个生面孔。倒好糊弄。”
郑袅入了暖阁便发觉不对，她衣裳换到一半，胸腔中突然涌现丝缕躁意，身子发软，脚步亦是虚浮起来。
政和是深宫中长出的女子，早早便教过郑袅提防各类阴招诡计，故尔她即刻明白了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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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在吃食用香上都十分留心，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务之急自然是尽快离开此处，用此等下三滥的药物，想也知道是为了寻人毁她清誉。
郑袅极力呼唤门外的贴身女官，却迟迟没有回应，恰时，一行人踏着急切的步履由远及近，停在了窗外。
郑袅透过琉璃，瞧见几道朦胧的人影，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只听得一段争执声后，一个男子略微提高音量道:“行了行了，让本皇子进去，待到生米煮成熟饭。我同寿光便皆能如愿以偿了！”
听这声线，若她所料不差，这人正是贤妃独子——大内的三皇子沈论！
然而此人骄奢淫逸，不学无术，落到他手里又能讨什么好呢。
郑袅咬牙，狠命支起双臂，扶着屋内陈设踉跄行步，向面朝太液池的那扇雕窗靠近。
在她翻越窗栏的那一刻，暖阁的红木门被人轰然推开，她未曾回头，勉力提起一口气，穿过草木遮掩的狭窄石径，借着身量娇小，躲在临岸的怪石之后。
不曾想那些追来捉拿她的人手久久不散，郑袅体内药效渐起，喘息声无法抑制的加重，近处一人发现了端倪，步步逼近。
郑袅心慌意乱，正欲起身躲避，足底却踩着积雪一滑，竟是径直滑入了太液池。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故。
然而湖中的郑袅不能得见岸上之事，倘她多长一双眼睛，或可窥见一个赤色人影闻声赶来，气急败坏地斥骂着搜寻的内使，道:“孤反复叮咛，却莫让沈论那蠢货闯入偏殿！他就是个抵罪的，你们怕他做甚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男子面目狰狞，唇齿张合间，哪里还有方才宴饮时温润如玉的影子。
他重重喘息几声，几近痴癫地呢喃道:“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孤就可以得到她了……”说罢，他纵身一跃，跳入了薄冰覆盖的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