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李之晴做梦梦到一匹快要死掉的马，在雪地里，有个小男孩，八九岁，戴着黑色的毛线帽，棉服的帽子也掀起来扣在脑袋上，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李之晴站在他旁边，没过多久，马死掉了，可她哭不出来。身后是一家热闹的酒店，穿着礼服的新郎新娘在门口送客，热闹喧腾，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
李之晴起床的时候宋星回不在家，书房没有关掉的iPad上显示热带病学课程，她脑子里过了一下热带病：疟疾、登革热等等等等，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所以她把门关上出去喝牛奶了。
宋星回回来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带一个人回来让她做好准备，可能不会太愉快。
李之晴还觉得好笑，“怎么了宋若愚要回来了吗？”
但门打开，宋星回和邹宣一起出现的场景，还是让李之晴的脸迅速垮了下来，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过了一些简短的问句：“邹宣怎么会认识宋星回？”“他也跟宋星回说过那些话吗？”“宋星回为什么带他来见我？”
她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其实她也没有勇气主动开这个口。
李之晴和邹宣坐在沙发沉默着，宋星回倒了两杯水在茶几上，然后回了书房，大概是继续看他的热带病学课程吧。
“咳，”邹宣清清嗓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还病得那么重……”
果然。李之晴心里早就应该了然的，她低着头，抠着手指甲，阳台上有绿植沐浴在阳光下，她用余光就可以扫见，李之晴登时很羡慕它们不懂人类的语言，没有人类的思想，做草木，做雨雪，做着天地循环的一个环节，做……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说你胖也是无心的，我都不记得了。”
邹宣偏偏要说话把李之晴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她有点生气，怎么就不能让她神游天地，扶摇而上九万里呢，庄子还活着都能被气死。
“什么恐龙妹，猪婆都没有恶意，我以为你会觉得可爱。”
“我记得你那时候每次这么说，我都会拿书本追着你打，怎么会觉得可爱。”
“是，”邹宣的牛仔裤因为坐着，看上去短了一截，他好像迫切想要解释清楚，显得有些局促，“可能是我那时候对你挺有好感的，觉得这样能引起你的注意，让你多关注我。”
隔了五六年，从当年倾慕过的人口中得到这样的回应，李之晴却不觉得开心，回想起那些时候她付出的昂贵的情绪代价，她只觉得不值得。
李之晴还是低着头抠手指，没有表情，语气听起来也没有波澜，“我们前天在超市见到，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在上大学，还没有毕业，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怎么可能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邹宣沉默了。
“韩佑铭都知道，你说你以前喜欢我，你就这么乱讲？”
“是我口不择言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可能对你还有好感吧，想要用以前的方法故技重施？我也不知道了。”
李之晴摇摇头，“可能，你有没有发现你所有的解释都是可能，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又圆不上，还不如直接承认你只是单纯很坏，习惯性想要伤害我而已，你说的喜欢不成立。”
“对不起，李之晴，真的对不起。”邹宣的表情开始焦灼起来了。
“我听到了你的道歉，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这些年有多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除非你变得跟我一样，不然我没有办法轻描淡写跟你说没关系。说实话你今天来道歉，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怕我哪天死了，牵连到你，你放心，如果哪天我想不开，一定在遗书里指名道姓说是邹宣害我如此，生生世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得邹宣有点毛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好心好意来向你道歉，你不要……”
邹宣停顿了一下，李之晴顺着他的话接：“不要不识抬举？”
“不要不识好人心！”
李之晴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你看，我只不过把你对我做的事，原原本本还给你，这就受不了了，看来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走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就算偶然碰到你也当没看见，不认识，别来跟我说话了。”
邹宣拔腿就走，走之前扔下来一句，“劝你好好活着，别想不开，我确实不值得。”
门“砰”的一声关上，李之晴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宋星回后脚就出来了，坐到邹宣刚刚的位置，递水给她润嗓子，“说开了心里舒服了点没？”
一口温水下肚，多多少少心情平复了一些，李之晴没有回答宋星回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昨天去超市查监控了吗？”
宋星回点头，“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还好我当时打了个电话给你，带李当然去生鲜区的时候又习惯性看了眼手表，有个大概的时间区间，不然这监控真的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了。”
“那你怎么联系上他的？”
“我看到监控里面他好像跟你交换了下手机号码，昨天偷偷看了眼你手机的通讯记录，这个我得向你道歉，但是我保证只看了通讯记录。”
李之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昨天说手机没电了，要查一个什么词条问我借手机，我后来看搜索记录又没有，我还以为是你清除了搜素记录，还寻思到底查什么神神叨叨的。”
宋星回笑笑。
不过李之晴又想到他既然跟邹宣联系过了，前天的谈话内容大概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应该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呢？
还不等她想由头作引子开篇，宋星回已经先开口了，“有些事情我已经视而不见到如今的地步了，再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倒显得有些可耻了。邹宣的话不是他说，以后也会有别人来说，不好听，以我略有些老派的思想来说，女孩子的名声很珍贵，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来衡量世情，不是一两句澄清能说明白的。”
“你绕圈子说这些不就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吗？”李之晴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是。李之晴，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非常喜欢。”李之晴的回答非常果决，“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宋星回屈了屈腿，“你太小了，所有的想法都非常不成熟，我不是要对你说教，但你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拔除掉所有幻想之后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答应你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年长你十二岁的老男人，当世界观和学识都因为年龄优势凌驾于你之上，很难说不是变相的倾轧。等你再长大一些，见过这个世界的更多面，如果还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会给你我的答案。”
“可是万一我再大一点，你的回答变了怎么办？比如说你现在也喜欢我，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喜欢我了，那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你这里得到过一句承认，那不是很冤？”
“那是以后的事情，如果我变了，那你也在变，总体来说，仍然是公平的。”
“……我总觉得你在跟我玩赖儿。”
宋星回站起身，轻轻拍拍她的头，“那你就当我是输不起吧。”
-
李之晴晚上迫不及待发了条微博：“捅破窗户纸了！然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忙着回复别人的评论，梁晓刷微博看到了，跑过去私戳宋星回，“小李跟你表白了？”
“你知道？”
“那可不，没答应？为什么？年龄差？”
“你问题可真多……”
“我可是一路看着小李过来的啊，必须得替她做主。”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跟我说？”
“你到底回不回答，别岔开话题！菜刀.jpg”
“梁晓，你还记得我们两为什么分手吗？”
“你觉得我太烦了，我觉得你太爱照顾人了，而我那时候又刚刚好非常不想要被人照顾。”
“你知道李之晴的厌食症吧，我想大概是她现在的状况非常需要我，以至于她错把那样的感情当作是喜欢或是爱，但这种情感随着她病情的好转是会磨灭的，我觉得她需要时间想清楚。”
“那你呢？从你的角度不会因为年纪差犹豫之类的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想留在身边的人，就要留在身边，人生瞬息万变，无时无刻不在出现偏差，她之前挨那一酒瓶子是给我敲清醒了，只要她确定并且坚定，我不会放手。”
李之晴起床的时候宋星回不在家，书房没有关掉的iPad上显示热带病学课程，她脑子里过了一下热带病：疟疾、登革热等等等等，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所以她把门关上出去喝牛奶了。
宋星回回来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带一个人回来让她做好准备，可能不会太愉快。
李之晴还觉得好笑，“怎么了宋若愚要回来了吗？”
但门打开，宋星回和邹宣一起出现的场景，还是让李之晴的脸迅速垮了下来，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过了一些简短的问句：“邹宣怎么会认识宋星回？”“他也跟宋星回说过那些话吗？”“宋星回为什么带他来见我？”
她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其实她也没有勇气主动开这个口。
李之晴和邹宣坐在沙发沉默着，宋星回倒了两杯水在茶几上，然后回了书房，大概是继续看他的热带病学课程吧。
“咳，”邹宣清清嗓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还病得那么重……”
果然。李之晴心里早就应该了然的，她低着头，抠着手指甲，阳台上有绿植沐浴在阳光下，她用余光就可以扫见，李之晴登时很羡慕它们不懂人类的语言，没有人类的思想，做草木，做雨雪，做着天地循环的一个环节，做……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说你胖也是无心的，我都不记得了。”
邹宣偏偏要说话把李之晴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她有点生气，怎么就不能让她神游天地，扶摇而上九万里呢，庄子还活着都能被气死。
“什么恐龙妹，猪婆都没有恶意，我以为你会觉得可爱。”
“我记得你那时候每次这么说，我都会拿书本追着你打，怎么会觉得可爱。”
“是，”邹宣的牛仔裤因为坐着，看上去短了一截，他好像迫切想要解释清楚，显得有些局促，“可能是我那时候对你挺有好感的，觉得这样能引起你的注意，让你多关注我。”
隔了五六年，从当年倾慕过的人口中得到这样的回应，李之晴却不觉得开心，回想起那些时候她付出的昂贵的情绪代价，她只觉得不值得。
李之晴还是低着头抠手指，没有表情，语气听起来也没有波澜，“我们前天在超市见到，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在上大学，还没有毕业，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怎么可能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邹宣沉默了。
“韩佑铭都知道，你说你以前喜欢我，你就这么乱讲？”
“是我口不择言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可能对你还有好感吧，想要用以前的方法故技重施？我也不知道了。”
李之晴摇摇头，“可能，你有没有发现你所有的解释都是可能，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又圆不上，还不如直接承认你只是单纯很坏，习惯性想要伤害我而已，你说的喜欢不成立。”
“对不起，李之晴，真的对不起。”邹宣的表情开始焦灼起来了。
“我听到了你的道歉，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这些年有多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除非你变得跟我一样，不然我没有办法轻描淡写跟你说没关系。说实话你今天来道歉，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怕我哪天死了，牵连到你，你放心，如果哪天我想不开，一定在遗书里指名道姓说是邹宣害我如此，生生世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得邹宣有点毛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好心好意来向你道歉，你不要……”
邹宣停顿了一下，李之晴顺着他的话接：“不要不识抬举？”
“不要不识好人心！”
李之晴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你看，我只不过把你对我做的事，原原本本还给你，这就受不了了，看来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走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就算偶然碰到你也当没看见，不认识，别来跟我说话了。”
邹宣拔腿就走，走之前扔下来一句，“劝你好好活着，别想不开，我确实不值得。”
门“砰”的一声关上，李之晴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宋星回后脚就出来了，坐到邹宣刚刚的位置，递水给她润嗓子，“说开了心里舒服了点没？”
一口温水下肚，多多少少心情平复了一些，李之晴没有回答宋星回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昨天去超市查监控了吗？”
宋星回点头，“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还好我当时打了个电话给你，带李当然去生鲜区的时候又习惯性看了眼手表，有个大概的时间区间，不然这监控真的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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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监控里面他好像跟你交换了下手机号码，昨天偷偷看了眼你手机的通讯记录，这个我得向你道歉，但是我保证只看了通讯记录。”
李之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昨天说手机没电了，要查一个什么词条问我借手机，我后来看搜索记录又没有，我还以为是你清除了搜素记录，还寻思到底查什么神神叨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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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绕圈子说这些不就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吗？”李之晴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是。李之晴，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非常喜欢。”李之晴的回答非常果决，“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答案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宋星回屈了屈腿，“你太小了，所有的想法都非常不成熟，我不是要对你说教，但你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拔除掉所有幻想之后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答应你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年长你十二岁的老男人，当世界观和学识都因为年龄优势凌驾于你之上，很难说不是变相的倾轧。等你再长大一些，见过这个世界的更多面，如果还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会给你我的答案。”
“可是万一我再大一点，你的回答变了怎么办？比如说你现在也喜欢我，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喜欢我了，那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你这里得到过一句承认，那不是很冤？”
“那是以后的事情，如果我变了，那你也在变，总体来说，仍然是公平的。”
“……我总觉得你在跟我玩赖儿。”
宋星回站起身，轻轻拍拍她的头，“那你就当我是输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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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晴晚上迫不及待发了条微博：“捅破窗户纸了！然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忙着回复别人的评论，梁晓刷微博看到了，跑过去私戳宋星回，“小李跟你表白了？”
“你知道？”
“那可不，没答应？为什么？年龄差？”
“你问题可真多……”
“我可是一路看着小李过来的啊，必须得替她做主。”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跟我说？”
“你到底回不回答，别岔开话题！菜刀.jpg”
“梁晓，你还记得我们两为什么分手吗？”
“你觉得我太烦了，我觉得你太爱照顾人了，而我那时候又刚刚好非常不想要被人照顾。”
“你知道李之晴的厌食症吧，我想大概是她现在的状况非常需要我，以至于她错把那样的感情当作是喜欢或是爱，但这种情感随着她病情的好转是会磨灭的，我觉得她需要时间想清楚。”
“那你呢？从你的角度不会因为年纪差犹豫之类的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想留在身边的人，就要留在身边，人生瞬息万变，无时无刻不在出现偏差，她之前挨那一酒瓶子是给我敲清醒了，只要她确定并且坚定，我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