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城福利院的早餐很难吃，一个发硬的馒头，一杯变质的牛奶，还有一颗异味的鸡蛋。
我不喜欢喝牛奶，也不喜欢吃馒头和鸡蛋，每天早上都会偷偷把早餐倒掉。
傅卫军知道我不喜欢，每天都会去员工食堂偷偷拿走一份员工早餐。
他每次都会在园子后头的树林里交给我，那是我们交接的地方。
跟傅卫军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女孩子，但她很快就被领养走了，剩下傅卫军一个人。
残疾和瘦弱的孩子总是会成为被欺辱的目标。
傅卫军就是前者。
他被打，也还手，每天一身伤，不仅他的脸上不好看，福利院的老师们脸上也不好看。
可他从不在意这些，打起架来不要命，一拳不行就再加一脚，即使是自己被摁着动不了，也想尽一切办法反败为胜。
所以他总会被人堵在林子里趁机报复。
我喜欢往林子去，足够安静，无人打扰。那日格外热闹，几个人抓着傅卫军，把他的助听器从耳朵上扯下来，丢到一旁。
我上去捡起来。
“关你什么事？”
“啊，就是觉得，你们多打一，好不要脸。”
后面就变成了我跟他一起在厕所罚面壁思过。
傅卫军摸摸我发青的额角，眼里露出歉意。
“没什么。”我盯着墙上的瓷砖花纹，“以前我也没少打架。”
不然怎么会被留在这里四年呢，这四年里我无数次被送回来，无数次被丢下。
傅卫军摸摸自己的助听器，比划两下。
“我看不懂啊。”
他扯过我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点什么。
手心很痒，痒得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辨别他究竟写了什么。
算了。
我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不客气。”
后来他总会去员工食堂带走一根温热的玉米，我们在林子里见面，他看着我啃玉米，我们在林子里一躺就是一上午，有时候我晒着阳光睡过去了，身上会盖着他的外套。
宿舍的床是大通铺，一边上面挤着七八个小孩，我睡在床边，时不时会被挤下床，被疼痛叫醒。
夜里总有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跑出去玩，躲过了门卫巡查的时间，弓着腰，偷偷溜出去。
在半路遇见偷偷关门的傅卫军。
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我，我俩相视一笑。
爬墙出去需要一些技巧，不巧，我的技巧被发现了。
“老师把砖头拿走了。”我从草丛里气愤地抬起头，青草发出簌簌声，“以前这里有几块板砖，踩着上去刚好可以翻出去。”
傅卫军看着我在旁边翻半天，也不帮忙，听见我说话忽然笑笑，摆了摆手。
只见他摘下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珍惜地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往后退两步，助跑，起跳，手臂扒在墙上一用力，整个人轻巧地跨在墙上。
我只觉得面前有影子闪过，带起一阵风，下一秒，他就在墙上对我招手。
上帝给人关窗，就会给人开门。
阿门，请还我板砖。
傅卫军轻轻拍两下手，我看过去，他朝我招手。
“你认真的？？”
他皱眉，试图从我的嘴唇判断我说了什么。
算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往后退两步，助跑，起跳——！
傅卫军稳稳地抓住我的手，用力向上一拉，我手忙脚乱地扒在他身上，狼狈地蹬着腿上墙。
我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腔。
他拍拍我的脸，示意我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他抱着，一同坠向地面。
**
隋东的视线在我俩之间打转。
我死死地盯着傅卫军的身影，这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坏心肠。
“隋东。”我喊他，“傅卫军一直都这么记仇吗？”
“记、什么记仇？”隋东的偏心一览无遗，“军哥儿，从，从不记仇。”
最好是啦。
我撇撇嘴。
傅卫军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什么，我跑过去狗腿地扒着门框：“哥，需要帮忙吗？”
他没理我，但我敢保证他听到了，原本还留给我四分之三的侧脸，下一秒立刻转过身去只剩下背影。
“哥，真的不要帮忙吗？”
我不死心，继续凑上去，趴在他肩膀上。
他抖抖肩膀把我晃下来。
“隋东！”我气得往外跑，蹲在隋东面前，“借我点钱呗。”
“干嘛。”他眉头拧起来。
“我想搬出去住。”
“我，我没钱。”他五官也皱起来，“军哥儿，不是说，你，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吗？”
“可我不想跟他住了。”我委屈地哼哼，“你看他都不想理我。”
“军，军哥儿。”隋东的视线飘向我身后。
我回头，看见傅卫军的两条长腿，然后手里端着锅包肉，眉头紧皱。
他下巴朝门口点点，我听见隋东“哎哎”两声，飞快地从我身边闪过去，拉门离开。须臾后楼下熟悉的摩托引擎响起，由大变小。
他把菜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扭扭手腕。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回傅卫军打架的片段，快、准、狠，擒住对方的头利落地拧个角度砸向桌角，眼睛里的冷漠就像看着鸡蛋砸石头。
想起隋东说的他从不记仇。
因为有仇当场就报。
“傅卫军。”
他坐在隋东坐过的沙发上，我还蹲在原地，腿有点麻。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趟回来，我只是抱着看一眼的想法，二十五年过去，时代发展变迁，哪个城市都在变化，世界日新月异。
我甚至觉得我不一定能找到傅卫军。
而且我还弄丢了他的照片，幸好，命运总有公平的一次。
即使隔着二十五年，我也敢确定，那一定是他。
他好像过了极不平凡又颠簸的二十五年，眼睛里的狠意多了沧桑和阅历，即使再黑的夜晚，他也能从中窥得危局的平衡点。
“傅卫军。”
“你过得好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交换好不好。”我坐在地板上，靠在他腿边，“我们来看看，彼此这二十五年都是怎么过的。”
傅卫军想在手机上打字，我摇摇头，朝他比划：「你直接说吧，我看得懂。」
他的脸上呆愣和不平静交织在一起。
「我想着万一有一天能见到你呢？就去学了手语。」
「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
「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都是为了能早日跟你重聚而活着。」
「傅卫军，你告诉我。」
「你等的那个人，等到了吗？」
我不喜欢喝牛奶，也不喜欢吃馒头和鸡蛋，每天早上都会偷偷把早餐倒掉。
傅卫军知道我不喜欢，每天都会去员工食堂偷偷拿走一份员工早餐。
他每次都会在园子后头的树林里交给我，那是我们交接的地方。
跟傅卫军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女孩子，但她很快就被领养走了，剩下傅卫军一个人。
残疾和瘦弱的孩子总是会成为被欺辱的目标。
傅卫军就是前者。
他被打，也还手，每天一身伤，不仅他的脸上不好看，福利院的老师们脸上也不好看。
可他从不在意这些，打起架来不要命，一拳不行就再加一脚，即使是自己被摁着动不了，也想尽一切办法反败为胜。
所以他总会被人堵在林子里趁机报复。
我喜欢往林子去，足够安静，无人打扰。那日格外热闹，几个人抓着傅卫军，把他的助听器从耳朵上扯下来，丢到一旁。
我上去捡起来。
“关你什么事？”
“啊，就是觉得，你们多打一，好不要脸。”
后面就变成了我跟他一起在厕所罚面壁思过。
傅卫军摸摸我发青的额角，眼里露出歉意。
“没什么。”我盯着墙上的瓷砖花纹，“以前我也没少打架。”
不然怎么会被留在这里四年呢，这四年里我无数次被送回来，无数次被丢下。
傅卫军摸摸自己的助听器，比划两下。
“我看不懂啊。”
他扯过我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点什么。
手心很痒，痒得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辨别他究竟写了什么。
算了。
我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不客气。”
后来他总会去员工食堂带走一根温热的玉米，我们在林子里见面，他看着我啃玉米，我们在林子里一躺就是一上午，有时候我晒着阳光睡过去了，身上会盖着他的外套。
宿舍的床是大通铺，一边上面挤着七八个小孩，我睡在床边，时不时会被挤下床，被疼痛叫醒。
夜里总有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跑出去玩，躲过了门卫巡查的时间，弓着腰，偷偷溜出去。
在半路遇见偷偷关门的傅卫军。
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我，我俩相视一笑。
爬墙出去需要一些技巧，不巧，我的技巧被发现了。
“老师把砖头拿走了。”我从草丛里气愤地抬起头，青草发出簌簌声，“以前这里有几块板砖，踩着上去刚好可以翻出去。”
傅卫军看着我在旁边翻半天，也不帮忙，听见我说话忽然笑笑，摆了摆手。
只见他摘下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珍惜地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往后退两步，助跑，起跳，手臂扒在墙上一用力，整个人轻巧地跨在墙上。
我只觉得面前有影子闪过，带起一阵风，下一秒，他就在墙上对我招手。
上帝给人关窗，就会给人开门。
阿门，请还我板砖。
傅卫军轻轻拍两下手，我看过去，他朝我招手。
“你认真的？？”
他皱眉，试图从我的嘴唇判断我说了什么。
算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往后退两步，助跑，起跳——！
傅卫军稳稳地抓住我的手，用力向上一拉，我手忙脚乱地扒在他身上，狼狈地蹬着腿上墙。
我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腔。
他拍拍我的脸，示意我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他抱着，一同坠向地面。
**
隋东的视线在我俩之间打转。
我死死地盯着傅卫军的身影，这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坏心肠。
“隋东。”我喊他，“傅卫军一直都这么记仇吗？”
“记、什么记仇？”隋东的偏心一览无遗，“军哥儿，从，从不记仇。”
最好是啦。
我撇撇嘴。
傅卫军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什么，我跑过去狗腿地扒着门框：“哥，需要帮忙吗？”
他没理我，但我敢保证他听到了，原本还留给我四分之三的侧脸，下一秒立刻转过身去只剩下背影。
“哥，真的不要帮忙吗？”
我不死心，继续凑上去，趴在他肩膀上。
他抖抖肩膀把我晃下来。
“隋东！”我气得往外跑，蹲在隋东面前，“借我点钱呗。”
“干嘛。”他眉头拧起来。
“我想搬出去住。”
“我，我没钱。”他五官也皱起来，“军哥儿，不是说，你，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吗？”
“可我不想跟他住了。”我委屈地哼哼，“你看他都不想理我。”
“军，军哥儿。”隋东的视线飘向我身后。
我回头，看见傅卫军的两条长腿，然后手里端着锅包肉，眉头紧皱。
他下巴朝门口点点，我听见隋东“哎哎”两声，飞快地从我身边闪过去，拉门离开。须臾后楼下熟悉的摩托引擎响起，由大变小。
他把菜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扭扭手腕。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回傅卫军打架的片段，快、准、狠，擒住对方的头利落地拧个角度砸向桌角，眼睛里的冷漠就像看着鸡蛋砸石头。
想起隋东说的他从不记仇。
因为有仇当场就报。
“傅卫军。”
他坐在隋东坐过的沙发上，我还蹲在原地，腿有点麻。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趟回来，我只是抱着看一眼的想法，二十五年过去，时代发展变迁，哪个城市都在变化，世界日新月异。
我甚至觉得我不一定能找到傅卫军。
而且我还弄丢了他的照片，幸好，命运总有公平的一次。
即使隔着二十五年，我也敢确定，那一定是他。
他好像过了极不平凡又颠簸的二十五年，眼睛里的狠意多了沧桑和阅历，即使再黑的夜晚，他也能从中窥得危局的平衡点。
“傅卫军。”
“你过得好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交换好不好。”我坐在地板上，靠在他腿边，“我们来看看，彼此这二十五年都是怎么过的。”
傅卫军想在手机上打字，我摇摇头，朝他比划：「你直接说吧，我看得懂。」
他的脸上呆愣和不平静交织在一起。
「我想着万一有一天能见到你呢？就去学了手语。」
「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
「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都是为了能早日跟你重聚而活着。」
「傅卫军，你告诉我。」
「你等的那个人，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