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长史的职位与其他有来有去的官职不一样,算是越闻归物尽其用给楚轩云开的先例,让她既可督察各州启事检,又可对京中事宜酌情处理,总而言之,是个随叫随到哪需要往哪上的“管家官”。

    回京后的几个月都忙着跟户部改革税制,吵得头都大了。

    楚轩云以自己步量河山的见解来看税收宜松不宜紧,就算十年来有所起色也只是偏安一隅,京城乃万城之首,不可以此度彼,吃不上饭的贫民还多得是。

    户部尚书也就是吴越他爹吴客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神色焦急地表示这些他都明白,可国库尚且空虚,养兵抚民都要银子,这税收再缩,他也变不出银子啊!

    总之这税收是不能再缩了,要不因地制宜实行两套税呢。

    楚轩云笑了笑,心想这吴客诠真是老成精了,实行两套税多用于迁地,这才东迁过又打算把人往哪迁,这么报上去皇上必定不同意。

    说到底穷乡僻壤也有家财万贯,锦绣沃土也有饿殍横街,何必再往万般无奈上泼一瓢冠冕堂皇呢?

    两人就这么脸红脖子粗地吵到了越闻归面前。

    越闻归端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有理有难,难分伯仲。

    她一抬手示意差不多得了,手边是吴客诠递上的折子,里面没多言一句,只是将国库多少收支几何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意思是家底就这点,我也不是空口白牙凭空捏造,你看着办吧。

    楚轩云没什么准备,该说的她在靖州送回来的折子里都说了,民生凋敝难养于一朝一夕,这个道理她不信越闻归不懂。

    “这样吧,”越闻归一出声,两人齐齐地朝她投来殷切的目光,“吴爱卿,朕知道自朕登基以来你殚精竭虑,为大晋的绵延费了不少心血……”

    吴客诠听她奉承自己的第一句开始心就凉了,面红耳赤的神色慢慢平缓下来,拱手道不敢。

    越闻归又恰到好处地夸了他几句,话锋一转来到民生疾苦上,大手一挥云淡风轻道:“既要富国强兵,自然要从老百姓开始,还富于民,未尝不是一种长远之计,真金白银不在国库,而在田间地头,朕心倒是能安不少……什一而税,朕不敢妄言有汉帝之才,惟愿心系苍生,来日必将受益于民。”

    吴客诠从听到“什一而税”四个字后就已经魂体分离,恨不得两眼一黑昏过去。

    楚轩云惊讶地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越闻归竟能退到这步田地,减改税制可不是闹着玩的,意味着所有王公贵族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此番决策必然招恨。

    座上的越闻归安抚了吴客诠几句,云淡风轻的语气下蕴藏着改天换地的果决,帝王冠冕稳稳地“扎根”发间,仿佛她与生俱来就该有这样的权势。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察觉的窠臼,但楚轩云知道她从杀伐中来,沾染了一身洗不掉的血,因此见得更多,想得更明白。

    楚轩云沉吟片刻,躬身道:“皇上千秋大义。”

    吴客诠双目无神地附和着。

    两人退回大殿,各自无言。

    楚轩云知道自己此刻格外不招人待见,准备脚底抹油先回府躺上一觉,哪知吴客诠出了声,要捎上她回户部跟着一起制定各种税制细则。

    她肃然起敬,义不容辞地跟着去了。

    之后几日乏味又劳累——落到细则上她也是个门外汉,就是听着户部上下分门别类地吵,吵出结果写在纸上给她过目一遍,她根据自己这些年打听走访到的情况再改,诸如商户日富,可以大着胆子多敲点;地方官吏大多是地方上的田户,多少以下算民,多少以上按官田收税,收多少合适,私养民田以逃税收之人又该如何处置,由此又叫来吏部与刑部……

    当然,越闻归也没把锅全甩给他们,在新出炉的税制颁布后她立马令四境之兵分流开拓商路,由境内各地委任的商会会长所陪同,务必让万国通晋之商道畅通。

    楚轩云在靖州和江安潮找到的那些突厥人的蛛丝马迹,虽不能直截了当地给他们定罪,但越闻归向来会借题发挥,先是派使者前往温和地质问了一番,后又将搜到的那些东西添油加醋,与自己看似“气急败坏”的一封“战书”送到突厥手上。

    加之四境之兵确有异动,越闻归提前安排,甚至命杨启衡挂帅前去,声势浩大地往关外一列阵,突厥的探子便慌张回报,说大晋怕是被惹急了真要打。

    突厥如今的赫沅可汗在越闻归看来也就是比她爹多活了几年,眼看气数将尽的老狼王,她爹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打得退避三舍,如今老了也只敢做点偷偷摸摸的手脚,妄想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么先是问又是骂,接下来就算要打也顺理成章。赫沅可汗不顾自己年轻的儿子阻挠,差人向大晋呈上《忏悔书》,虽然对窥探大晋一事言辞含糊,但保证以属国的身份向大晋再加一层岁贡,并给途径突厥的晋人特殊待遇,保证不侵扰大晋边关。

    看上去乖得像只兔子。

    越闻归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装模装样地欲打又止了一番,“和解”了一番,将这台戏规规矩矩地唱完了,才让突厥使者哪来滚哪去,别待在大晋碍眼。

    自此,突厥的外患算是暂时压制住,可以腾出手来料理内忧了。

    ……

    好容易有那么一天不用早出晚归,楚轩云得空在院中挥剑扫落叶。

    云轩府不算大,推开大门就是前院,前院过去是客堂,客堂往后就是后院了,三点一线的布局。拢共三间正房在院中,还有几间偏房,在后院两侧。

    舟径一推门看到好久不见的楚轩云,沾地的脚晃了两下还是没缩回去,隔着些距离招呼道:“楚姐姐终于得空了?”

    “不算吧,”楚轩云练了小半个时辰,身上蒸腾出热气,听她这么一问脑子有点嗡嗡:“能晚点受罪就晚点吧。”

    舟径点点头,脚尖朝外,边侃边往外溜。

    楚轩云:“去哪啊?今日有市集?”

    “没有吧,”舟径讨好地笑了笑,忸怩道:“我跟福全楼的大师傅打好关系,打算从他那儿偷学点手艺回来,不然我闲着也是闲着嘛……”

    楚轩云手腕翻转挑了个剑花收势,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又没说不让你去,还委屈上了,带个人有事好照应,”她扬声唤了句“了阔”。

    一名家丁应声而来,她指了指舟径:“劳烦你看着点这丫头。”

    了阔拱手称是。

    舟径打算说些什么,被刘婆无意截道:“大人,吴尚书派人来催了。”

    楚轩云叹了口气表示知道了,摆摆手回房更衣去了。

    舟径没办法,只好拖着个小尾巴去福全楼。

    福全楼是京城有名的神厨地,说是聚集了天下四方神厨,什么地方的口味都有,甭管是酸甜苦辣咸淡……只要你提,没有福全楼的满足不了的口腹之欲。

    也有不少人想去打听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能“广纳天下英才”,福全楼一时风头无两。

    福全楼真正的当家人至今是个迷,传得最夸张的时候还说当家人是最上头的那位……这个迷一般的当家人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除了一开始的风头,之后便逐渐融入了京城的水土,成为京城的一块金字招牌,往游者无不一尝而快。

    了阔不是第一次来福全楼,自己来吃过,也帮主子来订过。这儿不像一些非富即贵之地瞧不起平民百姓,七层高楼有四层用来招待当地百姓与往来游客,再往上方是权贵之人订的上房。

    舟径眼看甩不掉他,索性让他在大堂等着,义正辞严道:“厨房重地,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师傅,可不敢得罪。”

    了阔点点头,明白楚大人派他来只是为了顾全小姐的安全,不是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着人进了后厨,安然地坐在堂中。

    舟径扒着帘子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阔没有偷偷跟上来,松了口气,一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人。

    她看清人后拍着胸脯骂道:“徐行我,你干什么!”

    这位名唤徐行我的青年一身书生打扮,头上还包了个小布包,眉目倒是疏朗,只是一开口就有种扑面而来的呆傻劲:“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光天化日下行得正坐得直,没干什么丧天良的缺德事。”

    他说完后觉得不是很满意,直眉楞眼地又补了一句:“自然,夜黑风高也一样。”

    舟径:“……”

    她绕开徐行我,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说话也总是风牛马不相及,三五句的功夫能直奔云霄。

    她环视一圈,这儿除了徐行我并无他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有望,她捡起砧板上泛着冷光的菜刀,在身后的徐行我喋喋不休地跟上她的瞬间将菜刀横劈过去,刀刃与青年的脖颈肌肤相贴,隐隐看得出底下的青筋。

    徐行我皱了皱眉,倒抽了一口冷气,没喊疼。

    舟径手还算稳,盯着他脖子上浸出的血一言不发。

    徐行我也不出声,不躲避,就这么无厘头地僵持着。

    最后还是舟径耐不住性子,紧了紧手中的菜刀,鼻尖是香菜的味道。她沉眉敛目,瞳孔中映着这垂死不挣的白面书生,神色与楚轩云面无表情时有几分相像。

    “说!你们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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