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轩云一脑门官司地从琐事缠身里探出头来,京城已是寒风呼啸、呵气成霜了。

    兵部会定期给各大营配送辎重,而最近的是守在京城外的天守营。

    洛有青在她从靖州回来前便自请往湘州去了,舟径也跟着福全楼的师傅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楚轩云不认为自己有往床上一躺就是一天的清福命,随便找了个由头跟着兵部派出的押送队伍一同前往天守营。

    辰江大概是慢慢地上了正轨,来信更加惜字如金,吴越那里也没说什么其他情况——小半年未见了,说不挂念是假的。

    可惜来得不巧,她后脚赶到军营,前脚辰江刚启程,随着陈扈往西南打马贼去了。

    吴越今日正好当值,托人帮自己看一会儿,带着楚轩云在营中逛了一圈。

    军营中没什么声色犬马可看,哪哪都是森严的兵与威。吴越领了一会儿路,回头觑着她的神色拘谨道:“哎,军营里也没什么可逛的,地方再大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么个布局,可能没什么意思……”

    “比当年有气势多了。”楚轩云目光落在一处的瞭望哨上,四面八方的塔哨错落而建、互相呼应,是京城外的铜墙铁壁。

    按理说自晋以来没有外族深入腹地打到家门口过,天守营却一天不停地壮大,为的不止是护城。天守营与四境之兵属不同的体系,看上去似乎与京城里的少爷兵没多大区别,都守在这方寸之地,但略一琢磨便能发现天守营辈出帅才,此地却一个元帅府也没有,甚至懒得盖个毛坯滥竽充数,除了后来修起的瞭望哨,全是行军帐。

    随时准备拔地而起,决不固守一城一池,皇城也不例外。

    她收回视线,冲吴越眨了眨眼,吹牛皮道:“天守营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话说得是不要脸了些,但也有几分事实。

    她与张弦在外要饭时遇上一桩陈年旧案,牵扯了不少人命,之所以惊动了天守营的铁蹄,还因为那桩旧案里有突厥人的身影。

    那时江安潮还没有后来的名声,尚且只是天守营中的一名小将军,顶着“江小将军”的面子和“江大帅他儿子”的里子闻风而动,想要赶快摆脱那层看不见的阴影。

    就这样江小将军和楚大叫花认识了,一明一暗在当地的极力掩饰下破了这桩十年前的叛国通敌案,撸掉了不少躺在枯骨里富贵、还忘想“重操旧业”的官员。

    大案下盖着热血泼洒却杳无音信的小案,层层叠叠的血泪一朝得揭,朝野轰动,晋元帝勃然大怒,险些一砚台砸死监察大吏。边城一时风声鹤唳,但凡守不住袖里清风的晚上连觉也不敢睡,生怕下一刻查到自己头上就不用再醒了。

    结案之后江安潮与楚轩云意气相投,两人一个不得志一个未立志,谈天说地倒是头头是道。

    楚轩云见了天守营的杀伐果断,抱着那么些念想进了营,轻裘加身也套过重甲,只不过一年后便卸了甲,回到张弦身边。

    “那你为什么离营?是不习惯吗?”吴越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习惯吗?”楚轩云歪了歪头,思索道:“还好吧,严苛是严苛了些,但习武之人本就严于律己,在我师傅眼皮子底下也不见得就有多自在。”

    吴越:“那是更喜欢浪迹江湖吗?”

    浪迹什么江湖,要饭江湖还差不多,话本里只写大侠们横来纵往所向披靡,但从不写他们怎么吃饭穿衣,好像一个个都成仙辟谷了。

    楚轩云背着手一脸老神在在,“是啊,山川湖海多有看头。”

    谁知这棒槌自顾自地否了她的说辞,“不对,你若是真喜欢江湖,何必回朝当这个长史到处惹腥。”

    楚轩云:“……”

    她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吴呆子,真是一点没变啊,”楚轩云眼疾手快地趁吴越回护之前抽掉了他腰间的佩剑,在吴越的懊恼声中单手耍剑,脸上的玩笑神色一点点散去,剑尖悬于地面,剑身的白光晃在吴越脸上。

    “以杀止杀,”吴越听到她有些粗粝的声音低低道:“终究是晚了。”

    所以她选了个不那么晚的方式。

    楚轩云挽了个剑花把剑扔入鞘中,看到他软甲下的一角玉色,毫不见外地在他腰间拨了拨,“这么喜欢?还随身带着,要是喜欢下回再给你弄一个?”

    吴越鼓噪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歇,乍听她这么半哄半真的一句,脑子一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烫手山芋似的松开,忙不迭后退一步,嘴上磕碜又执着道:“你、你不要老是动手、手脚的,男、男男女授受不亲。”

    楚轩云压根没往心里去,不屑地笑了笑,敷衍称是。

    她咂摸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牛皮吹大了,这么说的话天守营当然轮不到她看着长大,“嗯……江安潮才是我看着长大的。”

    远在镇北营的江安潮正佩马出行,一翻上马就打了个寒噤,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看还算明亮的日头。

    她这么一提,吴越想起她和江安潮的婚约,垂下眼跟在她身后。“你和江帅的婚约……拖了这么久,不怕横生枝节吗?”

    没想到话题一转到了婚约这茬,她头皮发麻地打哈哈道:“枝节?能有什么枝节?江安潮跟其他小姑娘跑了吗?”

    要是那样倒省事了,就怕人家小姑娘看不上,自己跑得远远的。

    苦了他们这些老实人。

    楚轩云暗自牙疼,没看到吴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表情,他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你也是个明眸皓齿的大姑娘,他到时候可别后悔。”

    “啊?”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丑,但没想到能从这呆子嘴里听到这种评价,一时意外地笑开了,忍不住得寸进尺地逗他。

    只见她收起笑意,神秘莫测地倾身附到他耳边悄声道:“那这样吧,你来让他后悔?”

    吴越楞楞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五官,话也不说眼也不眨。楚轩云心想完蛋,怕是逗过头了,这话她要是对江安潮说,那男人只会抱着手好整以暇,大开着门让她快点去现眼。

    她赶忙退开,尴尬地转身干笑几声让他别放在心上,整了整被风吹散的碎发,一脸好奇地向前面的瞭望哨大步走去。

    吴越收回落在半空无处着落的手,那个“好”字被她的话音盖住,除了他自己,还有路过的风听见了。

    临走时她把管家给辰江做的几套衣服交给吴越,不知是不是方才逗过了,总觉得吴越看她的眼神不大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含蓄地又道了回歉,让他别往心里去。

    吴越也不客气,拽下自己腰间的玉,上面刻着个风流肆意的“越”字,“你不是说给我再弄一块吗?我还想要一个。”

    楚轩云一脸慈祥,肉疼道:“怎么,一块不够,还得左右各一块?”怎么不脑门上再顶一块当个横批?

    她自诩比吴越要灵活些,没什么一板一眼的君子线。但两人其实差不多,属于不开窍就一点不明白的那类人。

    那些长篇大论的信纸,是他心意不明时对自己的试探,乍一通气了,他才发现原来一直觉得古灵精怪的人也就是个四处拱火还不自知的傻子。

    或许也是因为真的看不上吧,道长且阻啊。

    他迎上楚轩云怀疑的目光,笑了笑:“当然不,送人的。”

    楚轩云:“你家有很多成色好的玉吧?”

    吴越眨了眨眼:“这块玉也很好啊,你说要给我的。”

    楚轩云皮笑肉不笑:“好,我回头给你送来。”回府翻翻看看还有没有边角料吧。

    “这回的不用刻字了,我自己来。”他善解人意道。

    楚轩云:“哈哈,好的,回见啊回见。”

    这下倒好,跑一趟没见到想见的人,反倒赔了块玉。

    楚轩云在嘴上掴了一巴掌,碎碎念道:“这多嘴的毛病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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