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鞭炮声总是格外响亮，烟花也噼里啪啦地炸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熏炉中烧着安神的草木香，酒酣耳热之时早已过去，宾客尽散，留下一地冷清。
桌上摆着一只墨玉酒杯，榻里卧着一人，乌发披散，双目涣散地盯着房梁出神。
近侍乌羽叩门而入，榻上人的眼珠微转，落在乌羽身上。
乌羽：“皇上让王爷保重身体，过完年再与洛内史一同去述职。”
“洛内史啊……”那人笑了一声，懒散道：“我身在因州，她身在湘州，哪门子的‘一同’？”
那只墨玉酒杯，杯口有两处缺口，是越闻归小时候和他打架时摔出来的，一边揍还一边指着他鼻子骂。
后来不骂了，他们之间再没有那种拳脚相加的机会，帝王家的孩子生来是宿敌，暗流涌动下每一波暗箭都比任何一次互殴来得非死即伤。
他越闻廷是越闻归最大的心头刺，是平大晋内患的最后一堵墙，是她亲封的襄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她那日思夜想恨不能手刃的三皇兄。
越闻廷把那两个缺口转向一边，哂笑道：“闻归还是这么看得起我。”
乌羽垂着头，等这阵莫名的愁绪淡了些，方开口道：“突厥十七部近来有收缩的迹象，以一个他们称为敕哈可汗的人带领，这个敕哈也派人来接触我们……”
“打回去，”越闻廷两颊微红，带着酒意的沙哑道：“本王和越闻归斗了这么久，就算撕破脸也轮不到外族插手，算什么东西敢忽悠本王。”
乌羽不满地低声道：“皇位本就该是王爷的，是她不守规矩。”
越闻廷撇他一眼，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手盖在额头上，“规矩，本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笑话，我与她大抵都厌恨规矩，只是她还留我到现在，一面是顾忌我，一面嘛——”
“她太自负了。”
想名正言顺地杀了他，想看他在自己的五指山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使其痛苦，使其绝望，在对方引颈悲嚎时割掉他的头。
“若是换了我，”越闻廷坐起身来，随意挽过脸侧的长发。他屈指在墨玉酒杯的杯底弹了一下，酒杯骨碌碌地滚到桌边，眼看就要粉骨碎身，又被他一把攥在手里：“我也想这么玩。”
“走吧，”他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起，肩背舒展，锦缎下是蛰伏的线条，“还有一位贵客。”
乌羽跟在越闻廷身后，客堂里坐着一名黑袍男子，身旁放着落雪化水湿润润的斗笠，看样子是赶到不久。
男子听到越闻廷的脚步声，端茶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这人什么来头，见了主子敢如此嚣张！乌羽横眉竖立，被越闻廷抬头按住。
越闻廷嘴角泛起笑意，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盘腿坐到男子对面，拎起茶壶给男子的茶杯满上，声气舒缓道：“车马劳顿，又披风赶雪的，可真不容易啊。来点酒？”
“王爷客气，”男子一开嗓才发现自己的破锣嗓子，灌了口茶清了清嗓：“喝酒误事，便不麻烦了。”
越闻廷一手撑在脸侧，一手伸过去托住他的下颌缓缓上抬，男子与他的目光对上，眼里是年轻的野心和不驯。他笑了笑，语气怀念道：“你和你娘长得真像，尤其是这鼻子和嘴巴，再长几年，你估计也是风华绝代的模样。”
男子撇开脸甩掉他的手，他也不恼，笑眯眯地听男子毫无起伏道：“皮相而已，本是最无用的添头。王爷不如开门见山的好。”
越闻廷：“金银财宝，香车美人，称霸一方，跟着我的人之所以死心塌地，皆因有所求，你呢，想要什么？”
男子微微一哂，不屑道：“王爷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去拿，我若是真要这些，怕是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越闻廷挑眉，“此话怎讲？本王向来慈悲为怀，从不干赶鸭子上架的事。”
男子：“可王爷的野心并不慈悲，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过人之才让王爷青眼有加，您看重的……是天守营这块铁板。”
越闻廷：“既是铁板，你怎么会来？本王相邀之人可不是你。”
“于王爷而言，我更有胜算，”男子伸指在茶杯里蘸了蘸，以茶代墨流连在桌上：“未尽之仇不明不白，远不如未逞之欲来得汹涌，您要的，我可以帮您。”
桌上赫然写着个“晋”字。
“未尽之仇……不如未逞之欲吗？”越闻廷咂摸了一遍，觉得有意思，好奇道：“那你要什么？还有比声色财权更难得的东西吗？”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有的，王爷，您对我的来历了如指掌，想必也知道我受尽寄人篱下之苦。”
越闻廷怔了怔，试探道：“你是说……”
男子：“楚轩云。”
辰江脸上泛起缱绻又冰冷的笑意，半年转眼而过，他脸上本就稀薄的一点婴儿肥彻底没有了，眉眼深邃，弯起眼时才能看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气。
他随陈扈去西南剿匪，此刻本该在回京途中，却出现在因州襄王府。
军营和杀伐磨掉了他尚且年少的稚气，他不再是那个急功冒进走一步看一步、求着要糖吃的孩子。
西南十万大山里埋伏着数不清的恶意，他初出茅庐，跟着陈扈东敲一棒西踹一脚，在山与山之间打游击，与一堆土生土长的“家贼”斗智斗勇。
土匪遇上悍将溃不成军是迟早的事，天守营威名在外，他和陈扈的“将在外”自然也逃不过有心人。
辰江：“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去拿，谁都施舍不来，这是我在这儿的原因。”
越闻廷垂下眼，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地声音：“可本王听闻，楚轩云待你不薄。”
“正因为她待我不薄，”辰江第一次主动抬眼，直直地盯着他，日夜兼程遍布眼眶的红血丝怎么也盖不住底下的交织爱恨：“凭什么要让她为这幅江山几经生死，能不能善终还是未知，到头来她能得什么？越闻归的猜忌？还是鸟尽弓藏？”
他狠狠闭上眼，压了压自己激愤的语气，紧紧绷起的肩膀无力塌下：“她从来看不到我。”
越闻廷心中讶然，很快又转为冷笑，面上却一派悲天悯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楚大人为大晋鞠躬尽瘁，你我都看在眼里，但也确实太不爱惜自己了。”
“我知道王爷不会太信我，”再抬头，面前的青年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平静道：“同样，我也不信您，紧赶慢赶，无非是给您拜个年，军务繁忙，我这就启程了。”
“乌羽，给将军拿两身衣服，好生替我送送。”越闻廷端坐座上，一点没要拦的意思。
辰江捡起自己的斗笠，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王爷保重。”
越闻廷笑道：“将军保重。”
没过多久乌羽便回来了，肩上还覆着几片落雪。
这雪只偃旗息鼓了几个时辰，又开始飘飘洒洒。红泥小火炉的人家自是一夜好眠，只是苦了四处奔走的赶路人。
乌羽：“王爷，他说的话能信吗？”
“看着挺真，”越闻廷沉吟片刻，困倦道：“楚轩云知不知道自己养了条中山狼？哎，无妨，真心假意……有时候连自己也弄不明白。骗着骗着，说不定也就成真了，本王不需要死心塌地。”
“年轻人还是气盛，他若真的有那份’未逞之欲’，会向我证明的。”
他撑了个懒腰，“退下吧，王图霸业也要徐徐图之。”
桌上摆着一只墨玉酒杯，榻里卧着一人，乌发披散，双目涣散地盯着房梁出神。
近侍乌羽叩门而入，榻上人的眼珠微转，落在乌羽身上。
乌羽：“皇上让王爷保重身体，过完年再与洛内史一同去述职。”
“洛内史啊……”那人笑了一声，懒散道：“我身在因州，她身在湘州，哪门子的‘一同’？”
那只墨玉酒杯，杯口有两处缺口，是越闻归小时候和他打架时摔出来的，一边揍还一边指着他鼻子骂。
后来不骂了，他们之间再没有那种拳脚相加的机会，帝王家的孩子生来是宿敌，暗流涌动下每一波暗箭都比任何一次互殴来得非死即伤。
他越闻廷是越闻归最大的心头刺，是平大晋内患的最后一堵墙，是她亲封的襄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她那日思夜想恨不能手刃的三皇兄。
越闻廷把那两个缺口转向一边，哂笑道：“闻归还是这么看得起我。”
乌羽垂着头，等这阵莫名的愁绪淡了些，方开口道：“突厥十七部近来有收缩的迹象，以一个他们称为敕哈可汗的人带领，这个敕哈也派人来接触我们……”
“打回去，”越闻廷两颊微红，带着酒意的沙哑道：“本王和越闻归斗了这么久，就算撕破脸也轮不到外族插手，算什么东西敢忽悠本王。”
乌羽不满地低声道：“皇位本就该是王爷的，是她不守规矩。”
越闻廷撇他一眼，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手盖在额头上，“规矩，本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笑话，我与她大抵都厌恨规矩，只是她还留我到现在，一面是顾忌我，一面嘛——”
“她太自负了。”
想名正言顺地杀了他，想看他在自己的五指山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使其痛苦，使其绝望，在对方引颈悲嚎时割掉他的头。
“若是换了我，”越闻廷坐起身来，随意挽过脸侧的长发。他屈指在墨玉酒杯的杯底弹了一下，酒杯骨碌碌地滚到桌边，眼看就要粉骨碎身，又被他一把攥在手里：“我也想这么玩。”
“走吧，”他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起，肩背舒展，锦缎下是蛰伏的线条，“还有一位贵客。”
乌羽跟在越闻廷身后，客堂里坐着一名黑袍男子，身旁放着落雪化水湿润润的斗笠，看样子是赶到不久。
男子听到越闻廷的脚步声，端茶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这人什么来头，见了主子敢如此嚣张！乌羽横眉竖立，被越闻廷抬头按住。
越闻廷嘴角泛起笑意，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盘腿坐到男子对面，拎起茶壶给男子的茶杯满上，声气舒缓道：“车马劳顿，又披风赶雪的，可真不容易啊。来点酒？”
“王爷客气，”男子一开嗓才发现自己的破锣嗓子，灌了口茶清了清嗓：“喝酒误事，便不麻烦了。”
越闻廷一手撑在脸侧，一手伸过去托住他的下颌缓缓上抬，男子与他的目光对上，眼里是年轻的野心和不驯。他笑了笑，语气怀念道：“你和你娘长得真像，尤其是这鼻子和嘴巴，再长几年，你估计也是风华绝代的模样。”
男子撇开脸甩掉他的手，他也不恼，笑眯眯地听男子毫无起伏道：“皮相而已，本是最无用的添头。王爷不如开门见山的好。”
越闻廷：“金银财宝，香车美人，称霸一方，跟着我的人之所以死心塌地，皆因有所求，你呢，想要什么？”
男子微微一哂，不屑道：“王爷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去拿，我若是真要这些，怕是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越闻廷挑眉，“此话怎讲？本王向来慈悲为怀，从不干赶鸭子上架的事。”
男子：“可王爷的野心并不慈悲，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过人之才让王爷青眼有加，您看重的……是天守营这块铁板。”
越闻廷：“既是铁板，你怎么会来？本王相邀之人可不是你。”
“于王爷而言，我更有胜算，”男子伸指在茶杯里蘸了蘸，以茶代墨流连在桌上：“未尽之仇不明不白，远不如未逞之欲来得汹涌，您要的，我可以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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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尽之仇……不如未逞之欲吗？”越闻廷咂摸了一遍，觉得有意思，好奇道：“那你要什么？还有比声色财权更难得的东西吗？”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有的，王爷，您对我的来历了如指掌，想必也知道我受尽寄人篱下之苦。”
越闻廷怔了怔，试探道：“你是说……”
男子：“楚轩云。”
辰江脸上泛起缱绻又冰冷的笑意，半年转眼而过，他脸上本就稀薄的一点婴儿肥彻底没有了，眉眼深邃，弯起眼时才能看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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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遇上悍将溃不成军是迟早的事，天守营威名在外，他和陈扈的“将在外”自然也逃不过有心人。
辰江：“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去拿，谁都施舍不来，这是我在这儿的原因。”
越闻廷垂下眼，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地声音：“可本王听闻，楚轩云待你不薄。”
“正因为她待我不薄，”辰江第一次主动抬眼，直直地盯着他，日夜兼程遍布眼眶的红血丝怎么也盖不住底下的交织爱恨：“凭什么要让她为这幅江山几经生死，能不能善终还是未知，到头来她能得什么？越闻归的猜忌？还是鸟尽弓藏？”
他狠狠闭上眼，压了压自己激愤的语气，紧紧绷起的肩膀无力塌下：“她从来看不到我。”
越闻廷心中讶然，很快又转为冷笑，面上却一派悲天悯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楚大人为大晋鞠躬尽瘁，你我都看在眼里，但也确实太不爱惜自己了。”
“我知道王爷不会太信我，”再抬头，面前的青年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平静道：“同样，我也不信您，紧赶慢赶，无非是给您拜个年，军务繁忙，我这就启程了。”
“乌羽，给将军拿两身衣服，好生替我送送。”越闻廷端坐座上，一点没要拦的意思。
辰江捡起自己的斗笠，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王爷保重。”
越闻廷笑道：“将军保重。”
没过多久乌羽便回来了，肩上还覆着几片落雪。
这雪只偃旗息鼓了几个时辰，又开始飘飘洒洒。红泥小火炉的人家自是一夜好眠，只是苦了四处奔走的赶路人。
乌羽：“王爷，他说的话能信吗？”
“看着挺真，”越闻廷沉吟片刻，困倦道：“楚轩云知不知道自己养了条中山狼？哎，无妨，真心假意……有时候连自己也弄不明白。骗着骗着，说不定也就成真了，本王不需要死心塌地。”
“年轻人还是气盛，他若真的有那份’未逞之欲’，会向我证明的。”
他撑了个懒腰，“退下吧，王图霸业也要徐徐图之。”